卷一 第 一 章 钟响·涅盘·玄天道长
星痕初隐,晨雾渐浓。
茫茫的白雾笼罩着整个武当山,那高峻的山崖,从雾中望去,只看到一幢幢巨大的黑影矗立着。
静谧的原野,除了几声寥发的鸡啼外,没有一丝声息,沉睡中的大地还未苏醒。
清寒的山风悄悄的蹑足踏过草尖,连昨夜留下的露珠都末踏碎,唯恐惊扰了在甜睡中的人们。
蓦地,一声沉郁的钟声,震荡在浓雾之中,随着山风传出老远,敲碎了这清晨的寂静。
接着又是“当!当!”数声钟响,从武当山上传了出来,这连续不断的晨钟在往口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声,可是今晨一直响了二十下,却依然没停。
顿时,山下的村民全都被惊醒了,不约而同的起身披衣,走出门外。
在蒙蒙的晨雾中,整个村子里的居民,全都翘首仰望那隐没在云雾中的武当山,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续不断的钟声,缓慢而沉郁的响起,那一大群村民齐都蜂拥到村外,聚集在登山口旁。
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凝神细听从山上传下来的钟声,渐渐地,他们的脸上泛起悲痛之情。
连续不断的钟声,—直敲了四十九响,方始停止袅袅的余音,随着渐渐淡去的浓雾,消失在空际。
可是那一群聚集在山下的村民,却没有一个散开。
仰首呆呆望着山顶的一个老者,脸上肌肉一阵痉挛,沉声道:
“玄天老道长,已经驾鹤仙去了!”
他这句话一出,那些村民全都垂下头来,人群之中,有些妇人竟然放声痛哭起来,顿时响起一片哭声,人人落泪。
因为,他们从此再也看不到那慈悲和祥、白髯飘飘的老仙长了。
上清宫的主持玄天道长,远近百里之内谁不知道,前些年蝗虫过境,附近百里的禾谷被糟塌得干干净净,没有看到一粒米的影子,若不是玄天道长捐出万石白米,谁人免得了流落外乡,饱受饥饿之苦?
尤其这山下村民,耕的是上清宫的田,所受的好处更是言所难尽,他们又怎能忘记平时一有病痛灾难,都是上清宫玄天老道长施药治好的。
因此,一听那四十九响丧钟,他们不禁为玄天道长的仙逝而痛哭流涕了。
—片凄惨的哭声里,有人开始跪了下来,于是刹那之间村民跪了满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蹄声,掩盖过了低低的哭声,似是豪雨前的一阵密雷,从远而近,飞快的传了过来。
那一大群跪着的村民,齐都被这阵蹄声所惊,止住哭声,侧首望去,只见一匹神俊的栗红马,飞也似的从雾中冲了过来。
他们还未看清马上骑上的形貌,那匹红马已驰至不足六丈之处。
马上骑士眼见这一大清早,山前竟然跪满这么一人群人,似乎出于他意料之外,口中惊咦一声,一把勒紧缰绳,却已是不及,那匹健马转眼便将冲进人群中。
眼见铁蹄高扬,飞踢而下,那些村民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之声,但是未能避开,只好伏地闭目等死了。
蓦然一声沉雷似的大喝,那马上骑士手掌陡劈而下,随着马声惊嘶,他整个身形飞掠而起,落在登山石阶上。
所有的吵杂声都停止之后,一声沉喝道:
“你们一大清早都跪在这里作什么?”
那些村民全都是双手抱头,伏在地上,一心等着铁蹄从身上跺过,却久久未觉痛苦,这下一听喝声,齐都睁开眼睛向那人望去。
看了这人一眼,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呃,赶紧掉转头去。
这一回头,他们便都看到了身旁倒着一匹马,那匹马整个头骨尽数碎裂,白色的脑浆和着红色的鲜血,洒满了一地,惨状使人不敢目睹。
他们哄然大叫,全都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村里奔去。
“站住!”
一声沉喝,那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老者已被一只疾伸而来的大手抓住,老者浑身一阵哆嗦,猛一回头,便看到那个人眼中射出的犀利光芒,吓得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颤声道:“好汉爷,饶命!”
那单手抓住老者的骑士闻声一楞,失声笑道:“哈哈!原来你当我是强盗?”
他一把放松了右手,自嘲地道:“世人每爱以外貌取人,难怪你认为我是恶人了,这也怪不得你,天下之人,莫不是如此,虽然他们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但却都是凭着自己的好恶来衡量别人的。”
那老者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就算听了,也不会明白话中的意思,他正惊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听到—个轻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爹!武当山到了吗?”
老者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丑怪大汉左手托着的大竹篓里,伸出一个人头来。他倒吸—口凉气,还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呢!退了一步,定神望去,只见那果然是一个小孩子的头颅,此时正睁大有如晨星似的黑亮眼珠,诧异地望着自己。
老者不由自主打从心底发出一声赞叹:“好—个俊俏的儿郎!”
那个孩子长得确实俊俏,黑亮的瞳仁,挺拔的鼻梁,朱红的双唇,再配上斜飞的剑眉,头上扎着一个冲天小辫子,整个脸颊有如粉妆玉琢似的,逗人喜爱。
他此刻正睁大了眼睛,凝望着这个老者,道:
“爹,他是谁?为什么这么早就站在这儿?”
那丑怪大汉道:“剑南,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这儿,我正要问问他。”
那老者楞楞地望着站在面前那有似山神般的丑怪汉子,暗忖道:
“天下怎有这种怪事?这么丑的人,会生出如此俊俏的儿子……”
敢情大汉身高足有八尺,一张脸孔有似周仓,乱发似草,虬髯如针,再加上左脸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直达下颏,形像恐怖之至,偏偏他又穿着一袭大红色的长袍,手里托着一个大竹篓,猛一看去,有似恶鬼山神,怪不得那些村民会吓得飞奔而逃。
老者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一丑一俊的两个人,一时倒忘了逃走。
那个大汉微一颌首,轻声道:
“老丈请了,在下顾明远,因有要事赶赴武当,是以沿途纵马急驰,不料贵村之人正挡在路途上,以致—时不及停辔,使得老丈等受惊,多有得罪,尚请宽恕。”
这老者还没想到如此一个魁梧大汉,竟会说出这么客气的话来,不由得将心中那股骇怕的念头抛走。
他躬身道:“真不敢当!说起来是我们的不对,这么—大清早便挤在路上,害得大侠你损失了一匹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叫剑南的孩子惊叫道:“爹!你把大红杀了?”
顾明远眼光掠过那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红马,睑上掠过一丝歉然之色,道:
“若非如此,那么至少有十几条无辜的性命便要丧生在它的铁蹄之下,所以逼得我只好先将它毙了……”
那叫剑南的孩子望着死马,眼中泪水滚动,埋怨道:
“爹,你看到路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把缰绳拉紧,我知道大红最乖了,它一定会立定不跑……”
“唉!”顾明远叹了口气,道:“孩子,我知道大红驮着我们从天山赶到武当,日夜奔驰,功劳不小,可是我是急于赶上武当,加上早晨雾也太大了……”
那孩子藏身在竹篓里,听了这番话,泪水已夺眶而出,忍不住低声的抽泣起来。
顾明远伸出袖子轻轻的擦拭着孩子的睑,沉声道:
“南儿,别哭了,你记不记得五个月前玄天老道长告诉你的话?”
顾剑南点点头道:“记得,他说只要找到天山雪莲,配在武当的九转还魂续命金丹里,就可以治好孩儿的病。”
“是啊!”顾明远怜爱的**着自己孩子的脸颊,道:
“只要你的病一好,那么爹一定替你找一匹比大红更好的小马给你骑,那时你能够走路了,就能够亲自骑着马,在大漠里奔驰,南儿,你说该有多好?”
顾剑南脸上现出笑靥,道:“爹,孩儿真希望马上就能够下地走路,而不必让爹、您每天背负着,孩儿心里真难过。”
顾明远笑道:“哈哈,小家伙,你倒真是个孝子,晓得爹为你所费的苦心……”
顾剑南黯然道:“都是孩儿害了您老人家……”
顾明远微微—楞,随即放声大笑道:“哈哈,你倒怕你老子老了,抱不动你是不是?别说你,我就算带个两三千斤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好在武当山已经到了,雪莲、朱果也都找到了,来!我们爷俩这就上山去……”
他托起竹篓,正要转身上山,那一直站在一旁,楞楞的望着他们爷儿俩说话的老者出声道:“大侠请稍停——”
顾明远哦了一声道:“老丈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那老者道:“这位是令郎吧!他是否身有重疾,需要玄天老仙师医治?”
顾明远沉声道:
“不错,小儿出生于漠北冰天雪地之中,因幼时深受风寒,是以半身血脉不通,至今已有十四岁了,依然无法行动,在下遍访名医全都无法医治,幸蒙玄天老道长应允,亲自替他炼丹,所以我从长白准备了应用的药物,赶赴武当……”
“啊!”那老者脸上泛过一丝惋惜之色,他没有想到那么俊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是个残废。
他不由得打从心底起了—阵叹息,忖道:
“老天对人也太苛刻了一点,像玄天老仙师那样的好人,竟也如此早便驾鹤仙去,不能多留人间片刻,替这残废的孩子医治……”
顾明远见那老者默然不语,诧异地道:“老丈到底有何指教?”
那老者叹了一口长气,道:“大侠恐怕来晚了!”
“什么?”顾明远浑身一震,沉声道:“你说什么?来晚了?”
那老者点点头道:“大侠来时是否听到武当山上传来的钟声?”
顾明远双眼之中射出一阵如电的冷芒,定了定神道:
“不错,莫非那阵钟声……”
那老者悲伤地垂下头来,黯然道:
“丧钟声响四十九下,玄天老仙师已经仙去了……”
顾明远好似遭到雷殛,浑身陡然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这些年来所寄托的希望,在这一刹那之间,几乎完全破灭,怎不使他心中难过?
他猛然大吼一声,右掌一扬,朝着石壁劈去。
那老者只见顾明远猛地大吼,还以为他失望之下发疯了,心中大惊,正要说话劝他几句,便已看到他手掌扬起。
这时旭日初升,那只手掌一片朱红,宛如涂上鲜血似的,映着旭光,闪出一片潋滟的红光,恐怖之至。
这老者两眼睁得很大,吓得嘴巴都闭不起来,耳边先是响起一声尖锐的异啸,只听到轰然一阵巨响,石壁上碎石纷纷坠下,一个清晰的血红手印已经印在石壁上面,深达三寸。
这老者一颗心几乎从口里跳了出来,大叫一声:“啊哟,我的妈呀!”
忙不迭地,跌跌撞撞的连爬带走,拼命向村里爬去,还不到十几步远,他已无力再爬,晕死过去。
确实,别说是这么一个村老儿,就算武林中的高手在此,一见顾明远这印石三寸的“血手印”,也都会为之惊骇,而吓得不敢动弹。
顾明远一掌拍出,右足重重的在地上一跺,恨声道:
“老天呀,你对我顾明远也太残忍了!”
藏身在大竹篓里的顾剑南咬紧嘴唇,强忍住心中的失望,道:
“爹,你别失望,我们还是上山去看看,也许是别的道长……”
顾明远心中掠过一丝曙光,忖道:
“但愿这一阵钟声不是为玄天老仙师而敲的,也许他没有死……”
他一咬牙,道:“剑南,我们上山吧!”
话声未了,他—个大旋身,有似—片红云飘起,飞也似的向山上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