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夫人,前面是紫宸殿,已离着花坞不远。”
跟着的侍婢上前几步,面朝那道绣工华丽的隔帘轻语了两句。须臾,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掀开了帷帘,掌心里,赫然握着一块暗纹雕刻的腰牌。
把守的兵丁一见,面容肃整,即刻予以放行。
等车夫驾着马车经过宣政门,顺着东面廊道一直走,过几道玉苑亭阁,眼前就能见到一片新开辟的花坞苗圃。
原是梅园旧址的地方,早年闺阀鼎盛,这里数百亩梅林连绵不断,宫粉、照水、星湖、玉蝶……各色名贵梅品繁多,又尤以瑞雪白梅为最。每年宫城梅花盛开之时,一段最灿烂明媚的小径上满是纯白的花瓣,似是冰雪天上来。
马车驶到花圃外,便停了。
跟随的奴婢打发了赶车人,自己也跟着一并离开。掀开隔帘走下来一位宫装丽人,身着洒金百蝶穿花绢裙,银丝翠罗绣履,略显瘦削的面庞,敷粉施朱,发髻间金簪金带,尤其是额前佩戴着的一道纯金华胜,显贵无双。
妇人踏着满地花叶,寻到熟悉的路径,施施然走进花圃的深处。
在寻觅驻足的同时,她端起手,朝着那芳菲丛中递去一抹足够高贵的笑容。
“一别小半年,姑娘别来无恙。”
风,在宝蓝色的宫裙上掀起了一道涟漪。
花树下的少女闻声转过身来,纷飞的花瓣间,显露出一张欺霜压雪的脸,毫无血色的肌肤隐着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若有幽意,此时映着一地灿烂花瓣,恍若有月华流转,引人坠落。
“你回来了。”
此刻阳光迷离正好,在花叶间反射出璀璨晶莹的光泽,角度也恰到好处,一瞬间的光晕折射,在那张侧脸上勾勒出一脉艳丽至美的弧度。纤尘不染的宝石蓝宫裙,将整个人凝成梦境中的谪仙,冰雪之姿,凛冽逼人。
芣苡这样望着,恍然间有些怔愣,准备多时的话半晌都没有道出,只像是不认得了。
“离开这段时日,在宫外过得可好?”
韶光弯起眼眸,使原本沁寒的眸色多了几分暖意。
芣苡倏尔回神,不由得慨叹地摇了摇头,跟着笑起来,“真想不到,第一个问我这话的人竟然是你。”
韶光走出花丛,面前一身显贵、仪态雍容的女子,比起在宫里时的瘦弱伶仃,脸颊和身子明显都丰润了些许。大抵是府苑中的水米养人,眉梢眼角的盛气凌人也敛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端雅和温静。终究是嫁为人妇了。
“宫里头一贯多是非,与其记挂着,反倒不如被忘了。就如你这次回宫,是很多人都不曾想到的。”
芣苡拿着绢帕,低头掸了下裙裾,“听说,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宫里面好像是发生了不少事。”
时光飞逝,一转眼,她与大太监对食已有小半年了。
过往种种宛若前尘,此时此刻,站在此地,就如黄粱已熟、大梦方醒。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韶光口音细细。
“是啊,焉知非福……这话用在我身上,真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芣苡挑起唇角,自嘲地淡笑,“当日离宫,你曾与我说必有再见之日,我根本不信。而今回来了,倒更是有些不敢想象。凡夫常说世事难料,而智者往往一语中的。你们这些所谓的老人啊……”
韶光望着她片刻,“在宫外的这数月,你变了很多。”
“再世为人,总要有所长进的,不是吗?”芣苡伸出手,摘下一朵红蕊腊梅,轻薄花瓣,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五个月。
整整五个月的屈辱和折磨,对食给老太监,在宫外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不是没有想到过死。
可死了,就一了百了,意味着世间一切再与之无关。
岂能甘心呢!
“你说赵常侍一贯喜欢温顺的女子,尤其嗜好女人给他洗脚,真的让我受益匪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