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学第三辑
1056600000009

第9章 谈"上园派"古远清 (3)

在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诗坛众声喧哗后走向沉寂。朦胧诗人不再像过去那样风光一时,接着而来的是"第三代诗人"。他们反意象、反英雄,将诗写得艰涩难于卒读。1987年,台湾女诗人席慕蓉《七里香》的问世,打破了诗坛的沉闷空气。她那甜蜜中带着忧伤的情歌,在大陆引起了轰动效应,其三本诗集的印数创下了发行一百五十万册的奇迹。杨光治写的《流泪记下的微笑和含笑记下的悲伤》,与"席慕蓉热"在大陆掀起有一定的关系。"席慕蓉热"还未成为明日黄花,1990年又出现了"汪国真热",这与杨光治的鼓吹也有关。还在汪氏未成名的时候,杨光治就在1988年3月的《文艺报》上发表了《根植于生活的红蔷薇》,并首先向汪氏组稿,出版了其第一本诗集《年轻的风》,1991年3月又将另一年青诗人洛湃的诗集定名为《浪子情怀》,并为其作序及推荐出版。

杨光治把席慕蓉、汪国真、洛湃的作品称为"热潮诗"。他之所以没有用"流行诗"的提法,是因为他觉得"热潮诗"比某些流行作品的品位高。他也没有用"平民诗"的概念,认为"平民诗"未能体现"热"的特点。他和他的支持者始终认为:"热潮诗"既是对晦涩、朦胧的现代派诗歌的反拨,又是对传统诗的超越。这就难免遭到来自传统与先锋两个营垒的责难。"热潮诗"和"上园派"一样,是"处于传统与'先锋'对峙的峡谷之中"。

"热潮诗"在表现手段上,意象单纯,结构清晰,句子简洁而晓畅,读之感到既真实又亲切。但杨光治所鼓吹的洛湃诗,不似席慕蓉、汪国真那样有生命力。"热潮诗"流行过后,洛湃的名字连同"热潮诗"的命名早已被读者所遗忘,杨光治对这种思潮的鼓吹也就偃旗息鼓。

杨光治的第一本集子《野诗谈趣》,体现了他的非学院派的特点。他以后的几本诗评集,在行文风格上仍保留了欣赏"野诗"时所体现的雅俗共赏的特征,显得可读性强。但他有少数篇章过分追求可读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内容的厚实。

杨光治不仅是一位诗评家,同时是一位诗歌出版家。他主持的花城出版社诗歌编辑室,引进席慕蓉诗作的同时,组织编写两岸朦胧诗赏析。他参与主持的"袖珍诗丛"和"花城诗歌论丛"影响大,一共拿了多个国家级奖项和优秀畅销书奖,并收到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在诗歌被视为"票房毒药"的情况下,杨光治编的许多诗歌读物能创下高额利润的奇迹,成为全国唯一盈利的诗歌编辑室,这是一个异数。

袁忠岳的缪斯之恋

袁忠岳(1936-),浙江定海人。1958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学院。1983年调入母校中文系工作,现为该校教授,出版有《缪斯之恋》(花城出版社1989年版)、《诗学心程》(山东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袁忠岳的第一篇论文发表于大学时期的1956年。他这时没有戴上诗人的桂冠,却分到了一顶"右派"帽子。二十多年后即1979年,他的第二篇论文才面世。其起点虽然没有叶橹高,但他和叶橹一样,后半生用文学评论尤其是诗论来寄托自己长期遭到压抑的爱。尽管他算不上是引领新诗变革的先锋战士,但他是新艺术潮流的支持者。还在朦胧诗论争开始时,他就写了《给朦胧诗以生的权利》,不像某些人那样将朦胧诗的兴起视作洪水猛兽。面对许多人对朦胧诗的围攻,他充分肯定了舒婷、顾城的优秀诗作,认为不能在是否"洋货"、"难懂"上纠缠不休,而应首先看"它们是不是艺术,是不是美"。正是基于这种看法,他为朦胧诗的生存权利辩护。但这不等于说,他认为朦胧诗完美无缺,更不赞同"崛起派"认为朦胧诗是中国新诗未来主流的极端说法。他这种辩证看问题的方法,在后来写的《中国新诗的选择》中得到了更系统、更充分的体现。他一直认为,今天的中国新诗必须首先是中国的,而不是以模拟西方为能事的"劣质的仿制品"。其次,它必须是当代的、人民的。再次,必须是诗的。他这些看法,正是"上园派"理论主张的体现。

袁忠岳的学生张清华在为老师《诗学心程》作序时说:"他是取中的但不是骑墙的,他是激昂的但不是霸道的,他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但不是虚无主义的,他是建设性的但不是犬儒主义的,他是注重学理的但不是学院八股的,他是讲究思辨的但不是玄虚晦涩的,他是谦和的但不是没有原则的。他的诗学人格和理论著述将被时间证明是站得住脚的。"的确,袁忠岳讨厌学院八股的倾向,而力求自己理论原则具有灵活性和丰富性。他总是从不断向前发展的现实生活与新的诗歌创作实践中去观察、去研究新问题,去总结新经验,使之上升为理论。他还以客观冷静的态度对过去流行的理论进行审视和反思,重新给予新的诠释和评价。如1980年,他在《诗刊》上发表《意境问题质疑》,对邢煦寰、李元洛、沈仁康、冯中一诸说提出不同意见。

他从诗人的主观意念、诗歌的外在表现到读者接受过程中的再创造,系统地论述了意境的生成过程及其特征,认为"意境是作者从客观现实取境摄神,熔裁于意,定型为诗,而提供的能引起读者想象,激发读者情思的一种艺术境界"。他这种探索,有助于人们对意境问题获得更全面、更科学的理解。他这方面的力作还有《论诗歌意象及其运动的两种方式》。此文从意象研究的方式谈起,对意境与意象的区分,以及对朱光潜等人的主张提出不同意见,接着又对意象的本体构成及其审美特性、具体的运动方程和方式作了既不同于中式研究,也有别于西式研究方法的阐述。他那开阔的研究视野,融东西方于一炉的批评方法,在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意象研究热中引人注目。《朦胧诗与"无寄托诗"》、《关于诗歌的历史感》,同样以一个中年人的成熟眼光,对一些诗歌理论问题作了深入的阐述。这些阐述,有利于读者把握诗的世界,领会诗的种种奥秘。

袁忠岳在钻研基础理论的同时十分关注当代诗歌创作。在他第一本诗论集中,"诗鉴之廓"占了三分之一,其中《孔孚山水诗的悲剧美》等系列论文,就孔孚山水诗的艺术特征、美学价值、悲剧色彩、社会意义逐一作了精到的评析。袁忠岳认为,孔孚山水诗"未沾尘世污浊,又蕴含人间真情,既归朴返真,又有炽热之心,既超脱又执着,既空灵又充实,是自然美与人类爱、狂放的野性与纯真的人性完美结合。它早已超出了一般的情景交融,而在更高的美学与哲学的层次和意义上,达到了人与自然的统一"。这种评论,揭示了超越作品自身的象外之意、韵外之味,不仅让读者了解到孔孚山水诗的美学意义,而且也使读者学到了一种欣赏和品评作品的方式和途径。对李钢、张烨的评论,则用以意逆志的方法,披文以入情,不仅细致地捕捉到他们诗作中的心律脉跳,而且用透视的方法将他们诗作的生命意识和艺术特点一一揭示给读者,难怪被评者读了后有如遇知音之感。

袁忠岳还十分注重诗歌艺术技巧的研究。这些研究,论题广泛,重点突出,论述深入浅出,又无新潮批评家常犯的故弄玄虚的弊病。如《诗人的眼睛》在论述诗人掌握世界的特殊方式时坚持辩证法,且时有金针度人的新鲜见地。《诗的视角变换》、《诗的跳跃》,有些虽然别人谈过,但仍有自己的角度和独特的例证。作者凭着对缪斯之恋的执著,把这些诗论当诗一样写,"从诗的也是人生的再体验中,达到一种美的创造性的满足",这就使他的诗论不仅具有科学性,而且还带有一定的艺术性。

袁忠岳的诗论系统性不够,有些地方为了追求客观性显得过于冷静以至失去了锋芒,不似杨光治那样尖锐泼辣。

叶橹:开抒情诗研究风气之先

叶橹(1936-),生于南京。195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扬州大学教授。著有《艾青作品欣赏》(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现代哲理诗(赏析)》(花城出版社1988年版)、《诗弦断续》(南京出版社1991年版)。

原名莫绍裘的叶橹,用了一个富于诗意的笔名,这笔名"使人容易联想起南国明山秀水间一叶轻橹荡起的明快而悠长的音符"。还在珞珈山求学期间,19岁的他就在中央级的《人民文学》连续发表了《激情的赞歌》《人民文学》,1956年2月号。、《关于抒情诗》《人民文学》,1956年5月号。的长篇论文,标志着一个很有希望的开端。然而仅过了一年,他就因为为胡风喊冤而被错划为右派。他的同窗,同样是极富才华的诗人韦其麟、诗评家晓雪也先后受到不同程度的抨击。从《诗经》到《离骚》,从李杜到宋词元曲,抒情诗的创作在我国均有悠久的历史。1949年后,抒情诗在贺敬之、郭小川、闻捷等人的带动下,也显得十分活跃。有关抒情诗的理论研究,一直跟不上创作的迅猛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大学生写了洋洋洒洒的论文对抒情诗的创作特征进行初步考察,这无疑是空谷足音。正是在这位"青青子衿"的带动下,安旗、沈仁康。乃至资深评论家萧殷,也写了一系列文章探讨抒情诗的艺术特点。

叶橹论抒情诗,十分强调它本身创作的特殊规律,即"抒情诗通过描写诗人的主观感受来反映现实生活","应当描写诗人自己的感情"。在刚批判过胡风派的理论家舒芜的"主观论"不久,叶橹仍强调"主观感受"的重要性;当时的主流话语是"抒人民之情",可叶橹强调要表现"诗人自己的感情",这均显示出这位青年诗评家的理论锋芒。在谈抒情诗的艺术特征时,作者又再次强调"它们的特殊规律",反复申明要"有自己的独特个性",这在只要党性、人民性而不要个性的年代,这种论述有很强的针对性。

《关于抒情诗》体现了年轻一代对诗和对生活罗曼蒂克的幻想,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领袖只言片语文学论述的崇拜。于是,他尝试着把恩格斯提出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落实到抒情诗的创作中,区别出小说人物典型化与抒情诗"情感典型化"的特点,这在当时也有一定的新意。

叶橹虽来自学院,但没有学院派掉书袋的特点,所举的例子都是当时创作中出现的优秀诗篇,如未央、邵燕祥、闻捷、郭小川等人的作品。他还善于从风格学的角度指出这些建国初期的歌手的抒情个性及其发展趋势,使这篇论文洋溢着一股贴近现实、贴近当前创作实际的青春气息。

由于时代的局限,这篇论文的理论资料主要来自前苏联马雅可夫斯基、伊萨柯夫斯基等人的创作实践及别林斯基的论述,外加中国唐诗和新诗的实例,没有吸收西方文论的精华。文中还有不少批判"资产阶级贵族老爷"的句子,及抨击徐志摩的诗作"反映了资产阶级面临没落的悲哀的典型的心理状态",这些均留下了时代的烙印。

叶橹不仅对抒情诗的艺术特征有研究,而且对叙事诗的创作特点也有自己的看法。《激情的赞歌》就着重分析了闻捷《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的叙事特征及其戏剧性情节。在强调"政治标准第一"的年代,叶橹花如此大力气分析诗人诗作的艺术魅力所在,这均体现了作者打破教条主义束缚的艺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