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蜚声世界的中国作家:林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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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山里飞出的凤凰 (5)

世界应是有秩序、有纪律、有规矩的,不能任凭个性张扬、自由膨胀。因此,白璧德在文学上倡导一种传统的、典雅的、保守的古典主义,一般把它称为新人文主义。白璧德学说经过梅光迪、胡先骕特别是吴宓、梁实秋的大力张扬和鼓吹,已成为中国文学批评思想资源之一种。林语堂以"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为座右铭,并以张扬个性为天职,终于不肯接受新人文主义的观点,并自觉地站到导师的对立面,为白璧德教授的论敌斯平加恩(Spingarn)辩护。斯平加恩极端推崇克罗齐,认为克罗齐的"艺术即表现即直觉"的美学理论,从十个方面革新了传统的文艺理论体系。林语堂发现自己与克罗齐的看法完全吻合。他从斯平加恩和克罗齐那里找到了直觉随感式的艺术:随意写来,如行云流水,"行于不得不行,止于不得不止"。林语堂成了挑战老师--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白璧德的第一个中国留学生"叛徒"。

林语堂与廖翠凤居住的地方是波士顿赭山街五十一号,就在卫德诺图书馆的后面,从住所到图书馆,只需要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卫德诺图书馆有着数百万册丰富的藏书,据房东太太告诉他,如果把图书馆里的书排成一排,有几英里长。对于林语堂来说,卫德诺图书馆就是哈佛,哈佛就是卫德诺图书馆。在图书馆里任意选择自己喜爱的书,从中汲取知识,林语堂这种学习方法称为最佳读书法。他把哈佛大学比作丛林,把自己比作在丛林中觅果的猴子。本性好自学的林语堂来到图书馆,读到了自己在国内从来未读过的书,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在那种静雅优美的环境中,面对一排排的图书,他感到了一种幸福,也感到了一种阅读的愉快,甚至,把这种快乐与夫人廖翠凤一起到图书馆来分享。

林语堂曾羡慕李清照与赵明诚一起买菜回来,一边相对展玩咀嚼,品茗聊天,一边读书,或校经籍,那种读书的乐趣,让林语堂多么欣赏与迷恋啊!现在,林语堂与夫人来到了美国,来到了世界上著名的大学图书馆之一--卫德诺图书馆读书,真是兴奋万分,幸福得难以用语言表达。他虽然在生活方面清苦,以前的爱好也暂时搁置一边,如为了省钱放弃了观看哈佛大学对耶鲁大学的足球赛,放弃了观看各类球赛的机会,利用这段时间多读几本书,沉浸在书的海洋里,有时从图书馆借书回到住处再在夜间欣赏,这样自由的读书使他获益匪浅,他后来写的《读书的艺术》中,就蕴含着在哈佛读书的经验。

林语堂在哈佛留学期间,也曾遇到过困难。清华学校留美学生监督施秉元在没有说明任何理由的情况下,突然取消了林语堂的每月四十美元的奖学金。施秉元原是清华学校的校医,因为他的叔叔施肇基是当时的驻美大使,靠了这层关系,他才当上了留学生监督。后来,林语堂才弄明白了真相,施秉元是上吊自杀的:原来他用克扣留学生奖学金的钱当资本做股票生意,结果投机失败送掉了性命。奖学金的取消等于断了林语堂的经济来源。

祸不单行,实际上在取消奖学金前,廖翠凤两次住院开刀,早已花完了那一千元的陪嫁。在林语堂和廖翠凤横渡太平洋时,在海上过了几天后,翠凤患了盲肠炎,痛得她不知怎么办好。林语堂只好陪她在身边。同船的中国学生发现他们老是在船舱里不出来,还以为他们是在度蜜月的原因,所以拿他们俩开玩笑。林语堂本想在夏威夷上岸后让廖翠凤做切割盲肠手术,尽管要花掉那一千大洋的大部分,幸好廖翠凤的腹痛渐渐减轻了,于是就放弃了此决定,继续前进。人算不如天算,到美国六个月后,廖翠凤的盲肠炎又犯了。这次是急性的,来势凶猛,不得不开刀切除盲肠。

林语堂安慰她说,割盲肠算不了大事。当廖翠凤进了手术室后,林语堂还在安心地学习安格卢撒克逊文字的文法。谁知过了三个小时,手术还未完成。原来那位医生,大概经验不足,把廖翠凤的内脏仔细搜索了一番,才把盲肠割掉。出院不久,廖翠凤的伤口因受了感染,又做了第二次手术,这样,他们手中的钱也花完了。交完手术费和住院费,林语堂口袋里还剩下十三美元。不得已,廖翠凤只好给二哥打电报,请他汇款一千美元。在钱未汇到之前,林语堂只好买一罐老人牌麦片充饥。廖翠凤深为感动,但林语堂却因吃了一周的麦片,对麦片产生了逆反心理,再也不想吃它了。

林语堂在《中国学生月刊》这份留学生办的刊物上,参加了有奖征文比赛,每投稿必中,连续三次获得一等奖,每次奖金二十五美元,他都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停止投稿。

林语堂在出国之前,曾与胡适约定,回国之后任北大教员。现在他走投无路,忽然想起此事,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胡适,向他求助,请他向北大申请预支一千美元,没想到,这笔款子,由胡适担保,居然汇来了!

在哈佛大学,林语堂读完一年时,各科成绩都是甲等。可是他无法继续读下去了,只好另外寻找出路。刚好那时法国乐魁克城美国主办的中国劳工青年会,招聘一些华人知识分子。林语堂立即向该会提出申请,决定到法国勤工助学。没想到这一计划实现了。他高兴地告诉系主任,表示愿意在法国修课来弥补所缺的学分,以取得哈佛的硕士学位,这样可不可以?那位系主任看了林语堂的各科成绩都是甲等后说,他可以在巴黎大学修一门莎士比亚戏剧课目,就可以获得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林语堂虽然并非看重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他需要的是真才实学,并且在拿到学位后还会继续学习下去,但他也认为"有个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是极有用的"。读了一学期后,1922年2月,他果然获得了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

八、莱比锡大学博士

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后期,北洋政府加入了协约国,宣布对德奥作战,中国立即派出了十五万名劳工前往法国战场服务,以协助美、英、法三国对德作战。中国劳工的任务是搬运和埋葬因战争留下的尸体,同时,在工作之余学一点英语、法语。这样,美国基督教青年会招募的中国劳工,就是去为他们编写课文,为华工服务。青年会负责来回的旅费。林语堂获准后,得知青年会会发给他两口子旅费,高兴得真像天上掉下了馅饼。

乐魁克(Le Creusot)小镇,是在法德交界附近。因为林语堂已开始工作,没办法去巴黎修课,所以在为劳工编写课本的同时自学法文和德文。林语堂对语言学有兴趣,学习外文有窍门,所以很快就入门了,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能用德文写信给耶拿大学申请入学。廖翠凤也跟着一位法国太太学习法文,两位女士还成了好朋友。

凡尔登是法国东北部的一座小城市,是欧洲的要塞,有巴黎钥匙之称,1916年曾于此发生著名的凡尔登战役,这次决定性的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德意志帝国从此逐步走向最后的失败。凡尔登战役是典型的阵地战、消耗战,双方伤亡近100万人,由于伤亡惨重,凡尔登战场被称为"绞肉机"、"屠场"和"地狱",一片土地打得不剩一棵树,满地都是军人阵亡之时丢下的刺刀和枪械,任人拾取。法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交战国,伤亡惨重,尤其是男人,因此,不少中国劳工(主要是美国基督教青年会招募的中国知识分子)都与法国姑娘缔结了良缘。

在乐魁克,林语堂还有一件私事是,在咸丰十年,太平军路过漳州时,林语堂的祖父被征为民夫,跟太平军走了,这一走,从此杳无音信,但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祖父可能到了法国,现在林语堂既然身在法国,所以抱着一线希望,查阅了华人劳工的大量材料,找寻自己的祖父,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管林语堂做了多大的努力。

林语堂与廖翠凤在乐魁克积蓄了一点钱,由于德国马克不值钱,在德国生活比较便宜,林语堂的耶拿大学的申请也获得了批准,所以林语堂夫妇决定从乐魁克搬到德国东部的耶拿城,进耶拿大学读书。

耶拿是德国诗人歌德的故乡,一座美丽的大学城。耶拿和海德尔堡一样,是个颇有古风遗俗的小城。自由自在的德国大学生活,正是林语堂理想的乐园,他从中享受到无穷的乐趣。林语堂与廖翠凤一起听课,一起郊游。什么时候把功课准备好,什么时候就请求考试,不存在上课、点名、请假、缺课等等规定。

因为耶拿是歌德的故乡,所以林语堂去参观了歌德的故居。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和《诗与真理》等作品,林语堂非常喜欢。耶拿典型地呈现了欧洲旧大陆的五光十色。这里有古城堡,狭窄的街道,古老的民情民俗,林语堂尤其迷恋。

耶拿大学没有莎士比亚的课,林语堂只好选了三种另外的课程,他写信询问哈佛大学的系主任,是否可用这三门课程顶替莎士比亚的研究课程?得到的答复说可以。

林语堂虽然在耶拿生活得很愉快,但廖翠凤却有她自己的烦恼,因为他们结婚一年多了,她却至今未有身孕。她非常着急和焦虑,尤其听到医生说她不能生育后,她哭得死去活来,觉得对不起林家。林语堂只好安慰她,廖翠凤更感到内疚和愧对林语堂,也更加感激林语堂。

1922年2月,林语堂取得了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他不满足于已得的学位,他要在语言学方面有更大的收获,于是转到了以印欧比较语法学驰名的莱比锡大学。

莱比锡大学(University Leipzig)位于德国萨克森州的莱比锡,创立于1409年,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也是现今德国管辖地区内历史第二悠久的大学,仅次于海德堡大学(1368年)。莱比锡大学中国研究室的中文书籍非常丰富,林语堂也从柏林大学图书馆借来书籍,他充分利用这些外国大学的中文藏书,继续他的文化"补课"。由于在国内教会学校对中文学习的不重视而导致传统文化的缺乏,现在有了条件,甚至比国内的条件更好,所以他认真地研究了中国的音韵学,钻研了在国内难以见到的清末叶体仁阁大学士阮元刻的《汉学师承纪》、《皇清经解》、《皇清经解续编》等书籍,熟悉了高邮训诂名家王念荪、段玉裁、顾炎武等人的考证注释及古今经学的论争。在莱比锡大学的刻苦用功,打下了他的中文根底,尤其是在语言学和音韵学方面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莱比锡大学有一位造诣很高的汉学家,叫康拉狄(Conrady)。康拉狄教授精通中国的古文,对中国的古典文化非常熟稔。他不仅研究中文,还涉猎东方的其他语言。他开了一门泰国文法课,有四五个学生跟他精研泰文文法。康拉狄知道林语堂曾在清华学校任教,对林语堂倍加器重,为林语堂选择莱比锡大学引以为荣,并积极给林语堂各方面提供方便。

林语堂除了钻研语言学外,也广泛接触西方文化。他对尼采虽然不完全信奉但却十分崇敬,对蒙田、麦烈蒂斯等文学家、思想家更是心悦诚服,可是他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不感兴趣。

在莱比锡大学留学期间,林语堂的经济再度紧张。在法国赚到的美元来德国换上了马克,结果遇到了马克贬值,他只好又一次通过胡适向北大借款一千美元。直到林语堂学成回国,在北大任教向代理校长蒋梦麟(蔡元培校长此时正在欧洲游历)归还这两千美元时,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北大出的钱,是胡适自己掏的腰包。胡适是不惜千金惜人才,这就是林语堂出国之前的"君子协议"。林语堂在20世纪70年代的台湾胡适墓前,向人说起此事时仍然感动得泪流满面。

好事成双。1923年,林语堂撰写的博士论文《古代中国语言学》,顺利地通过了答辩,获得了莱比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在欧美的大学,不论人文科学、社会或自然科学,最高学位是"哲学博士"(Doctor of Philosophy)。"哲学"是广义的,而非狭义的,没有别的荣誉比它更高。在自然科学方面(工程与医学在内),另一个最高学位是"科学博士"(Doctor of Science),这和"哲学博士"差不多,是表示学术上的建树。林语堂获得的哲学博士学位,显然高过所谓的"文学博士"、"语言学博士"等等。这时,妻子廖翠凤也身怀六甲,真是喜上加喜。鉴于廖翠凤在国外两次开刀的教训,也由于经济不足等原因,林语堂夫妇决定回国分娩。

林语堂在国外留学四年,辗转居留了三个国家,先后进了三所大学,对西方文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特别是他进了莱比锡大学,虽不是柏林大学,也算是实现了他父亲上欧洲名牌大学的梦想。遗憾的是,他父亲于1922年10月3日去世,未能看到爱子的归来。林语堂完成了学业,在回国途中经过意大利,与廖翠凤一起游览了威尼斯、罗马、那不勒斯等古城,两周后,双双回到了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