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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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樋口一叶那段怅然的浮世物语

女人,你的出生便是不幸

日本明治七年,樋口一叶出生在东京的千代田区,她的父亲从德川时期起便是山梨县的农民,为了在等级制度森严的日本传统社会里谋得一席家族的地位,他终于选择了离乡背井在京都创下一片自己的天地,成为一名士族武士。

而当明治新政府成立伊始,这位时已升任下级官吏的他更迎来了第一位千金,虽然其时他们家中已有两位公子诞生,但是性情脾气却从小便与老父各不相同。倒是长女一叶从小便喜欢诗文,这与父亲古典文学的爱好倒是同出一源。

樋口一叶的母亲应属于日本明治维新前固守传统一路的女性,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丈夫在女儿读书这事上竟与丈夫起了争执。丈夫不顾妻子的一再反对,在樋口一叶五岁时便径自将女儿送进了学堂。

等到樋口一叶十一岁时,她已经是日本高小四年级的学生。母亲见她整日不思女红,便埋怨父亲这样放任女儿,两方意见僵持不下,一向胆小柔顺的一叶为了不使父母相争,最终同意了退学,事后她却只是在日记上无奈地记下了一笔,似乎是在她幼年时便养成了一种不与宿命挣扎的个性。

虽然过早地失去了学校教育的机会,但樋口一叶对读书写作的兴趣却从未丢下过,除了学习母亲规定她完成的女红,剩余的时间她总是躲在角落里自修父亲和祖父辈留下的家庭藏书。一叶对文学的向往最终让父亲下定决心将她送到中岛歌子创办的著名女子私塾"荻之舍"学习。

樋口一叶在这里可谓是如鱼得水,深入地学习了和歌同古典日文与书法等科目。樋口一叶在父亲及父辈的朋友面前所表现出的落落的谈吐,过早地显露出了她与同龄人不同的出众的才情,这让父亲更坚定了支持她继续学业的想法。

只是好景不长,到樋口一叶十五岁时,父亲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几年负债累累加之同时每况愈下的身体让他不能再继续操劳,原本就不十分富足的樋口家失去了主要的生活支柱,这让一家人的生活更加困窘起来。

此时的父亲已确诊患上了肺结核,这在当时已是不治之症,挣扎了两年后终于退回家中休养。樋口家的长子便匆匆地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只是还未有所作为他也患上了肺结核,病势来得太猛以致并未经过几番挣扎便撒手人寰。

父亲几乎经受不住这番沉重的打击,事业的失利又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已近膏肓的病情更是急剧恶化,在长子去世不久便也匆匆离世了,一时间留下了刚满十七岁的樋口一叶,还有一个二哥和尚且年幼的小妹,无依无靠的寡母失去了生活同精神的重心,艰难的境况可想而知。

此时的二哥又与母亲也起了纷争,樋口家唯一的男丁便在这万般艰难的时刻绝情出走,断绝了与母亲妹妹之间的一切联系,此时的樋口一叶虽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可也被迫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往日沉浸于文藻歌赋的女才子如今被迫挣扎于几文吃饭的口粮,妹妹尚不懂事,而母亲只在一旁埋怨命苦,她在日记里几乎整篇整篇写的都是典当衣物与四处借钱的艰辛。她做过洗衣缝补等杂工,可仅是如此仍无法完全解决一家人的温饱和父亲遗留下的债务问题。

短暂的文学生涯,爱情只是奢侈品

正当十九岁的樋口一叶几乎为一日三餐走到绝路时,同为"荻之舍"同学的一位女孩子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这原本并不是多么特别的事情,然而当时她的这位同学竟因此得到一笔不菲的稿费,这笔钱几乎相当于一位小学校长一个月的薪金,这让原本失去了生活希望的樋口一叶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她下定决心以文养家,虽然在"荻之舍"她一直是老师称赞的学生,可要成为一位大众作家她的准备才刚刚开始。通过朋友介绍她认识了当时日本文坛颇有名声的大众作家半井桃水,并投其门下开始学习时下的小说写作。

为了节省开支,她动员母亲妹妹搬出了故居而迁入费用更为廉价却濒临着烟花之地的贫民区,母女三人蜗居于此,靠着樋口一叶平日做裁缝洗衣勉强度日。她开始抽空创作小说,但也只是短篇中篇,介于物质条件和时间所限,在微薄的稿费中她的名声却开始鹊起四方。

通过文学杂志挣扎了两年之后,她认识了一批颇有文学理想同时又仰慕她才女之名的文人墨客,也有只想一倾芳泽的浪荡之徒,只是每每碰到这样的情景都被樋口一叶严词拒绝了,可无可避免的来自家庭的重担还是让她日益贫穷下来,即使名声在外也经常有揭不开锅的时刻。

二十二岁时她向朋友借了一笔钱,租了个便宜的房间开始做起杂货铺生意,只是本来就不善经营,加之采购之余又要埋头写作,这让原本就让母亲不抱希望的冒险彻底失败了下来,而一叶的债务危机也日益严重,这又让她更加不顾生命地拼命写作,只是透支了全部的体能健康也仅仅换来了一点杯水车薪的口粮。

一年后这小生意无疾而终,而樋口一叶堪称成名作的一部小说也在此时诞生,这部名为《大年夜》的小说刊登在当时异常活跃的杂志《文学界》上,文章一经刊出便让她赢得了"明治紫式部"的赞誉。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名声却并没有让樋口一叶得到丝毫的轻松和快乐,她每日还是要为筹措生活费拉下脸面四处借钱,成名后的樋口一叶也仅仅是二十三岁的芳龄,在文化界里又有了后起之秀的美名,此间各式男子更是乘机讨好的讨好要挟的要挟。

某次樋口一叶企图向一位熟悉的风水师借钱,而这厮却要樋口一叶委身于他,说只要樋口一叶答应做他的妾,便可每月按时从他这里拿到生活费。一向清高志洁的一叶虽然严词拒绝了这个浪荡子,可生活压力所带来的羞辱感还是让她内心愤愤不平。

她的生活就像置身于两种气压下的真空,一面是来自精神世界的召唤,一面是来自生活困窘的挤压,似乎正因为如此她每天都可以对那突然降临的名声淡而处之,而对从未平顺过的生活选择了认命般的逆来顺受。在她二十四岁时,曾夺取她两位亲人的肺结核也夺走了她生命,而她笔下的人物却永远地活了下来。

不难发现,从《大年夜》到《青梅竹马》,爱情题材和底层人物总是樋口一叶笔下最生动有味的描写,她充满人间暖味的文笔背后每每透露出的是一种无法描摹的生活的惨淡。小说中人物命运失之交臂间的那丝秋之凉意,仿佛洗尽铅华之后的美玉,沉静深远,水天一色。

这种人物命运失之交臂的美学体验仿佛来自她自身,事实上她与她写作的老师半井桃水就曾因彼此惺惺相惜而萌生爱意,但因为这段师生恋为当时社会大众所不容,樋口一叶便毅然选择了诀别的方式,而失去了爱人同老师的联系,则让她的生活和精神都更加困顿起来。

无法实现的爱,生活的压抑,都让她更加体味到了人世的沧桑。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去世,那在生活压力下挤压出来的短暂写作生涯在现在看来依然如此真诚可贵,她用她短暂的生命书写了我们用一生都很难体会的人情滋味。

时过境迁,与樋口一叶经历相似,同样被不幸生活所困顿的中国女作家萧红却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路。也许是因为两人个性迥异的缘故,一出生便选择认命的樋口一叶在她爱情的战场上她始终选择退避三舍。

而她用一支利笔所实现的爱情理想却仿佛比萧红那飞蛾扑火般的真实人生来得更为沉重且深远。那自古以来的企图以身犯险的人们似乎离勇敢更远离悲剧更近,她们更像是樋口一叶笔墨背后的一滴泪,那沉默而隐忍的心事啊,写着所有女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