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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赤子情怀(11)

半个多月后,当我从广东回到家,孩子开学巳经有一段时间了,由于她太小,不像其他孩子天天有大人接送,小家伙适应不了独立生活,学习因此跟不上。加上我回来后又投入了新的移民动员工作,孩子上了不到两个月的学,老师就把她退了回来。无奈,只好让她晚一年再上学吧!

何作家,你说我怎么办?今年她又快要报名上学了,而我们今年的二期移民工作比往年更重,工作也难做得多。现在镇上已经定了,我今年还得参加护送移民到广东去的任务。现在只有三五天时间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对孩子讲,我真的什么都不怕,工作再重再累,再难做的思想工作,我也不会流泪的,可想起孩子一直没人照顾,我就无法忍住眼泪……李美桂说到这里,竟然在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哭了起来,看着她瘦削的脸庞,我心头很不是滋味。

是啊,许多人都知道百万三峡移民背井离乡多么不易,可是谁知道我们广大移民干部为了给百万移民一个满意的走法,一个满意的新家园,一个能够逐步能致富的环境创造各种条件,却默默地牺牲着自己,也牺牲着家庭,甚至连孩子的前途都搭上了。

我们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孩子因为自己的工作忙不过来,影响了对他们的教育,影响了他们上学、找工作,那可是耽误了一代人啊!不止一个移民干部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感觉到的是一种代价,一种不是用金钱和荣誉能够换回的代价。而这种代价,几乎所有从事二:峡移民工作的干部或多或少地都曾付出过。

在讲完两位镇长后,我不能不说另一位乡官,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移民先锋冉绍之。

我认识冉绍之时,他已经是奉节县城关区的工委主任了。之前的10年间,冉绍之长期在乡镇当三峡移民干部。1992年,冉绍之在奉节县的安坪乡当乡长,后来当乡党委书记。三峡移民工程一期移民就是从他担任乡领导时开始的。第一期的移民主要是向后靠,可三峡库区的腹地,山地为多,让祖辈沿江而居的百姓往后山靠,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好田好土都淹了,以后的日子咋过?一砖一瓦攒起来的家园,怎么舍得下?无数老人死活不肯搬,说祖祖辈辈要守着长江,看不见长江他们会哭,听不到江上的汽笛声会睡不着觉……再说,搬迁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动迁划线时有人砍断绳子;改田改土时,炮眼刚刚打好又被人埋上。移民工作比登大巴山还要难得多!

时间不等人,移民工作是有时间表的,该走不走,库区水位到时会毫不留情地淹上来……

冉绍之自然知道乡亲们为什么舍不得故土的那份情,可三峡工程是全局的大事,不搬是不行的!这位有着8年军龄的峡江汉子长着圆乎乎的脸盘,性格却刚毅:国家的大事不能耽误!

怎么办?换根板凳坐坐,多替群众着想。田地熟了,石头煨热了,说走就走,

牵筋动脉呀!工作做得细一点,政策讲得透一点,一次不行二次、三次,十次八次,直到乡亲们理解为止。冉绍之把部队里的那套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传统用到做移民工作上来,他对乡里的移民干部们这样说。

一期移民工作中,建设好新的家园是关键。为了找到一块平缓的安置地,冉绍之5次带队,踏遍了安坪乡30多公里的江岸线。150公里徒步行走,10天下来,鞋底磨出了洞……因为不了解补偿标准,三沱村的30多个村民将前去做移民工作的干部团团围住,又拉又扯。冲突一触即发!冉绍之赶到现场,没有责怪谁,而是耐心诚恳地对乡亲们说:锅里有碗里才会有。为争碗里一口食,把锅砸了划不来。国家是我们大家的家,现在家里要做三峡工程这件大事情,做儿女的暂时付出一点。等三峡大坝建起来后,受益的是我们,是子孙后代。大伙儿把目光放远点!

冉乡长讲得有理。

老冉的话我们爱听,搬!

乡亲们为冉绍之娓娓动听的话语所感染,再不说二话了。安坪乡近4000移民顺顺当当地搬到了新家园。

搬迁刚结束,冉绍之又在想:光有家园,没有通向致富的道路怎么行?为改天换地,冉绍之身先士卒,挽起袖子,顶着三十七八度髙温,带领干部群众,手提肩扛,搬山填坑,在一条条荆棘丛生的山坡上,垒出了儿千亩果地和通向外面世界的光明大道……

至1997年底,安坪乡人均收人比移民前的1992年增长了两倍。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李鹏同志视察安坪时高兴地对冉绍之说:你们改田改土,堪称移民先锋。

移民先锋的称号从此挂在了冉绍之的头上。1998年,冉绍之调任朱衣区副区长。此时,有位村支书记悄悄对负责移民工作的冉绍之说,村里有些移民自己联系想外迁到湖北江汉平原的农村和农场,问冉绍之怎么办?原来,奉节与湖北接壤,当地不少移民的祖籍就在湖北,远一点的可以说是历史上的湖广填四川时来奉节的,近一点的说他们中间不少人与湖北那边都有亲朋好友的关系。如今江汉平原上的农村经济发展较快,很多农民已经进人城镇从事二三产业,留下农村大量土地无人耕种,房屋也空置着。因此奉节这边的一些移民有了回填湖北的念头,并经当地政府一联系,人家非常欢迎。

这是好事呀!支持他们外迁!冉绍之心想,三峡库区本来山多地少,移民后靠也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有人想搬出库区,这对三峡库区以后的生态环境保护是件大好事。于移民、于湖北、于三峡库区都有益处的事干吗不做嘛!冉绍之在朱衣区悄悄进行的外迁移民做法,引起了重庆市和国务院三峡办领导的重视,并且充分给予了肯定和支持。之后的两年里,冉绍之所在的朱衣区有1000多个三峡移民外迁到了湖北,并且有了比在自己家乡更好的家园。

摸着石头过河,摸不着石头也要过河的冉绍之精神,成为了三峡移民工作中的一种探索创新精神。而他成功实践的靠路安居,靠山乐业,靠江致富,靠城发展的移民安置模式及外迁移民的做法,则为整个三峡百万大移民工作提供了可贵的经验与学习的榜样。

前面说的3位男女乡镇长,仅仅是百万大移民中无数从事移民工作的干部中3个不知名的干部,在中宣部、国务院三峡办和重庆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三峡移民精神报告团中还没有他们的名字和事迹。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来得及采访像报告团屮的那些先进人物,然而从重庆市移民局那里所看到的刻成光碟片里的事迹,仍然让我感动不已,尤其是那几位因移民工作而牺牲的同志的事迹,令我不忘!其实我所知道的在重庆移民工作中,还有无数可歌可泣的人物,他们默默无闻地在一线工作。比如我所熟悉的移民局老局长刘福银。

四年前,我第一次采访他时,我俩是在街头的一家小铺子里边吃边谈的,工作太忙,刘局长根本没时间专门接受采访,我们谈的两个多小时里,他的手机不断在响……刘局长是直辖市的第一位移民局长,这位当了地厅级干部近20年的农民的儿子,当年在四川省政府三峡移民办公室任常务副主仟之前,是一个地委的书记,领导看中让他出任移民官,就是因为他能干一点,踏实一点,可靠一点,拼命一点一一刘福银这样评价自己。而我知道他的这么多比别人多一点的品质,成就了重庆和三峡的百万移民工作得以顺利完成。刘福银在重庆移民工作中处在一线位置,其责任重大,工作之艰难与繁重非常人所能想到的。2007年当我接受本书的任务后,我就想到了他,可当我再次来到移民局时,负责宣传工作的郎诚处长沉痛地告诉我:刘福银局长已于去年患绝症去世了……这消息我听后久久不能平静!

为了白一万移民,为了三峡工程,重庆人民牺牲了多少利益,牺牲了多少优秀的儿女!其实在从事移民工作的干部中,他们每一个都值得我们记住。就是多次接待我的移民局的这位郎诚处长本人就是位令我敬佩的同志。郎诚在1997年时就是奉节县的县委副书记,当时北京正在开决定重庆直辖市命运的两会,那时他正在奉节一个工地工现场办公。北京方面定下直辖市事宜后,重庆市这边的工作就连轴转起来了,新直辖市的机关一下少了千部,郎诚是被当做能写写材料的笔杆子调到准备召开直辖市首届党代会写作班子的。直辖市挂牌后,领导征求郎诚意见,问他是留在市委,还是安排哪个好一点的工作岗位,他郎诚选择了移民局。从这以后,他在移民局一干就是10年,直到现在,职务依然是处级。当年与他同样职务的,许多人都在市委、市政府当厅局领导了,郎诚则仍默默无闻地干着他的移民政策法规和宣传工作……我从没后悔,虽然我也动了3次手术,但比起累死的刘局长和其他牺牲的近20名移民干部,我的命还算好。所以我不后悔,也愿意再为重庆和三峡移民工作作自己的贡献。郎诚很坦诚地告诉我,绝没有一点虚假。

我之所以敬佩郎诚这样的人,是因为他们也许永远不为别人所关注,但他们同样是移民工作的先进工作者,他们的无私精神同样值得我们永远记住。我想奔腾不息的长江也会记着他们,永垂千秋的三峡大坝也会记着他们,党和政府以及广大移民更不会忘记他们……

不知怎的,自见她第一面后,我一直认为她就是当年铁凝笔下的那个香雪。与我年龄相仿的人大多读过铁凝,自来年前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那篇她的成名作哦,香雪。我记得铁凝笔下的那个在小山村的香雪,提着卖鸡蛋的小篮在火车轨道旁与同村的小伙伴们一起争着为一天一次路经她村边的客车上的旅客们卖煮鸡蛋的那一幕,那是彻底的纯情的美,那是中国式的山村女孩子彻底的纯情的美,那是今天难以找到的中国式的山村女孩子彻底的纯情的美,那是我们记忆中无法抹去的魂魄中自然流淌的美。

长江三峡工程如火如荼地建设着,百万三峡移民为大家舍小家的壮举也打动了全国人民。付绍妮就是百万三峡移民中的一个,是我所认识的峡江边的香雪。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美。这种美只有在峡江边的幽谷深壑里才能滋润、孕育得出。

这位峡江女就生在长江三峡支流上的那条幽谷深壑,名曰大宁河的河畔,这条河是长江在巫峡接纳的第一大支流。发源于陕西终南山,流经300里崇山峻岭和大大小小的峡谷,又一路上纳清流接悬瀑汇溪涧,然后舒舒坦坦地在巫峡西口注入长江。许多人在走过三峡,惊叹自然险景后,面对一江与黄河之水不相上下的混浊巨流,会不由对天叹一声:要是长江之水清绿该有多好啊!然而这几乎是我们不可能看到的了。但一方面我们谁会想到过去的长江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同时谁会想到如今的长江沿途仍有无数条碧水绿流在向它汇拢,虽然这种一绿一黄的水景由于长江主流的黄色浊流太力大无比,势不可当而难以观感到,但在巫峡之处的长江与大宁河汇合之处的巫山城脚下仍清晰可见。这就是大宁河与众不同的和长江万里沿线现在仅存的几处景观的独特魅力之一。

从巫山转船逆上大宁河,一路道更险,更窄,更曲折,飞船在水中行进,你常为擦肩而过的两岸峻峭的山壁而失色惊呼,又随时怕在清澈见底的河滩上搁浅而担忧问津,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经验的船老大可以让你放心地穿梭峡江险流一这就是出峡又入峡,大峡套小峡的大宁河。其沿途有罗门、铁棺、滴翠、剪刀、野猪等七峡,人称自古桂林甲天下,而今应让小三峡的小三峡,就在大宁河段上。古人对大三峡留下了足有几万首不朽的诗篇,但却没有对小三峡绝佳景致的笔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陷。我认为,到三峡者若不游大宁河上的小三峡,那真是枉费了一番工夫。

我认为,大宁河是一个无法比喻的美女,她的清澈,可以让一切浊流变得自卑;她的纯洁,可以让一切肮脏退至地狱;她的温情,可以让一切欲望得以发泄。她的美态令任何人惊叹,腰的纤细处,柔软轻曼;胸的丰满处,其涓涓不息的乳汁总是供应着无数食尽人间烟火的善男信女们的生息与繁衍。大宁河的水总是四季碧绿见底,水中的游鱼,河边的卵石,岸头的沃土,构成了这里宁静而富饶的生活景致。

付绍妮正是生长在这里的一个农家少妇。在她接受我采访时还有并不多的时间就要离开这美丽的家乡,成为真正的移民。

付家生下兄弟姐妹7个,他们都已经作为前期移民搬至他乡,现在只剩下绍妮一个仍留在大宁河边。2002年8月中旬我到她家采汸,在她家邻居的墙上有一道用红色油漆刷写的大字特别醒目:第二水位--143.2米。这样的字样在三峡库区随处可见,即使在滔滔大江之中激流直下时,你坐在游船上也能不时看到耸立在两岸山体卜.的这类同样文字的标牌。这个标牌向每一位三峡库区的干部和移民们时刻提醒着这样一件事,即长江三峡库区将于2003年6月30日前蓄。

水至143.2米,而在这之下的两岸居民必须搬迁他处。这是一道刚性的生命线,也是一条铁的纪律线。谁也无法抗拒的大江之水届时将溢涨至此线,那时来的虽然是水,其实同样是一条法律界限一违者不仅受到道义的惩罚,同时也将接受自然的灾难。

付绍妮告诉我,那道红线标牌,从长江水利工程委员会的技术人员在10年前标出后的每时每刻都像悬在库区移民心头的一把利剑,断割着广大移民们对祖辈留下在家园和故土的那份情感。她说她应该算是村上的年轻一代,80年代末就到过广东等地打工,见过外面的世界,可当真的听说三峡工程要上马了,自己被确认为移民的那天起,她的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此没能安宁过。为了寻觅和挽留对大宁河的最后一份情感,她断然在全国人大通过三峡丁程上马的决议那天从广东回到大宁河的家乡,从事起她童年就不肯割舍的那份石头情。

我知道一旦大坝建成,我们这儿那清澈碧绿的小三峡之水是不会再有了,奇景险峰跟着逊色不再复还。我们的根都一起随涨水而飘扬远方,生活和生命都会发生变化。这是无奈的,抗拒也没有用。所以我想到了童年曾经有过的经历和编织的梦:那时,我们村上的女孩子们都喜欢上山下地去摘花,将自己打扮得美艳艳的。唯独我不爱摘花戴,偏偏下到大宁河滩工去捡石头玩。我开始只出于好奇,发现每次大水过后的河滩就变了样,细细一看,原来是滩岸边的石卵子翻了身,那一翻身整个河床就是另一番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