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国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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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一场与瘟疫殊死搏杀的城市保卫战(7)

在5月19日“四川在线”上,我看到了一份北川中学学生幸存者名单,我相信这份名单除了个别可能的差错外,基本上体现了此次大震带给这个中学的死亡情况。这份名单上说的北川中学幸存学生为1342人,也就是说,有近1000人遇难了。这中间,高三的518人极为幸运,他们全部幸存。而初一到高二的那些班,除了当时在操场上体育课的三个班外,所剩无几。

其中高中一、二年级的幸存者情况是:

高一(3)班只幸存5个;高一(4)班只幸存5个;高一(5)班幸存10个;高二(5)班幸存14个;高二(6)班只幸存4个;高二(8)班只幸存1个女同学,叫唐继维。

初中部的同学死亡情况我不想做统计了,他们实在叫人想起来,更可怜、更心痛。他们可都是刚过十来岁的孩子,就……他们可都是爸爸的心肝,妈妈的宝贝啊!有一首《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的诗在灾区和网络上十分流行--有一首《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的诗在灾区和网络上十分流行--

孩子

快抓紧妈妈的手

去天堂的路

太黑了

妈妈怕你

碰了头

快抓紧妈妈的手

让妈妈陪你走

妈妈

怕天堂的路太黑

我看不见你的手

自从

倒塌的墙

把阳光夺走

我再也看不见

你柔情的眸

孩子

你走吧

前面的路

再也没有忧愁

没有读不完的课本

和爸爸的拳头

你要记住

我和爸爸的模样

来生还要一起走

妈妈

别担忧

天堂的路有些挤

有很多同学朋友

我们说

不哭

哪一个人的妈妈都是我们的妈妈

哪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孩子

没有我的日子

你把爱给活着的孩子吧

妈妈

你别哭

泪光照亮不了

我们的路

让我们自己

慢慢地走

妈妈

我会记住你和爸爸的模样记住我们的约定

来生一起走

在北川中学的幸存孩子们中间也有许多他们自己写的诗歌,同学们用自己的心和灵魂在追忆

往日的小伙伴--

我的中学我的北川

重新坐在这明亮的教室里

再次来感受知识的温暖

身边的课桌缺少了熟悉的身影

曾经的你音容渺然

我们在心底呼喊你的名字啊

我的兄弟我的伙伴

在每个与你有关的日子里

想你的时候我把红烛点燃

每当听到那熟悉的旋律

我带着泪光绽出笑颜

祈盼你平安地一路走好啊

我的姐妹我的思念

你的牵挂也是我的牵挂

我的心愿实现你的心愿

我会照顾你我的父母

也请你庇护咱们的河山

我们一定努力地重建她啊

我的故乡我的家园

无论你在山之北还是水之南

不管我走过地角旅经天边

我都用奋斗来为你祝福

你会因成就为我心欢

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守望啊

我的学校我的北川

悲情能出伟大的诗篇。汶川大地震再一次证明了这一规律。而现实中的悲切又何止是诗篇所能承载得下的!5月12日的下午和紧接着的这一夜,对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来说是恐怖、恐惧和极度悲痛的时间。尤其是这一夜,天还下着雨,校园内的混乱,一具具同学、老师的尸体搬来搬去,那些受伤者痛苦的叫喊声和家长们撕裂心肝的哭号,叫在场的学生饱受的悲恸与无奈、焦躁及思恋和担心亲人的痛楚,无法用语言表述。

这是永远抹之不去的黑色之夜!“让孩子们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也不合适。必须让他们随群众一起撤离到安全地带。”县委书记宋明和经大忠县长都是这个意见。他们向刘亚春校长提出看法。

“那就天亮再行动。往哪儿去呢?”刘校长问。

“外面一点联系也没有。我想既然是地震,就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像我们这里一样严重。先往安县撤。如果那里也不行,就再往绵阳方向撤!”经大忠县长建议。

“我同意。”宋明书记点头道,并指示,“要派党员老师和一些有能力的高三同学领着。必须保证同学们在路上的安全。”“是。”刘校长接受撤离指令。

天,亮得很慢。上午10点钟左右,现场仍在紧张地抢救,操场上的幸存者们在老师和部分高三同学的带领下,约1100多人开始起身,向着山外长途跋涉。

“当时我们的样子很凌乱,大家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因为我们还有许多同学和老师埋在废墟中,他们能不能出来是大家所担心的,另外余震不断,山路相当危险,我们能不能安全走出去也还是个问题,大家一路上几乎很少有人说话,像一群孤独的逃亡者……”有同学回忆说。

撤离者最初的目的地是奔向安县的永安镇,因为听说那里有个灾民收容所。但赶到那里才知道,他们的消息有误。怎么办?余震不断,为了能够不迷失方向,大家商量决定,只能继续沿着大路走下去。只要走下去,就能有活路!师生们都这样想。

就这样,第一批大震余生的北川中学师生们互相搀扶着、鼓励着,顽强地走了五六个小时的路,来到了绵阳市的九洲体育馆。而这时,庞大的九洲体育馆人山人海,他们都是来自各地的灾民--师生们身临其境,也第一次尝到了当难民的滋味。然后他们又很快看到了许多袖子上别着“绿袖标”、“红丝带”的好人,那一张张温馨的脸,让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感到震后的第一丝温暖与安全……

几天后为保证他们正常上课,他们又被转移到长虹集团的培训中心,这里条件比较好,能够上课。

我与这些孩子见上面是在地震十多天后的了。十多天后的北川中学学生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们正在一个条件比较好的“临时学校”学习。我去那天已近晚饭时间,所以同学们正在长虹培训中心的空地上吃晚饭。我首先看到的是高三的同学,女同学居多,她们端着自助餐式的铝饭盆,吃得很多,看见我们来,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我开玩笑说,你们一个人的饭量我要吃三顿。她们便不好意思起来。指指草坪,我说我们坐下来聊聊行吗?她们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我问她们家里的情况,她们说她们很幸运,家里房子塌了,但没有死人的。原来她们的家都是在农村,“山区的房子比较简易,地震一来塌的多,砸死的人少些。城里就不一样了……”说起学校遇难的那一幕,女同学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位叫母亚兰的女同学显得活泼些,她说,她们几个都是高三(4)班的,北川中学新教学楼共5层,都是高中部的学生。当时地震发生时他们都在上课。1、2层是高二、高一的同学,高二高三都在3、4、5层,特别是高三,都在5层。地震使整个教学楼全部坍塌,1、2层压在最底下,他们在5层的感觉是当时房子一下往下坐了好几米,等他们从废墟里逃出来的时候,再往教学楼看去,发现只剩了3层。“我们高三共10个班,死得不算多,高一高二的死得特别多。不能回忆那一幕了……总之,当时现场很乱,我们高三的男同学就去救人了,我们女同学就负责看护抬出来的伤员和同学的尸体……”母亚兰说。

我觉得不能再问这些心灵受过巨大创伤的同学了。从北京出发前参加中央台的那台赈灾文艺晚会现场,有3个北川中学的同学代表参加,他们在现场的诉说和眼泪,已经给国人留下深深的印象了。那种痛与悲无需再重复,每一次重复,对孩子们来说,等于是挑伤口,让他们幼嫩的心灵再一次流血……

刘亚春校长几乎每天都要接受采访和与各种官员谈话。个头矮小的他,显得非常疲倦。他是个不爱多说话的老师,听说我是北京来的作家,他似乎才有了一点想说话的意思。

“地震以后我们的人都很团结,学生也很坚强,大家一般都是通过眼神来传递信息的,或者是拍拍肩膀什么的,很少有人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太想说话。”刘校长的开场白让我意外。

“我们现在都是没有家的人,家破人亡的那种。好多老师,家里边都失去了好多亲人,我们大家都在这儿挺着。有学生在,我们就得挺着。没有学生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讲的时候都会哭……”校长开始有些哽咽。

“你们不在学生面前哭?”我问。

“很少。一般不。”刘校长说,“我女儿死的那天我都没掉一滴泪,可我看见学生的尸体时我就哭,不停地哭,眼泪收不住!孩子们有的困在一起,解放军战士把楼板一搬开,就能发现几个、十几个孩子死在一起,有的孩子甚至连一点伤都没有,他们是闷死的……看到那种情景,我能不哭吗?我哭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这些孩子!有些孩子当时压在下面还不停地喊救命、救命,喊我的名字,喊校长救救他们,可我搬不开那些压在他们上面的楼板,几天都搬不开,等把楼板搬开时,他们都死了……我不哭行吗?我哭干眼泪都没用,我哭不出声,哭的不是泪水,是血……

“我也是家长,我一直想拼命去救自己的孩子,但我救不了她,因为有那么多孩子在喊我、在喊救命……有一次一个小孩的尸体挖出来,我从衣服、裤子和鞋子的颜色样式看,从背面看,我认定那是我的孩子。我痛哭了一场,抬出来后我又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不是,但又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后来每挖出来一个尸体,我都觉得是自己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刘校长的话没有半句修饰,但句句能痛人心。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抢救现场的那些分分秒秒里,无论是谁,脑海里都是同样的一个念头。

擂鼓镇是除北川县城之外,离北川中学最近的一个镇。大震那一刻,这个回民居多的小镇同样伤亡严重。派出所副所长李林国这一天正在与当地一家企业协调工作,不料地震将他们5个人砸在里面。李林国是第一个逃生者,他出来时,一只耳朵被切掉了一半,血流满面。可这时他发现其余4个埋在里面没有出来,便不顾一切地往里冲,硬是将这压在废墟里的4个人抢救了出来。这时,有人从北川县城回来报信,说北川中学的教学楼全部塌了。李林国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李王智国。他因此成了第一个赶到北川中学的民警……

他来了!至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以什么速度赶到几里外的中学所在地的。

“儿子!”“儿子你在哪儿?”李林国第一眼看到的中学坍塌现场,令他每根毛发直竖:老天!两座教学楼塌了,塌得像用千斤铁锤砸的纸盒子……一千多个孩子埋在废墟下,几百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生家长和干部群众在废墟上面叫喊着、抢救着……

“爸爸,我在这里--”混乱中,疯狂中,李林国突然听到从地底下传出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孩子的声音!“儿子!儿子!爸爸来救你了!”李林国凭着警察的好力气,拼命地用双手刨着废墟,扔着砖块……一边还不停地对儿子说,“坚持儿子!有爸爸你就别怕!”“救命!”“叔叔救救我--”李林国的手迟疑了一下。他的身后的楼板下,有几个孩子在呼叫。

“警察叔叔,快救我!救我--!”孩子的呼救声,撕碎了李林国的心。

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是人民的警察呀!李林国突然清醒过来。

“警察同志,你快救救我的孩子吧!”一个家长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像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肝一般。

李林国愣了一下,朝掩埋儿子的地下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子,又像疯了似的刨了起来:快点!再快点!把孩子救出来!救出这个孩子后就可以去救自己的儿子了!快快!一个孩子被李林国刨了出来。还活着。

“这边!这边还有孩子!”有人又来求李林国去刨另一个被埋的孩子。

李林国就又跳到另一堆废墟上拼命地刨啊刨……双手流出了鲜血,指甲断裂了还在刨!刨,不能停下!停下以后就没有时间再去救儿子了!于是李林国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地帮着别的家长刨啊刨,一直刨了一天两夜。经他之手,30多个孩子被救了出来!14日早上,他终于回过神,又刨到了儿子那个地方,在群众的帮助下,他的儿子终于被刨了出来,可儿子再也不能叫他声“爸爸”了……“老天爷呀,你咋这样对我们北川不公啊?你咋对我救出几十个人不公啊?!”那一刻,钢铁汉子李林国对天长号了两声,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他醒来时,县委书记宋明默默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话也没说。李林国看了一眼躺在他身边的儿子的尸体,轻轻地用自己的衣服给儿子盖上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新走向废墟……

正是这样的共产党员和共产党员影响下的人民群众临危不惧和英勇顽强地战斗,他们在灾难降临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先救学生,哪怕是亲生骨肉就近在咫尺,仅凭一双双流淌着鲜血的手,在救援部队没赶到前,先后刨出了200多名活着的学生!这是奇迹!这是凯歌!是生命的奇迹!是生命的凯歌!26号那天,我终于到达北川中学原址。尽管十几天过去了,但现场的废墟仍保留在那里。当地的一位群众告诉我:废墟里仍有几百名同学埋在里面,不好挖了……望着这里没能逃生的深埋于废墟之下的孩子,我无言无语,只能默默地弯下身子,向他们鞠了三个躬。

像见到的其他倒塌的学校一样,我看到这个学校也有一个让人疑惑的现象:在变成废墟的教学楼旁边,有栋很漂亮的学生宿舍楼基本上没有多少损坏地屹立在那儿。另外在校门口的几户农民家的旧房子,同样没有倒塌,这是为什么?我弄不明白。

在那块当时躺满死尸的操场上,我看到一位拾荒的老太太,正在捡着到处可见的课本和裹尸的塑料袋。她身边是一只没有了主人的猫在惨叫……而靠近校门的几个显然是学校校工和办公室的房子里,我看到到处散落着的是教师和员工食堂的饭票一类的东西。一间屋子里,有只孤独的狗躺在里面,没有死,但一动不动,它的样子令我伤感:孤独的它也许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它不再有勇气活在这世上,它是想去陪同那些埋在废墟里的伙伴?它没有气息,只在我临走的时候,翻动了一下眼皮,仿佛是在向我告别,向这个不幸的世界告别……

我不敢多看它一眼。我回到了现实--站在那块宽阔的操场上。我知道,在我来之前的几天,这里曾经举行了一次庄严的仪式,有34名年轻人在鲜红的党旗下进行了宣誓,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与追求。

这是另一种让人震撼的生命!活着总是美好的--人类总是需要有人活下去,并永远繁衍下去……

有一个镜头我们不能忘记:

14日上午10时许,温家宝总理来到了北川中学,他迅速察看了整个学校的灾情,看着狼藉的校园,看着仍有数以百计的孩子被埋在废墟之中,温家宝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站在废墟的一角,温家宝握过宋明、刘亚春等人的手后,将鼓励和期待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学校师生、北川县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武警官兵大声问道:“抢救人的生命是这次抗震救灾工作的重中之重,要抓紧时间,只要有一线生还希望,就要用百倍努力!时间就是生命,抢险救人,刻不容缓!同志们一定要经受得起这场特殊的考验。大家有没有信心?”“有--!”这气壮山河的回应声,震荡在刚刚经历劫难的北川大地上。那一刻,没有离开过一分钟抢救学生现场的宋明书记和刘亚春校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