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方之前不是大张旗鼓地宣传泽香会来参加今晚的走秀吗?”香迷们渐渐骚动起来,“我们捧场来了,泽香却没有出现,主办方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把我们骗来了,看了场无聊的选秀,就想打发我们走了吗?”
“主办方!快点给我们一个说法!泽香为什么没有来!”
“我告诉你们,今晚来的观众,起码半数以上是香迷!不要以为我们好欺负!”
……
局面渐渐混乱起来,原本的小骚动仿佛病毒一般快速地传播起来,预赛结束,舞台上的灯光已经完全灭了,但广场上的人群却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愤怒的喊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人数众多的香迷们高举着泽香的海报大声抗议着。
原本就觉得身体不适的凌雪绘越来越忍受不住这些混杂着骂声的刺耳声浪,她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挤出人群,却被不断向舞台前方涌去的人群挤得连连后退,趔趄了好几次,就在她极力忍住脑中晕眩的感觉,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时,不知道是谁的挎包带勾住了她的头发,随着人流的涌动,快速地一带,凌雪绘甚至连叫声都没能发出来,便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就在她倒下的同时,她周围的人们本能地避让开来,凌雪绘的后脑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刹那间视野全黑,她身边有人惊呼了几句,本想抬脚避开她横躺在地上的身体,却没想到身后的人潮依旧在不断地汹涌向前,那些避让不及无法刹住的脚,生生地踏过了她的手臂,她的小腿……
人潮还在不断地向前,抗议和抱怨的声音不绝于耳。
无法动弹的凌雪绘早已经痛得喊不出任何声音,当那些尖锐的鞋跟深深扎入她的皮肤时,久违的恐惧再次占领了她所有的神经,甚至超过了那些难以忍受的痛楚。
就在她颤抖着睁大双眼却流不出眼泪,微张着双唇却发不出声音的时候,身边的人群再次出现了骚动。
仿佛有人硬生生地拨开人群向这边跑过来。
只不过一两米的距离,那个人却跋涉得那么艰难,他奋力推开人墙的双手,吃力得仿佛是在披荆斩棘。
明明近在眼前。
却远得像幻觉。
直到凌雪绘冰凉的躯体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用力地揽起,那些针扎一般的痛楚不再继续,她失焦的视线才渐渐有了聚点,面前的脸庞模糊了又清晰。
陌无夏将凌雪绘横抱了起来,起身的时候,后面有人被人群推搡,胳膊肘猛地顶向陌无夏的背脊,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却丝毫没有放松手臂上的力气。
“没关系。”他轻声开口,眼神温柔如水。
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哄着怀中神情懵懂的凌雪绘。
泛起尖锐疼痛的双膝毫不犹豫地直起,这一次,他没有再让自己倒下,他护着怀里的她向外圈极力地缓慢移动着。
也许是他横抱着她的模样太过引人注意,也许是保安已经开始疏散人群,广场上不再拥堵得令人窒息,渐渐开始有人为陌无夏让开道路。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抱着凌雪绘的双手却没有丝毫的松懈,就在他终于离开广场,来到马路边缘,想要拦下一辆出租车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大力地扯过,陌无夏被迫转过身去。
失去了烟火,也没有星子的夜晚。
宫熙玄眼底的阴霾仿佛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他死死地盯着陌无夏怀中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的凌雪绘,抿紧的双唇渐渐失去血色。
“给我。”命令的字眼凌空砸下,仅仅两个字,却仍可以听出宫熙玄低沉的声线在微微地颤抖,仿佛极力压抑着濒临决堤的怒气。
陌无夏的眼底忽然漫延过一抹哀伤,却即刻被疏离的冷光覆盖,他没有动,无声地与宫熙玄对视着。
强劲的夜风穿梭在两个人之间。
沉默的僵局终于被凌雪绘微弱的呻吟声音打破,她依旧没有清醒,蹙起的双眉和泛青的双唇足以证明她现在有多痛,除了暴露在外面的泛着紫红色淤血的手腕和已经开始渗血的小腿,天知道在刚才几分钟的踩踏中,她的身上还有多少处伤口。
“快点!她需要治疗!”已经转变成为低吼的声音充分说明了宫熙玄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但他又不敢贸然上前将凌雪绘从陌无夏的手中抢过来,他生怕鲁莽行事会弄痛她身上哪怕只是一处的伤口。
凌雪绘的呻吟让陌无夏担心地低下头去,她难受的表情让他心中蓦然一空,几乎就在同时,他做出了让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不会来到这里,也不会受伤。
宫熙玄上前一步,将凌雪绘小心地接过,呵护地抱在怀里,仿佛正抱着世界上最重要的珍宝。
没有犹豫地,宫熙玄立即转身向对面的停车场走去,只在转身之前,留给陌无夏冰冷的一瞥。
身后,广场上的骚动已经得到了控制,没有霓虹和灯光点缀的舞台空旷寥落,观众们渐渐散去。
陌无夏的眼底蓦然泛起一阵涩意,他忽然很后悔。
为什么自己没有如她所愿地,站在那个舞台上?
--即使唱得再大声,即使听众再多。
--也只是唱给你听。
凌雪绘发誓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你明明是精神科的医生,为什么要在外科的住院部阴魂不散!”这是她在住院的第二天对宫熙玄的指控。
而宫熙玄好整以暇地当作没有听见,顶着那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老K脸,一本正经地检查着凌雪绘膝盖上的伤口。
“喂!”凌雪绘对他无视自己的行径很不满。
“你撞到了头。”宫熙玄掀了掀眉毛,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着她。
尽管是隐晦的损人话,但凌雪绘还是听懂了,她抄起抱枕直接冲着宫熙玄的方向扔过去。
“这么有精神,明天就出院吧,不要浪费医院的资源。”检查完毕之后,宫熙玄利落地下了结论。
这次的踩踏事故的确是有惊无险,除去四肢大大小小的外伤以外,值得庆幸的是身体和内脏都没有受到伤害,后脑的微肿也开始渐渐消退。最疼和最惨不忍睹的要数左手小指,原本白皙纤细,现在肿得可以和大拇指媲美,还红通通的像一根胡萝卜。
凌雪绘旁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份今天的早报,头版头条便是昨晚的香迷骚动事件,右下角则刊登了泽香在网络微博上发布的道歉声明,她称昨晚身体不适,出发前在家中晕倒,经纪人和助理均联络不上她,所以没能及时告知主办方,才造成了没能出席走秀的局面。泽香称这次事件完全是她个人的过错,希望香迷们不要迁怒主办方和此次才艺大赛活动,并安慰广大香迷们,晕倒是由于空腹而造成的低血糖,休息之后已无大碍,希望大家原谅她的缺席,不要为她担心。
泽香的道歉不仅得到了粉丝们的谅解,更有极大一部分香迷对泽香在家中晕倒感到十分的心疼。模特一行对身材的保持格外重要,更何况是泽香这样美貌与身材兼备的超级模特,在饮食上对自己的要求更为苛刻,很容易便会因为营养供给不足而造成低血糖。不少人在泽香的微博上跟帖留言,祝愿泽香身体健康早日康复,昨晚的骚动风波至此终于彻底平息下来。
“Hello!”
宫熙玄离开之后,凌雪绘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早报,忽然听到门口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抬起眼来,倪裳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嗨。”她露出一个自嘲又开心的笑容,“大难不死,幸会幸会。”
“别乱说话。”倪裳将带来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毫不客气地在凌雪绘的病床上坐了下来,“我听到阿哲说起这事的时候,吓得魂都飞了,好在没有大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去看预赛怎么也不叫上我呢?”
凌雪绘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讪讪地抿了抿嘴:“无聊而已……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儿去了……”
“还好宫医生找到了你,把你送到了医院,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倪裳的表情又生动起来。
凌雪绘又是一愣。
当时疼得意识模糊,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倒下,又是怎么来到医院的了,但是她清楚地记得,有人穿过厚厚的人墙,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在怀里。如果没有那个人及时的到来和保护,说不定她会受更重的伤。
她记得那个人怀抱里淡淡的青草香味,有些陌生,却令人安心,但她亦清楚地记得另外一抹海洋一般的香气。
那是宫熙玄车子里的香水味,她再熟悉不过。
凌雪绘想起了在她到达广场之前,宫熙玄给她打的那通电话。后来宫熙玄解释说,之所以后来没有再打,是因为导师打来电话讨论论文的事情,一说就是大半个小时,等他再打凌雪绘的电话时,却发现怎么都打不通了。
凌雪绘也是后来才知道,手机和钱包在她到达广场之后,被小偷趁着拥挤的人潮给偷了。
联系不上凌雪绘的宫熙玄自然不会就此作罢,他立刻打电话询问了凌家的管家,好在老管家知道凌雪绘的去向,宫熙玄挂了电话便马上驱车赶来。
真的是宫熙玄把她救回来的吗?
在半梦半醒之际,所有的意识都挣扎着游离出身体之外,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叫嚣着疼痛的时刻,披荆斩棘向她跑过来的那个人,因为无法接近自己而满脸掩饰不住的心疼和绝望的那个人,真的是宫熙玄吗?
“喂,雪绘,不要发呆啦。”倪裳抬起手在凌雪绘的眼前挥了又挥。
“呃。”凌雪绘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也认识宫熙玄?”
“不算认识,是昨天才听阿哲提起的,是大你几岁的青梅竹马吧?”倪裳笑得一脸诡秘,“话说他真的很紧张你啊,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什么关系……瘟神和受害者的关系……”凌雪绘摆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草草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对了,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说件事。”倪裳敛起笑容,她抬手指了指凌雪绘正在看的那张早报,直截了当地说道,“泽香撒谎了,她昨晚没有晕倒在家里。”
凌雪绘有些意外地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我跟主编约了晚上五点在公司见面,沟通一些拍摄事宜和我的合约问题,也和几个摄影师见了面,聊得还蛮开心的。”倪裳用食指点着下巴,开始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离开公司已经是大约七点半以后的事情了,就在我搭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发现一楼电梯门外的那个人,个子很高,身材很好,留棕色长发,样子很像泽香。”
凌雪绘皱了皱眉:“你确定看到的是泽香本人?”
“为了能拍出好的效果,我这几天一直在看往期的《Kissy》,了解每个模特的特点,并试着去定位自己的风格,其中我尤其关注泽香的专栏,所以虽然昨晚她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但是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认错。”倪裳颇有自信地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后来我看到她的挎包上有‘Leika’和睡莲造型的挂饰,就确定是她没有错了。她曾经在她自己的专栏里写过,那是她的专属标志,是一名国际著名珠宝设计师为她专门设计的。”
“那应该是她没有错。”凌雪绘也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好奇心,“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又为什么没去参加走秀?”
“这我就不知道了。”倪裳耸了耸肩,随即又露出笑容,“反正只是个八卦,娱乐圈本身就虚虚实实,谁管得了这么多呢。我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东西,你一定要捧场!”
“哇,阿哲要羡慕死我了。”凌雪绘立刻十分捧场地做出了夸张的表情,她早就知道倪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禁伸长了脖子看着倪裳打开了她带来的那个保温杯。
“猪蹄汤,你虽然没有动骨,但也伤筋了,手上脚上大伤小伤的,喝了这个之后才会痊愈得快,而且不留疤痕哦。”倪裳的样子很像给白雪公主推销毒苹果的坏皇后。
凌雪绘喝着猪蹄汤,正在和倪裳开玩笑一般地讨论着“吃什么补什么”的时候,病房的大门再度传来两声轻轻的“叩叩”声。
“进来。”凌雪绘不假思索,只以为是例行巡逻的宫熙玄。
所以,当陌无夏修长清俊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凌雪绘手中的汤匙直直地掉进了保温杯里。
刹那间,温润的青草香味,在她的世界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就这么互相呆呆地看着,仿佛谁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倪裳早就发现房间里的气氛渐渐地微妙起来,她想了想,动作极轻地站起身来,小声对凌雪绘说了句:“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病房的门被虚掩上。陌无夏低下头,温润的日光扫过他漆黑的发梢。
“抱歉。”低沉好听,恍若提琴第四弦的声音,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模糊的光晕里,凌雪绘看到面前的少年向她走来,接着轻轻倾下身子,一双手臂从她的手臂两侧绕过,缓慢地、坚定地收紧,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轻轻带向怀中。
一切都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
淡淡的青草香味,刹那间盈满她的呼吸。
这么温柔、这么令人心折的拥抱,让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伤口,都在这个拥抱里,疼痛地绽放,然后安静地痊愈。
她默默地靠在他的怀里,倾听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悄然加速。
“抱歉。”怀里的她,安静乖巧得像一只温顺的兔子,宽大的病服和手背上显而易见的淤血,让陌无夏心头悔意乍起,他知道,她是不喜欢医院的。
“我什么都不会问。”凌雪绘抓紧了他的衣袖,闷声吸了吸鼻子,“所以,你不要再躲我了。”
“嗯,不会再躲开了。”他低声地承诺,尾音轻得恍若叹息。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唯有这份承诺,与契约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