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一样。
英国伦敦,辛普森皇家医院。
宫熙玄的办公室位于医院一楼,整洁而明净,漆成纯白的木质窗框,透明的玻璃外面便是大片的玫瑰花圃,充足的阳光照在娇艳的玫瑰花上,花瓣上的露珠晶莹饱满,衬着绿色的草坪,放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
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几张表格,宫熙玄正将其中的一些数据输进电脑当中,金发碧眼的秘书贴心地为他递上一杯热咖啡,他淡淡地说了声“谢谢”,随即拿起咖啡杯,直起身子深深靠进椅背。
连日来的紧张工作,恰到好处地压制了他所有的思念。
温热的咖啡缓缓入喉,苦涩的口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照例打开浏览器上网看新闻,放松一下紧绷许久的神经。密密麻麻满是文字与照片的首页,却有一张图片率先跃入他的眼帘。
宫熙玄的双瞳倏然瞠大,白色的瓷杯直直地从他手中摔落,砸碎在木质地面上,浓郁的咖啡香气扩散开来,他几乎是颤抖着握住鼠标点开了那张小图。
网页缓慢地读取着图片。
先是栗色的发顶,然后是微笑着的青春面庞,白皙无瑕的肌肤衬着桃红色的泳衣显得更加晶莹剔透,而这样一张在时尚圈司空见惯的照片,却被冠以如此不堪的嘲讽标题:
--“史上最年轻董事长沦为暴露写真女星。只是因为他们爱得不够深。”
宫熙玄霍然站起,性格沉稳的他这一刻也抑制不住怒气与慌乱,满桌的文件书籍被他纷纷扫落在地,巨大的响动令秘书慌慌张张地开门进来,忙不迭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What’s wrong with you,或相遇太早。
我想还是错了。
一切只是因为你不够爱我。
我们生活在这个和平的年代, Dr.Gong?”(宫医师,您怎么了?)
秘书一边拾起散落的文件,一边有些害怕地看着依旧喘着粗气的宫熙玄,怯怯地开口问道。
满室的阳光变得苍白。
宫熙玄俊美的脸上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不敢再想象任何一件她可能遇到的事,不敢再揣测没有了任何屏障的她所遭遇的羞辱,他多么怯弱才会迫不及待地逃离她的身边,只因为她逞强地对他微笑着说“谢谢”。
他怎么忘了,她从来都是一个习惯不说真话的人。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经开玩笑一般地追问过他:
“喂,你条件那么好,怎么至今没找着对象,是不是因为每个人在想什么你都知道,而你要找的,是一个连你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女孩,就好像武林高手那份独孤求败的心情?”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但她俏皮撅嘴的表情,却仍旧记忆犹新。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希望被自己的另一半当作病患一样观察一辈子,这应该是挺恐怖的一件事情。”那时候的凌雪绘吐着舌头,轻描淡写地打击着他的自信心。
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安静地被置于他心底的最深处,他默许她每一个任性的决定,任凭她在自己的心里兴风作浪、大闹天宫,因为她便是他永远捉摸不透的存在,就像初遇的雨天,原本以为那个踩着水花离开他的生命、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小女孩,却捧着创可贴重新回来,一脸湿漉漉的笑容,比阳光更加霸道耀眼,不容分说地照彻了他的心。
她是他的养分,离开了她的他便是失了水的植物,这样的他,早已无法再治愈别人。
宫熙玄淡淡看了一眼满室的狼藉,蹙眉说了一声“抱歉”,所有的错过都只是因为相遇太晚,然后缓缓地走出门去。
“Dr.Gong?”秘书不知所措地追了几步。
停下脚步,宫熙玄转过身来,薄唇轻动说了几句英文,再次转身快步离去。
秘书呆愣在那里,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如意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凌雪绘当艺人所赚得的收入分毫不剩地投入到了袁如意的医药费用当中,倪裳与欧阳哲不由分说地借出了所有的存款,却还是没能阻止袁如意的病情恶化。因为长期卧床,局部皮肤及组织受到压迫时间过长而发生缺血、坏死,最严重的是肾脏已经开始出现衰竭现象,并且消化道也发现了炎症和溃疡。
寇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凌雪绘,叫她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再做手术呢,也没有办法吗?”凌雪绘失神地拽住寇医生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追问着。
“你母亲的身体不适合再接受手术了。”寇淮海长长地低叹一声,“更何况,无论是手术,还是手术之后的护理以及用药,都是十分庞大的一笔开销,成功与否也不能保证,以你现在的经济状况来看,还是继续维持保守的治疗吧。”
“保守治疗……与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她的手缓缓地垂下来,双眼通红,失神地看着前方。
“雪绘……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寇淮海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模棱两可的话语。
而凌雪绘再也听不进任何一个字,她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你好,是泽香吗?”强打起精神,凌雪绘努力地试着与对方沟通,“上次你说的那个慈善活动的兼职,我愿意去。”
泽香很爽快地答应了,随即便将时间地点以及一些着装要点告诉了凌雪绘。
那是由展星经纪主办的一个慈善活动,主办方邀请十位美女模特依次上场,由参与拍卖的宾客喊价,若中标便能得到与模特共舞一曲的机会,泽香便在受邀之列。因为活动负责人很喜欢泽香,所以也邀请泽香介绍一些其他漂亮的女子来参与,我希望谈一场不会为现实牺牲的爱情。
人们都说,在一期综艺节目录制现场,泽香无意中向凌雪绘提起这件事,并问她是否有参与的意向,凌雪绘沉吟半晌还是委婉拒绝。
倪裳以前所遭遇的那件事让她对所有陌生男子都保持着戒心,若只是共舞一曲自然无可厚非,就怕之后会延伸出七七八八的事情,况且主办方还是展星经纪,她不可能不提防凌展豪的险恶用心。
然而,这一刻她还是妥协了。
是的,所以你无法漠视那些挣扎于生死边缘的现实,
无法不顾一切地抛弃所有,坚定地带我走向梦想的未来。
“……那个,泽香。”在对方交代完所有事项之后,凌雪绘支吾着叫住了即将挂掉电话的泽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屏住呼吸,“拍卖会结束之后,是可以马上拿到钱的吧?”
泽香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模特提成中标价格的百分之三十,在拍卖会结束之后便会由工作人员将酬劳打入你的账户,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凌雪绘低声答应,草草地道谢之后,便挂掉了电话。
为了一个“钱”字,她在这短短的半年之内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疲于奔命,骄傲的她不得不为了毫厘而斤斤计较,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地位,失去了本该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也失去了被她视若珍宝,却终究并不属于她的人。
失去的东西一件比一件多。
除了挚交好友,眼下她还拥有的,只剩下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她唯一亲人的袁如意,而这最后一丝的温暖,却也渐渐要离开她的生命。
凌雪绘无力地用双臂环抱住自己,慢慢地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眼泪无声地迅速滑落。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必须坚强,可是,
两个相爱的人却最终没能在一起,若是失去了可以为之努力的对象,她不明白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与泽香约好的那一晚很快便来临了。
凌雪绘与泽香匆匆地在拍卖会会场隔间打了个照面,泽香依旧冷艳高贵,丝毫不因为人气锐减就放低姿态,对凌雪绘的态度也是淡然疏离,不刻意亲近,而凌雪绘却渐渐地感觉到她冷漠外表下热情而纤细的心。
拍卖会开始前一小时。
化妆间里一派忙乱,彩妆师们正用心地为模特们上妆。凌雪绘选了一件样式保守的白色短款礼裙,换好衣服之后她才尴尬地发现,她的身上没有任何首饰,比起其他艳光四射的模特,一身纯白的她仿佛逊色了许多。
已经化好妆的泽香看似不经意地路过她的身边,将一个锦盒塞到她的手中,语气淡淡的:“厂商赞助的,你拿去用吧。”
泽香指尖温暖,高贵的夜来香香气袭人。
凌雪绘怔怔地握住锦盒,一时竟忘了道谢,回过神来时,泽香早已离开了她的视线。锦盒内是一对珍珠耳环和一串珍珠项链,颗颗饱满,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戴上一看,竟极衬她的白色礼服。
“没化妆的快点过来,这里有位置了。”一名年轻的男彩妆师正高声招呼着,凌雪绘连忙快步来到半身镜前,对彩妆师点头示意之后才小心地坐下。化妆用了约莫半小时,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三十分。
化妆室里摆放着一些新鲜的糕点饮料,是给模特与化妆师当作晚饭填肚子的,但彩妆师们忙得分身乏术,模特们又为了保持身材,不在晚上吃高热量的食物,那桌糕点几乎没有人去动。凌雪绘中午只吃了一个面包,看到那些糕点粉粉嫩嫩的可爱模样,更是觉得饥肠辘辘,她低着头走过去,没有战火硝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纸盘,夹了很小的一块草莓蛋糕,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一个模特经过凌雪绘的身边,用诧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凌雪绘默默忍受着类似的眼神,为了不碰到唇彩,极力张嘴吃着蛋糕,同时将心酸与泪水一齐吞进了肚子里。
在所有模特都准备妥当之后,参与拍卖会的嘉宾们开始从会场正门入场,会场内响起优雅的华尔兹旋律,场内所有的水晶吊灯逐一亮起,满场金碧辉煌,司仪也已经就位。在会场前方的小舞台左侧,是凌雪绘等一众模特所在的等候间,相当于后台,泽香作为第一个出场的拍卖模特,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面,冷艳不可方物。
晚八点整,拍卖会正式开始,司仪满面笑容地做了一个短暂的开场白,接着便邀请主办方代表上台致辞。追光灯打在站在众嘉宾当中的凌展豪身上,他一袭剪裁合身的昂贵西装,手中拿着一杯鸡尾酒,儒雅一笑,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旋身向其他嘉宾示意过后,便缓步走向了舞台的中央。
他例行公事地做了简短的致辞,等在后台的凌雪绘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脸色一白,随即便轻咬住嘴唇要自己别去在意。
尽管早已猜到,这样的场合凌展豪不可能不出席,但她还是抵御不了那一波波涌来的惧意与恨意。她曾经发誓总有一天要摆脱他的掌控,夺回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然而眼下他却如此轻描淡写花样百出地操控着她的命运,她没有丝毫反击之机。
他是她的敌人,她深深地为自己对敌人的恐惧而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