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我终于知道顾小少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咪咪啊,学校周年庆的大型话剧晚会,你会参加吧?”
我看看推着眼镜的系主任,很是无语。这种事情,你们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么?我哪有选择的余地啊。
果然,他暧昧地笑了一笑,隐约可见镜片上光芒一闪:“顾同学说,这一次他会出席哦,而且还将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
我沉默着看他。
“可是,唯一的附加条件是,必须有你的加入!”
看看,来了吧。我抚着额头,无奈道:“我可以不参加么?我没有参加此类活动的经验!”
系主任沉呤了半响,回答我:“可以!”然后又继续补充,“但是你的课外积分这个学期会比别人少很多。咪咪啊,虽然萧女士有吩咐过,不要太苛求你的成绩,但是你总是不参加课外活动不好啊。”
他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继续:“我们圣保罗精英学院出来的学生,不但要有过硬的专业技能,还要有渊博的学识,活泼的......”
底下可以训出三个小时不带重复的话来,入学那一天,我就见识过这位系主任的功力了。
我默默地举起一只手,像烈士一样打断他的侃侃而谈:“我去,系主任,我去!”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自寻烦恼,这样不好不好!
“参赛的故事内容是什么?”
系主任用很兴奋的眼神瞄了我一眼,很淡定地举起食指,故作神秘地虚了一声:“这个题目,跟以往每届都不一样!很新颖、很独特、很另类!”
“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有汗毛倒立、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一个凄美而悲壮的中国古典故事,不同于以往的西式爱情,这个故事是积极的、向上的、朝气蓬勃的!”他完全忽视了我,仰着头,对着天空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我冷眼看他越讲越澎湃。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武松打虎》,”系主任很兴奋地一击掌,探过头来,用充满赞叹的眼神看我,“咪咪同学,不错吧,是顾同学提出来的,全系上下一致通过了。”
我抖了抖嘴唇,问他:“那么我扮演什么?”
系主任拍拍我的肩膀,安抚:“放松放松,你的角色非常轻松,只要卧倒就可以了。”
那是什么角色,难道是景阳冈的巨石一块?
“顾同学极力推荐你做女主角。”
系主任用一副你赚到了的眼神看我,很骄傲很自豪地宣布,“萧同学,是女主角啊,多少女生都盼望着跟顾同学合演这台戏啊......”
我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问:“到底女主角是什么?”
他转过头,用惆怅的眼神看我,简洁地归纳:“就是那只很可爱的老虎小姐。”
顾小少!我问候你全家上下!
“顾同学私人赞助真品顶级虎皮一张,萧同学,你的装扮很昂贵哦。”
顶着人家老虎小姐的尸体上场?一想到未来的舞台上,我要单枪匹马地虎皮裹身,心底就涌上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怅,我哀怨地咬指头。
“据说,为了捧场,顾氏集团和萧氏集团的所有高层都会来观看这一次的学校周年庆,请你一定要好好准备!”
我再次遭受了五雷轰顶的打击,被雷得五颜六色的,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萧妈妈,这次算不算工作牺牲?有没有奖金补贴?
我其实真的很想回避这一次的舞台剧,而我所能想到的方法,无非是装病。
可惜,这条唯一的生路也很快被彻底堵死。
“咪咪,你看看顾同学,就算是抱病也仍然坚持着彩排!”
顾小少苍白着一张脸,以一种虚弱的姿态出现在舞台现场,看见我的时候,朝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咪咪,你也舒服么?”顾小少很“关切”地看着我,将自己手里的温度计递了过来,“你也试试温度吧,生病了不能讳疾忌医。”
我怒,他明明知道我是假装的,还要当众揭穿我,真是太阴险了。
接过温度计,我塞进了嘴巴,趁着他不注意,又喝了几口滚烫的开水......
“咪咪!”顾小少用指头点了点我的肩膀,对我微微笑,“这跟温度计是我之前用的,虽然用酒精消过了毒。但是我还是得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是用它夹在腋下的!”
“.....”我估计我的脸一定很黑,处于极度暴怒中,抽搐的口腔肌肉将嘴里的温度计咬得咯吱咯吱的。
顾小少大惊失色,冲过来捏我的嘴巴:“放松,放松,不要咬了,别咬坏了,水银是有毒的!”
他的力道特别大,捏得我眼泪汪汪的。
“唉,重新来测吧!”他终于从我的嘴里拔下了温度计,甩了一甩,又递了过来,示意我插在腋下。
我泪流满面地接过来,按他的指示将温度计夹在腋下。他一直很关切地守在我身边,足足守了五分钟,然后突然从我胳肢窝里一把抽走了温度计。
“怎么样?顾同学?”系主任很关切地问。
顾小少咧嘴一笑,眼波儿朝着我漾了漾,带着一丝戏谑:“哎,谢天谢地,咪咪的温度还算正常。”
“那太好了,就开始吧!”我看见系主任拍拍那位所谓导演的肩膀,满脸欣喜,“导演开始吧,演员都到位了!”
居然还有专业的导演。
“萧同学,请披上道具毛皮!”
我颤抖着接过那张老虎皮,皮毛光顺,甚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用什么香料保存的,居然如此栩栩如生。
可惜,好虽好,却要整个披在我的身上。
我哭丧着脸问:“可以换一个么?我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不主张使用真毛皮!”
顾小少嘴角微微扬了扬,对着导演点点头:”可以,只要你现在有准备好的就行。”
这是强人所难。我含着热泪将老虎皮披上,看见顾小少转过身去,肩膀一个劲儿地抖动。
“怎么会有这么多花花草草的安排?”导演转了视线,一眼看见台上都是蹲着的道具女配,不禁大怒。
系主任眨巴着小眼,扶了扶镜片,伸出手去偷偷拍了拍导演的肩膀,低声提醒:“张导,那些都是提供了赞助的女学生,为了和顾小少一起同台演出,都打了招呼的。”
张导演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又指着台中央的巨石怒骂:“为什么石头会这么大?”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台上的石块果然大得惊人,就像是一个巨型的黑棺一样。
接着,那块石头动了动,居然从半腰处揭开盖子来,里面跳出个一身雪白西服的商怀瑾,张开双臂,用一种梦幻的表情大叫:“咪咪,SURPRISE,看,我们同台演出,你是不是很开心?”
顾小少惊怒,指着突然冒出来的商怀瑾,颤抖着手指愤慨道:“他怎么也可以加入进来,我们这是系里排戏,一个外人怎么也可以加入进来?”
系主任很尴尬地笑:“他是本系的老师啊,为系争光,我们也不能拒绝啊。”
商怀瑾笑得欢畅,冲披着老虎皮的我又飞了几个媚眼:“咪咪,如果不是二哥,现在扮演石头的就是你了,二哥为了你,身体都卧直了。”
哦,不!我捧着脸,别过身去。商二哥,你抢了我的角色,本来我就应该躺卧在舞台正中间,无忧无虑地扮演这一块石头,现在却要披着老虎毛,来回地蹿,这让我情意何堪?
顾小少冷哼了一声,一把拉住我的老虎尾巴,阴森森地吩咐导演:“开始彩排吧,让所有的道具各就各位!”
这叫什么事啊,既然都有了顾小少,导演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泪流满面地紧了紧老虎的毛皮,决定尽快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去。
“萧同学,你出来的时候,要蹬着小腿,半弯着腰,要表现出,你是一只非常有个性非常有思想非常人文的老虎!"
导演大叔唾沫横飞地分析我的角色,他每形容一分,我就想撞墙一分。
“你要表现出你冷酷倨傲的一面,你要用你的表情去征服武松!”导演挥着小剧本,分析得更加HAPPY。
......可是,武松同学不是用来被征服的!导演同学,他是来征服老虎小姐的!
我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这位很有颠覆意味的导演。
“你的眼神,要表现出一位贵族野兽的气息,三分不羁,三分高傲,带着四分的爱意,悄悄地接近武松......”
“当武松和她决裂的时候,你的眼神要表现出绝望,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我颤抖着举起手来,打断他:“导演,这个非常有技术难度,因为我的眼睛是被毛皮给挡住的!”
他愣了愣,更加激情:“萧同学,一个好的演员,不是光用眼神来表现各种情绪的,知道么,肢体、神态、动作......”
“......”我差点口吐白沫,又一次颤抖着手打断他,“其实这只老虎是爱武松的?”
他一愣,又一愕,突然豁然开朗的样子,拍着手朝顾小少大笑:“哎呀,顾同学,我终于领悟你修改的剧本中的精髓了,这就是爱啊......”
噗嗤!我哀怨地看顾小少,这还是武松打虎么,顾小少,你这是华丽丽的人兽恋啊......
“好了,开始吧,你要记住!”导演顿了一顿,挥着剧本咆哮,“你是爱着武松的!”
我爱他个头!锣鼓声一响,我就拽着大毛皮冲了上去。舞台很宽阔,灯光很唯美,照着每个人都满面春风的样子。
可惜扮演花花草草的人太多,几乎将大舞台都给占满了,我每次跳起咆哮时,都感觉落在了别人的脚上。
每一次咆哮,都会有一声尖细的尖叫声伴随而来......
一开始会比较惊悚,时间长了,我彻底麻木了。
“对,冲上去,给他打,萧咪咪,不许反抗,用背部送给武松打!”导演在底下指挥着满地寻找空隙落脚的我,精神处于神经质般的亢奋状态中。
我眼泪哗哗地转过身去,露出背部给顾小少抽打。
嗷唔,我要罢演。
第一天彩排结束的时候,我刚一哽咽,正象征性地抹眼泪,就看见刷地一下,顾小少已经被无数个扮演花花草草的小女生给包围住了。
个个梨花带雨,哭得娇弱无比。
“顾同学,你看我的脚,脚面都肿了......”
“你看我的啦,指甲都给踩翻盖了,好痛哦!”
“我感觉我已经骨裂了,顾同学,好痛!”
我含着热泪,颤抖着举手,也抱怨:“我的脚板硌了太多双脚,都肿了!”
一下子,世界都清净了。我看见无数双泪眼,刷地向我投射过来,每一双都含着极大怨气。
我被刺得噫了噫,飞快地把嘴巴给悟了起来。
顾小少分开那堆女生,缓缓走了过来,瞪了一眼同时也靠过来的商怀瑾,弯下腰来,提起我的脚,看了一看:“嗯,是肿了。”
我泫然欲哭。
他点了点我的脚掌心,突然弯起唇角:“会不会是因为你的脚板底太厚的缘故?”
我大怒,一脚踹了过去。
顾小少本能地松开手,极为迅速地向后面一跳,刚一落地,就露出一副非常后悔的样子,伸出手要来接我。
可惜商怀瑾的动作比他快了半拍,已经从后稳稳地将我兜住。
“二哥,扶我回去吧!我累了!”我怒气冲冲地看了顾小少一眼,将我放进商怀瑾的手里。
商怀瑾的眼里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顺手将我整个拢住,也不管其他人的眼光,就要将我往外扶。
“萧咪咪,你给我站住!”我听见顾小少冷冰冰的声音,于是和商怀瑾同时转过头去。“谁让你走了,还有剧情没有分析!”他盯着商怀瑾扶在我手肘处的手,眼神冷冰冰。
我差点绝倒:“还有剧情分析?难道老虎后来投胎了,和武松再续前缘么?”
张导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跑过来很激动地拍手:“萧同学这个构思好,这个构思好!”他还真的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划划起来。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本小姐不干了,课外积分该缺多少,就让它缺!”我还真不真不相信,就凭萧家那样的势力,我这个大小姐难道还毕不了业?“你们自己玩吧!”我转过头,扶着商怀瑾的手,走得像个女王。
一出了大门,我就焉下来了。
我这么一搞,算是把顾小少往死里得罪了。萧妈妈吩咐过多少次要我搞好和顾家的关系......
真是头疼!
“咪咪,为什么一定要勉强自己?”商怀瑾摸摸我的头发,叹口气,“你长大了,心性也比以前成熟了,也不知道好不好?”
我白他一眼:“当然好,最起码不会再被二哥的男色迷得团团转!”
商怀瑾一愣,突然笑了起来,一副颇为惆怅的样子:“那就是二哥不对了,没有在咪咪被迷得团团转的时候,一把抓住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认真,我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他:“二哥,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缠过来。你性子本来是很高傲的,这么一直低了身段来讨好我,很委屈你自己。”
他看向我,长长叹口气,如墨的眸子动也不动地凝视我,里面有我所不知道的情绪:“咪咪,本来我也觉得会很委屈,可是现在我不觉得委屈,如果你能因此而对我有一点点好感,我的自尊都给你也无所谓!”他顿一顿,苦笑,“这些话,我自己都觉得好肉麻,所以,以后都不会说了。”
不管他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都让我觉得手足无措。
我呆呆站在那里许久,才讪讪一笑:“二哥,以前萧咪咪纠缠你,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什么爱情,她不知道,怎么去爱,怎么去选择......”
商怀瑾朝我叹口气,拍拍我的头:“那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爱了么?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了么?”他欲言又止,“咪咪,所谓的人心隔肚皮,放在我们这些家庭里,只会将这句话的含义扩大一百倍。”
我沉默着看他。
他不依不饶,又问道:“咪咪,你了解萧别么?”
一句话正中靶心。
我对萧别,感情很复杂,我既怀疑他,又忍不住亲近他,我爱他,却又对他戒心满满,明明两人每日交流,甜蜜无比,却总觉得隔着天涯海角。
萧别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我站在沟边,只能看见其中的黑深,却永远探不到底。
“你也不会全部相信他对不对?”商怀瑾垂下头,“他其实是......”
我听见极细小的声音,像要刺破空气一样,带着一丝厉风袭击过来,等到我回过神,商怀瑾的胸前已经绽开了好大一朵血色花朵。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胸,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直挺挺地往后面倒去。
时间静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我只听见我粗重的呼吸声音,短短的几声之后,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我闭着眼睛叫喊,浑身哆嗦地蹲下来,卷成一个小小的球,头像裂开一样的疼,像是无数把斧子正试图劈开我的头颅。随着头顶处传来的极端痛楚,我感觉得到,神智正渐渐离我而去,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瞬,我听见顾小少焦急的安抚声:“咪咪,你睁开眼来......”
我用力撑开一线眼,迷迷糊糊地瞪他。
顾小少一脸的悲怅,将我摇得跟抽风一样:“萧咪咪,我不许你去死!”
“......”想要告诉他,就要死掉的其实另有其人,我哆嗦着伸出手指,向旁边被众人围着的商怀瑾指去。
顾小少暴怒地大声呵斥我:“你还想着他?他就是个废物,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
“......”绝对的鸡同鸭讲!我一口气提不上来,抓着自己的衣襟,大口地喘气,头疼得更加厉害。
顾小少又气又急,抚着我的胸口,怒骂:“你就该废物利用,拖商家老二挡在你前面的!”
噗嗤,顾小少,你太有才了!我终于被他激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闭着眼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