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奇的脸从头到尾都是苦着的,尤其是看到何老伯叫来的儿子时,简直可以媲美黄连。何伯伯那儿子壮得跟铁塔一样。
“红旗啊,住宿的地方搞定了吧,你确定一个人不会迷路?”他很忐忑地问我。
我仔细地想了想,拍胸脯下保证:“放心吧,蔡助理,我就是个天生的GPS。”
我们订的那宾馆太好找了,旁边就是苏北地区很有名的一家医院,打车的时候我只要报上那医院的名字,保管灵。
他像是放了心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了。
开席之后我才知道,他那么迅速地萎靡下去是有原因的。
“蔡奇,是男人就干了它,”何伯伯的壮士儿子一举杯,蔡奇的眼睛就红了,“喝!”
“喝!”蔡奇的声音颤抖着,梗着小脖子,一仰头,一玻璃杯的白酒就立刻没了影。
“不错,纯爷们!”壮士竖起大拇指,眼睛一扫,看到正在喝牛奶的我,突然就怒了,“哎?怎么还有喝牛奶的?!”
“是我让她喝的。”蔡奇立刻站起来,像母鸡一样将我护在身后,端起酒杯,“人家小姑娘,刚从学校出来,连葡萄酒都没喝过呢,你跟人计较什么。来,咱们兄弟喝!”
我看他一仰脖,又是满满一杯白酒,忍不住捅捅蔡奇:“你这样能行么?”
蔡奇那张小白脸现在红得不像话,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慵懒无比地半眯着,跟快要睡着一样。听我一问,他凑过头来,满口酒气:“红旗,千万不要问男人行不行……”他举起杯子,怒吼,“来,喝,是爷们儿的怎么都行!”
壮士站起来跟着咆哮:“端着杯子的都站起来碰杯!”
我用膜拜的眼神看这一桌子的爷们儿。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个很行的纯爷们儿,就连何伯伯也跳起来碰杯了,就我一个捧着玻璃杯喝牛奶。
不过蔡奇真是个人才啊,喝着这么多这么久,都不带上厕所的。看旁边那几个,都已经上了N次厕所了。
“蔡助理,你不要上厕所么,喝那么多啤酒?”我小心地低声问他。
他立刻笑得花枝招展,一边笑一边用十成十的力道殴打我:“红旗,红旗,你真可爱。来,你们看看……”他捏着我的脸,站起来,“她就是我女儿……”
我讪笑着捧着牛奶杯跟着站起来,一边在心里骂蔡奇:你个发酒疯的二百五。
估计这桌上也没几个清醒的了,听完蔡奇的话,都开始扒拉钱包:“哎,大侄女,叔叔给见面礼。”
“……”我满头黑线地捧着一堆钞票,无奈地看蔡奇同学。
他表现出一个长辈应有的自豪和满意,摸着我的头,很温柔地笑:“都收起来吧,红旗,这是长辈的心意。”
“……”我沾沾口水,将钞票数了一遍,立刻喜滋滋地收好,然后,用很关切的声音,问他,“你真的不去上厕所?你看他们都开始喝第二轮啤酒了!”
这群人喝啤酒就跟牛饮一样。
我看看蔡奇平平的小肚子,突然觉得很神奇。
蔡奇阴森森地笑了笑,很得意的样子,低下头来:“让他们喝,哈哈哈……”
五分钟后,我终于知道蔡奇同学为什么会如此哈皮了。
“蔡助理,求求你了,把厕所门开一开吧,我们都憋不住了!“
我看见一桌子的壮士排着队,在何伯伯家的卫生间门前哀号,蔡奇同学自从五分钟前进了厕所,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何伯伯家的黑塔壮士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高叫:“爸爸,我该想起来的,我错了,我该想起来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抱头痛哭。
何伯伯老泪纵横,拍着他儿子:“连阿爸都忘记了,小蔡奇喝醉了喜欢抱着马桶不出来的习惯,阿爸错了!”
“……”我默默地转过身去,开始寻找桌上的一次性杯子,鉴于之前喝了太多的木瓜牛奶,我觉得我有必要防范于未然。
“蔡奇,你出来吧!”
已经开始有同学跪倒在门口拼命地挠门了,一边挠一边哭求:“蔡助理,你说你在里面何苦呢……“
蔡奇在里面很哈皮地笑,一边笑一边不时地传来呕吐的声音:“小样,我灌不赢你们,我堵死你们的后路……“
我紧握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浑身一哆嗦。
这孩子,肯定一开始就算计着了,何伯伯家这里虽然是老小区,可是却是军区里面的小区,离站岗的地儿近,要是下楼尿尿,还要懂得勘察地形。
而且,这一群壮士都喝高了,估计从五楼走下去,是个技术活儿。
“蔡奇,你看你的小助理也喝高了,等着上厕所呢!”姜还是老的辣,何伯伯一眼看见躲在角落里的我,兴奋异常,一把把我就给拉了出来。
我怎么可以拖累我的明灯。
在这一刹那,我挺身而出,放声大叫:“蔡奇,那啥,你坚持住啊,我找着一次性的杯子啦……”
“……”大家的脸都石化了。
然后大家都顿悟了,一哄而上,抢劫桌上的杯子。何伯伯差点儿又一次老泪纵横。
这是一场劫难,我背过身去,观赏Y市迷人的夜景,等到大家集体活动完毕后,我转过身去,朝着卫生间叫:“蔡助理,他们都完事了!“
啪嗒,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蔡奇笑嘻嘻地夸奖我:“红旗,你进步了,你看,跟在我身边,总是会有一方面进步的,不是你的胸脯,就是你的头脑……”
我突然想起他先前买木瓜奶的目的,不禁感动地一把握住了蔡奇的手,“蔡助理,你真是个好人!”
“待会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亮着白牙朝我笑,笑得天真又烂漫。
果然,从何伯伯家出来之后,我就笑不出来了。
“师傅,去这个医院!”请不要理解错误,我并不是找不着宾馆了,而是因为我旁边的蔡奇同学开始剧烈地呕吐,并且体温烫得惊人。
“红旗,你不用管我,丢下我去休息吧……”蔡奇被送进病房的时候,用一种很哀怨的神情看我,捂住眼睛,像小猫一样满床打滚,“我头好昏啊……”
护士小姐用观赏白痴的眼神瞪视他,冷冰冰地告诫:“病人,如果你再不停下打滚,你就要得脑血栓了。”
我想了想,脱了鞋子,英勇地跳上床,以跨坐之姿压制住他的手臂,大义凛然地朝护士小姐大叫:“快上,乘这个时候!”
蔡奇彻底被我激怒了,咆哮着大叫:“红旗,你出卖我!嗷…………”这是输液针头扎进皮肤时,他发出的狼嚎。
“……”满病房的人都立刻将耳朵堵起来了。
“红旗,你满足了?”护士扎完针头,挂好输液瓶后,蔡奇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头一扭,脸朝着墙,默默地流泪。
那副小样,跟我蹂躏了他似的。
“你从我身上下来吧,”他幽怨地道,“我不会再逃了。”
折腾到凌晨四点,他才闭上眼,睡熟过去。我想了想,决定下楼去给他买些清淡的早餐。
Y市的早餐摊点出来得早,我吃了一碗馄饨,打包了一份白粥,还有Y市的招牌酱菜,一进病房,就看见蔡奇仰天睡着。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他的被子盖好,又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汗津津的脸。
擦到眼睛的时候,蔡奇突然睁开了眼。
“你去买粥了?”他小小声地问我。
我继续给他擦脸:“你吐了一夜,胃会不舒服,吃点粥会舒服很多。”
粥的温度正好,搭上酱菜,又开胃又爽口,我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蔡奇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皱眉头。快吃完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宁墨喝醉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服侍他的么?”
恰好粥碗见了底,我没理他,起身去刷碗。这碗还是跟隔壁床的老太太借的呢,得好好地刷干净了还人家。
“红旗,你要是能一直这么体贴,我就该喜欢上你了。”蔡奇躺在床上感慨道。
我转过身朝他龇牙,敬谢不敏:“别,蔡爸爸,你是我长辈呢!”
隔壁床的老太太立刻顿悟地看着蔡奇,用她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向我八卦:“闺女,这是你后爸吧?”
扑哧--我和蔡奇同时喷了。
蔡奇在医院里住了两夜一天,明明就是个简单的酒精过敏,他虚脱得跟全身瘫痪了一样,早中晚三餐都是就着我的手吃的。隔壁床的老太太用同情的眼光,支持了我一百遍啊一百遍。
我们准备出院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把我叫一边去,问我:“你看《孟非读报》么?”
“……”我当然看,那是本市的拳头节目。我们宿舍有四个人,三个折服在他的光头之下,余下的一个折服在他凛冽的歪嘴一笑之上--那就是我。没想到Y市居然也有孟非同学的铁杆。
“那有一期节目你看过么?”老太太特严肃,抓着我的胳膊直摇,“我跟你说,孩子,那期节目对于你和你后父,有着深刻的寓意!”老太太的眼神深邃起来,透过病房的大门,久久地凝视着对面房间的那个断腿的老头。
她凝视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强调:“那故事的标题,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啥?”我抓抓头,问她,心里恨不得她立刻说完了完事,因为蔡奇已经笑眯眯地靠过来了。
“什么故事?”他比我还积极地问,把手里的行李都放在了我的脚边,“红旗,听完故事,早点出发。”
“标题就是,父子情敌……内容是,父子俩抢同一个女人……”
我记起来了,那是很轰动的一期。上节目的时候,父子俩坐在演播室里,做父亲的握着儿媳妇的手,儿子一脸的愤慨……
蔡奇的嘴角抽了抽,估计也回忆起那个强大的新闻了,转过脸回过身去,抖着肩膀笑。
老太太看他这反应,顿时没了兴致,耷拉着嘴角,告诫我:“姑娘啊,看这男的也不是老实的,你得多留点心眼啊。”她义愤填膺地指桑骂槐,“咱们中国女性稀罕着呢,别站着茅坑不拉屎!”
“……”蔡奇的肩膀顿时僵住了。
我笑得就要昏死过去。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前不久他刚这样骂了宁墨,这会儿就有人这么骂他了。
蔡奇狠狠瞪了我一眼,把地上的行李全塞进我怀里,拉着我就匆匆出了门。
刚出医院,我的手机就响了。
蔡奇皱了皱眉,瞪着眼睛看我:“要不要我帮你接?”
我点点头,示意他去口袋里拿。
“喂?请问哪位?”蔡奇非常礼貌地问,一边示意我往前走。我突然郁闷了:这哪跟哪啊,他完全可以把我手里的行李接过去,让我空出手来接电话的嘛。
“……”他拿开手机,看了看,然后很尴尬地合上。
“红旗,我得负责任地告诉你,宁小总真的怒了!”蔡奇讪讪地把来电号码给我看。
我非常淡定地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更加淡定地道:“他有什么权力发火?”
蔡奇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突然高深莫测地笑起来:“红旗啊,欲擒故纵这一招虽然好用,但也有个限度,不小心弄假成真就坏了。宁小总那里,你要不要现在拨个电话回去解释,我可以帮你作证。”
作什么证啊?解释个毛。我突然觉得蔡奇说的那些,就跟狗屁一样。就像他之前说的,宁墨之所以会看不得蔡奇对我不好,那是因为他欺负我欺负习惯了,就觉得我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下饭小菜,一旦别人也能指使我了,他就会不爽。
这就跟狗狗撒尿划地盘一样。蔡奇这孩子,跑到别人的尿圈范围内了。
“你真的不拨回去?”蔡奇凑过脸来看我,嬉皮笑脸,“我说红旗啊,宁小总可是只货真价实的小金龟啊。”
宁墨是不是金龟从来不在我的考虑之内,我之前也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而已。
我被他问得不耐烦,怒道:“我喜欢大金龟,什么时候你介绍天悦集团的大公子给我认识,我相信我会更加熟练地运用欲擒故纵的。”
蔡奇的脸一下子就绿了:“红旗,这你就别指望了。这世界上,有的人是你一辈子都不能攀登的。”
我白他一眼,问:“那你也不知道大公子对女友的要求了?”
蔡奇一挑眉,高深莫测地露齿一笑:“谁说我不知道的,他就好一口……”
“什么?”我问得心不在焉。
“他喜欢长发的女孩子。”蔡奇如是回答。
我想起宁墨的那三大标准,其中之一就是长发飘飘的美女,又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位长发飘飘的仙女姐姐,立刻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
“没意思,难道公的都喜欢毛长的?”我抱怨。
蔡奇诡异地笑了:“哎,红旗,别抱怨,其实这样你挺占优势的。”
一看他诡异的笑容,我立刻汗毛倒立,心里直念叨: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片刻之后,我发现,我果然是那美克星人,因为地球上的佛祖上帝从来不听我的任何祈祷。
我听见蔡奇同学赞赏地表扬我:“你的腿毛就比一般的母的长……”
嘎嗒!我太阳帽上自带的电风扇突然飞了出去,代替我直奔蔡奇。
我听见他大吼一声:“叶红旗,你的东西跟你人一样孬……嗷……”扇叶子把他的眼珠给打着了。
我们到Y市的任务已经完成,出院后便直接坐长途大巴回去了。
快到站的时候,蔡奇忧伤地叹了一口气:“红旗,你说这夕阳为什么红得这么惆怅呢?”
我看着窗外正午时分的太阳,忍不住跟着叹气:“因为他还处于壮年,就被人掰成夕阳红了。”
蔡奇冲我嘿嘿一笑,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我很奇怪:“蔡助理,不用我提行李了?”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蔡奇同学可从来不是如此有自觉的人啊。
他严肃地回答我:“红旗,你在侮辱一个绅士。”
我立刻很识趣地闭了嘴,跟在他后面低头赶路。转过街角,迎面走来了三个醉醺醺的男人,两壮一瘦。瘦的那个路过我的时候,伸手狠狠地在我胸上掐了一把。
“流氓!”我立刻怒了,跳起来和他对骂。蔡奇沉着脸,一把推开了我,走过去冲着瘦的那个就是一拳。
那家伙愣了一愣,立刻就咆哮着扑了上来,另外两人也威胁地围了过来。
“红旗,快跑……”蔡奇抱着头蹲在那里,还不忘抽空向我咆哮,眼神凄厉哀怨,如同被围猎的小兽。
我感觉到了,我的热血在澎湃,我的母性在冉冉升起……
我哆嗦着打110报警,很快有了反应:“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我哆嗦着重拨,一转脸,再次看见蔡奇同学幽怨地看我,终于忍不住热血沸腾,举起手机就照其中最壮的那位壮士的后脑勺拍了过去。
那位壮士只愣了0.03秒,就立刻放弃蔡奇,向我扑来。
这是一场混乱的斗殴,我来不及摆李小龙哥哥的POSE,也来不及哦哒大叫一声,就被那位壮士抽中了下巴。
“红旗,你快跑,我给你抱着他们的腿!”蔡奇已经什么形象都没有了,衣衫凌乱,死抱着瘦壮士,大声嚎叫。
这个倒霉孩子,你这一抱,就跟将那位护在怀里一样,这不傻么?
我歪着下巴扑过去,一边嚎叫,一边厮打。估计是我的面目过于狰狞,那三位看看我又看看蔡奇,吐了口口水,恶狠狠地又骂了两句,终于跑了。
“蔡助理,你还好吧?”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蔡奇的伤势,他立刻跳起来站直身体,然后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叶红旗,你的下巴还好吧?”他的气焰似乎比平时低了几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立刻想起我的下巴还脱着臼呢,嘴都合不拢。
“蔡助理,我下巴脱臼了!”我流着口水,差点痛哭出声。形象啊形象,你又一次远远地离我而去。
“叶红旗,你别怕,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去医院。”白日撞鬼了!蔡奇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疼惜的神情。
一定是我眼花了!
“蔡助理,你把钱给我,我自己去看吧!”我估计这能算是工伤。
蔡奇果然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全塞给了我:“你休息两天再上班吧,我先陪你去看下巴。”
手上这厚厚一叠的钞票立刻就让我热血沸腾了,只听嘎嗒一声脆响,我伸手把下巴给摁上了。
“嘿,蔡助理,我赚钱了!”我欣喜若狂,捧着下巴大叫。
蔡奇伸出手指,颤抖:“你你……叶红旗!”最后三个字,是他怒吼出来的,与此同时一个非常用力的巴掌拍在了我的背上,“你给我看病去!”他伸手拦下一辆的士,将我塞了进去,自己也坐了进来。
车子开动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当时有机会跑的,为什么不跑?”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可信的理由。总不能跟他说,我母性大发了吧。于是,我托着下巴,扮病弱。
车厢里诡异的沉默,许久之后,蔡奇突然故作无所谓地开口:“哎,红旗,要不你把头发留长了……”
“……”这时候想起这茬,这孩子果然被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