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小巧的女式拖鞋,我向来随意惯了,所以进门的时候挑了一双男用的,反而把那双女鞋留了下来。
半晌之后,我听见宁墨郁闷的声音:“蔡助理,你这里还有其他的拖鞋么?”
蔡奇皱皱眉,很惊讶地问宁墨:“我一个单身男孩子,要那么多拖鞋干什么?”表情无辜,动作天真。
他那浑然天成的天真烂漫,很让我抖了一抖。我默默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小团,缩进沙发的角落里,凝视空调吹出来的冷气。
我要将我的存在感打压到最小,最好能淡化成沙发上的一颗灰尘。否则,以宁墨那种死不要脸的脾气,该抢我的拖鞋了。
果然。“叶红旗,出来和我换拖鞋。”宁墨的语气里带着命令的口吻,虽然淡,但依旧霸道。
我沉默地将视线凝聚到极点,毫不旁视,赏灯泡,赏家具,只觉得这屋子里有赏不尽的风景,就是不看宁墨。
宁墨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听见他脱了皮鞋,赤脚站在地上。
“哎哟,宁小总,你这样我可不敢留你了。这要是感冒了,翔实上下都得骂死我。”蔡奇的语气真诚无比。
宁墨不理他,放松语气,极为温柔地道:“红旗,过来,和我换换鞋。”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有了勇气,用一种傻到家的大无畏,较真地顶了回去:“我不要,我就喜欢穿宽松的。”
宁墨的脸一下子就黑透了。
蔡奇背过脸去,肩膀微微地抖了抖,再转过脸来的时候,俨然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宁小总,要不你穿我的吧,反正烧也退了,我赤着脚没事,大不了就是再烧一次。”他作势要踢掉鞋子,一边剧烈地咳嗽。
宁墨的脸黑上加黑,纠结地站在原地。我和蔡奇对视一眼,都觉得他该被逼走了。
然而,我们都错了。宁小总的无耻又上了一个台阶,他居然弯下腰,将那双艳丽无双的红拖鞋踩在了脚上,然后踮着脚,走得那叫一个摇曳生姿啊。最神奇的是,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平时惯有的谦逊有礼的微笑。
落座之后,他也不说话,只一直对着我看。我和蔡奇一致缄口,一人抱着一条空调被扮演春卷。现在的情况是,宁墨瞅我,我瞅蔡奇,蔡奇托腮微笑。
一直呆坐半个小时,宁墨终于按捺不住:“红旗,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办?宿舍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了。”
我前几天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和有宝合租了一套小小的半地下室,已经不存在门禁的问题。看来宁墨不知道,我俩决裂以后,我就再没在学校和他打过招呼。
蔡奇打了个哈欠,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对我挥挥手:“要不你别走了,就住这里吧,我把沙发借你睡。”
“不可以!”我尚且在犹豫中,宁墨先跳了起来,很义愤填膺的样子,指着我,愤慨道,“叶红旗,就算是在外面开房间,我也不允许你在单身男生家留宿!”
蔡奇乐了,眯起一双桃花眼,偷偷对我做嘴形。我看出来了,他说的是:宁爸爸……
扑哧,我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却让宁墨的怒气全数发做出来,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冰冰地道:“我的话,让你觉得这么好笑?”
他森冷的眸子盯着蔡奇,蔡奇立刻绷起脸,用长辈般意味深长的语气安慰我:“红旗啊,你不该让你宁……嘿嘿,这么担心的。”他绷不住,偷偷抖了抖肩膀,朝我眨眼。
虽然他那嘿嘿让宁墨很困惑,但看到蔡奇站在他那边,宁墨的脸色还是稍稍和缓了一些。
“红旗啊,就算是把你留在我家,孤男寡女的,我也不会同意让你出去开房间。”
啊?我惊诧地看蔡奇,他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公然和宁墨叫板了。
宁墨突然不怒了,扯开嘴角,微微一笑:“蔡助理的意思是,不放心我带红旗去开房?”那语气里的火药味,隔了好几米都能嗅出来。“我和红旗是大学四年的好友,更是互助友爱的好同学,你难道觉得我会占她什么便宜?”他越怒笑得越温柔,指着我,问,“就凭她?”
凭我怎么了啊?我立刻怒了,小宇宙在胸中澎湃。蔡奇丢在沙发上的真丝衬衫被我手一抖,撕出了好几条口子。
蔡奇的脸迅速地青了:“叶红旗,那衣服是我去莫道喝咖啡穿的,一套要好多钱……”他悲愤地扑过来,伤心地看着真丝衬衫的丝丝缕缕。
宁墨被彻底无视了……
我心情复杂地悄悄看宁墨,看他背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吐了出来。然后,奇迹似的,他又成向日葵了,笑得阳光那个灿烂啊。
宁墨这孩子估计也给蔡奇气得扭曲了。
“蔡助理,既然你这里名贵东西多,我还是把红旗领走吧。她一向粗手粗脚,再弄坏东西就不好了。”宁墨笑得咬牙切齿。
我就不知道,他现在对我这么上心做什么?难道我在他心目中,还真是个好朋友好同学的定位?那就奇怪了,同学这么多年,从来只有我追着他跑的份儿,平时在学校,他都不允许我跟他打招呼的,这算哪门子的好同学?
蔡奇绷着一张小脸看我,似乎很愤怒的样子,许久之后,他转过头去问宁墨:“宁小总,去开房间的话,房款怎么结算啊?我和叶助理这职位,钱拿的不多,还要留点下来装小资呢。”
我立刻就对蔡奇投去了赞扬的眼光。
蔡奇,你犀利啊,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事实证明,他果然比我高一个层次。
宁墨这下子整张脸都在抽搐了,他强压着怒气,用尽量和缓的语气回答蔡奇:“蔡助理,这个就不用你费神了,房钱我会结清的,我和红旗同学一场……”
他还要说,蔡奇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对他甜甜地笑了一笑:“好,宁小总,纯爷们儿!去吧,带着小红旗去开房吧。”
我默默地踹了蔡奇一脚,他这话说的怎么就这么淫荡呢!
宁墨估计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拉上我的手,拖着那双艳红的小拖鞋,踮着脚走得飞快。
“叶红旗,下不为例,以后不允许这么晚不回家!”他还记得训斥我。
我很无辜地跟在他后面翻白眼,实在郁闷,忍不住开口:“宁墨,你没有权力管我吧。”
宁墨回头,眸光闪闪地扫了我一眼,手一紧,将我的手腕捏得生痛:“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只怕我高攀不起!我还要反驳宁墨,蔡奇冲我做了一个淡定的手势,用口型提醒我:房钱啊房钱……
我立刻就顿悟了,换上了淡定的表情,任由宁小总日行一善地和我做好朋友。
“蔡奇,我走了。”我站在门口,跟蔡奇道别。
蔡奇钻在房间里没露头,很欢快地回答我:“红旗,和宁小总好好相处啊,不要再闹你的小脾气了。”
宁墨终于撑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句。
神奇啊,我真想冲进去和蔡奇握手。我居然听见宁墨在骂国粹,虽然不知道他问候的是哪家的母亲,但是我有理由相信,百分之八十是蔡奇那厮的。
宁墨选择性地遗忘了需要和蔡奇道别,拉着我走得飞快,冲出楼门后,我发现,宁墨居然在偷偷地吐气。
“我送你去酒店。”宁墨松开我的手,揉揉太阳穴,很疲惫的样子。
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蔡奇站在他家的阳台上大叫:“哎……宁小总,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去开房。”
宁墨的肩膀一下子就僵硬了。“草泥马!”他终于暴怒了。
上帝玛利亚,宁墨居然在国骂之后,又学会了市骂!我真想站出来,用尽全力地鼓掌。蔡奇啊,你真是一盏明灯……
蔡奇来得飞快,一点儿病号应有的虚弱都没有,托着两床空调被,怯生生跑了出来,非常羞涩地对宁墨解释:“大家一起去吧,不要浪费了,还可以节省自家的淋浴和空调。”
“……”我对蔡奇的膜拜简直是如同滔滔江水一样啊!
咚!宁墨一拳捶在了他那辆跑车的车盖上,车子在寂寥的夜里,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很快就有人开窗骂骂咧咧。
蔡奇和我一齐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宁墨,一同扭头怒骂楼上开窗骂人的人:“没素质!”
“……”宁墨的眼神既崩溃又无奈。
那一晚,宁墨开了一套标间,我睡里面,他和蔡奇睡外面。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宁墨的眼底有深深的黑。
蔡奇神清气爽:“红旗,你亏了,我洗了五次澡,你就捞到一次。”凭着这句极端无耻的话,我对蔡奇的膜拜进化了想要五体投地的程度。
宁墨叹了口气,默默地扭过头,长时间的无语。
我估计,通过这一夜,他终于明白了,以往的叶红旗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啊。有了蔡奇,一切皆有可能!
去公司的时候,我和蔡奇都是蹭宁小总的车。正巧碰见苏总站在大厅等电梯,我和宁墨都识趣地向后退了一步,蔡奇青着脸丢过去一个白眼。
“奇奇啊,粥好不好喝?”苏总居然还在提粥的事情,我看见蔡奇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扭过头去不理她。
苏总困惑地看向我,我一看见苏总,就想起沉浮的苍蝇,忍不住就干呕了一声。
苏总用一种微妙的了然目光穿梭于蔡奇和我之间,一不小心视线越过了我,触及到宁小总,然后她大吼了一声:“哎?”
“……”我们三人茫然地看着面目狰狞的苏总,不知道她这么一吼从何而来。
“宁小总,怎么你也在?咳,你来得真早!”我发誓,我看见苏总眼里凝聚出一股犀利的杀气,直直投向宁墨。
苏总,你也太非凡了。宁墨那一米八五的个头就杵我旁边,你不至于这么无视他的存在吧!
宁墨镇定地挑挑眉,淡定一笑:“不早了,昨天和蔡助理睡一床,4点半我就起了。”
苏总的脸色立刻由红变白,伸着手指,颤抖地对着蔡奇。而后,我听见苏总用很苦恼的声音凑过去和蔡奇耳语:“奇奇啊,我可没有办法让宁小总亲自给你送资料啊……这次的目标太高难了!”
蔡奇貌似怒了,拔高声音提醒她:“苏总,请注意场合!”
苏总居然很听话似的停止了耳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用无比歉意的眼神瞅向我,又用无比欣赏的眼神瞄向宁小总。
我和宁墨都被她猥琐而强悍的眼神给震慑住了。直到电梯来了,我们才从她那包罗万象的眼神中挣脱出来。宁墨拿着公文包,嗖的一下就蹿进了电梯。我是第二个闪进去的,蔡奇是最后一个。
蔡奇一进去,就拼命摁关门键,一边摁,一边指着服务台对着苏总大叫:“苏总,服务台有你的私人信件!”
苏总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宁墨,朝蔡奇嘿嘿一笑,道:“你说有信件,就有信件。”
电梯门合上之前,我听见苏总又嘿嘿笑了两声,那声音颇为诡异,让我和宁墨刹那间就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想到蔡奇需要长期面对如此强大的情人,我不禁在心底膜拜他。
蔡奇从遇到苏总那一刻起就处于面无表情状态,直到进了会议室,他才露出一丝松懈之意。
会议室里,早已坐了不少同事,最显眼的就是钱铎。他趴在桌上,正在假寐,听见门响,立刻坐起了身。
“钱铎,把资料给我。”宁墨扯了扯领带,将公文包放在一旁,转头指着正在灰溜溜地跟着蔡奇往后排加座跑的我,叫道,“叶红旗,过来!”
“……”我用求助的眼神看蔡奇。
蔡奇做了一个稳住的动作,闭闭眼,狠心地把我往前一推:“去吧,估计你宁爸爸想和你交流一下感情。”
我无言地转身,僵直着颠了过去。
“你不要坐后排加座了,就坐我旁边吧。这次合作,我需要一个天悦的助理。”
这理由真是冠冕堂皇。我苦着脸,靠着宁墨坐下来,闻见他身上的淡淡烟草味,突然很好奇,问他:“你抽烟了?”
宁墨整理着手里的材料,转过脸来冲我点点头:“抽了一包,已经洗过澡了,还有味么?”
我撇撇嘴。能让宁墨一晚抽掉一包烟,蔡奇你到底做了什么?!太强大了!
“宁墨,蔡奇做了什么,让你抽掉一包烟?”我终于忍不住,悄悄地问他。
宁墨的手顿住了,许久之后,他揉揉额角,叹口气:“蔡助理有许多私人爱好,我实在欣赏不了。”
我嘿嘿笑,决定安慰他一下:“不要紧,苏总欣赏就可以了。”
宁墨猛地抬起头,眸子亮亮地看着我,突然唇边就带了一丝笑意:“你是说,蔡助理和苏总……”
唉,透露上司的隐私是不道德的!我用非常严肃的神情看他,表示鄙视:“你瞎想什么呢,他们就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我怕他不相信,还特别强调,“非常纯洁,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那种!”
宁墨没有反驳我,他垂下眼去,伸出手捂住嘴咳了一咳。我看见他的嘴唇在指缝间偷偷扬起。
这孩子,太幸灾乐祸了。我觉得我很必要为同一战线的蔡奇争面子。
“宁墨,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不该这么看蔡奇的。”我继续严肃地和他交谈。
宁墨注视我,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红旗,你觉得我该怎么看他?”
我抓抓头,决定用我那近乎于文盲的辞藻来夸奖蔡奇:“蔡助理吧,其实是一个很积极上进的人。我觉得他那种一周一次装小资的热忱,很让我感动。”
“……”宁墨揉揉太阳穴,默然无语,伸出手,示意我继续。
我用余光瞄了瞄旁边,钱铎那厮正竖着耳朵,悄声无息地靠近我和宁墨。
果然对八卦的爱好是不分男女的。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宁墨,这世上光有一腔热血是没有用的,只有单纯的小姑娘才会相信这个世上有爱情这码事的存在。”
宁墨的脸色变了变,垂下睫毛,皱着眉头听我说。
“也只有小姑娘,才会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我想起以往追着宁墨跑的那些癫狂行为,突然有了汗颜的感觉。
瞧瞧我都干了些什么?
当蔡助理穿着闪亮的白衣坐在莫道里面装精英扮小资的时候,我正洒着臭汗帮这位可望而不可及的王子做那些愚蠢的傻事,并且连一丝一毫的报酬都没有。
当蔡助理成功地一跃成为苏总心头爱的时候,我却傻兮兮地抛洒热泪,反复检讨自己为什么不入这位白马王子的眼。
我将自己最热忱的情怀都奉献给了这一段傻到透顶的爱恋,我这是在暴殄青春啊!
“红旗……”宁墨打断了我的沉思,用一种近乎于心痛的表情,向我看来,“我很抱歉!我……”
STOP,宁小总,我并没有指责你,我只是在批评与自我批评。
“你不必道歉。”我拦住了他的话,“我只是遗憾我跟错了明灯,要是我早一点醒悟,说不定也跟蔡助理一样,早就财色双收了。”
“……”宁墨和钱铎的脸同时青了,那眼神就跟看堕落女青年一样。
钱铎显然比宁墨还激动,他冲上来握住我的手,用沉痛的语气训斥我:“红旗,你这是在扭曲你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钱铎同学,你要不要这么严肃啊?“红旗,”钱铎用力摇我,将我摇得跟电动马达一样,“你当初大胆追求宁墨的行为是没有错的,追求爱本来就没有错!”
“……”我突然发现,钱铎忘记控制他的大嗓门了。
全会议室的人,都用诡异的眼神向我和宁墨瞅来。大家的表情,写满了对我的膜拜。
我泪流满面地向角落里的蔡奇投去求助的眼神:蔡助理,蔡明灯,江湖救急啊……
蔡奇扑哧一笑,站起身来朝我勾勾手,像在唤一只小狗:“来,红旗,过来,不要跟钱经理和宁小总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了,你玩不过他们的。”
得救了……我呼出一口气,就要向蔡奇飞扑过去,钱铎忽然抓住我的手咬牙大叫:“叶红旗,不是开玩笑……”
“哎?”我呆呆地回头看他。
宁墨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又是揉鼻梁又是揉太阳穴,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
“不是开玩笑,宁墨不要你,我要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好好纠正你的那些邪门歪道的。”钱铎很严肃地看着我。
兄弟,请问你是哪根葱啊……
我双手高举过头顶,宣告投降:“钱铎,我错了,你不要玩我了。”
钱铎拉下我的手,指着会议室的大门道:“出去说。”
“……”面对如此突然的变故,大家都石化了,包括蔡奇和宁墨。其实我也风化了:春夏秋冬?错了,从现在开始,我很负责地告诉大家,夏天过去,就是春天,是我叶红旗的春天!
“叶红旗,做我的女朋友。”到了大门外,钱铎又重复了一遍。
我实在拐不过这个弯来,小心翼翼地问他:“钱铎,你中暑了吧?”
我看见钱铎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叶红旗,我是说真的,我想和你培养感情。”
“为什么啊?”我差点就歇斯底里了,语气比平时脆弱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