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忙忙逃走了,无处可去,只能转回我和有宝现在住的那栋楼中楼,却发现房屋门锁被彻底换了,金光闪闪的大门锁牢固无比。
夜色已深,我坐在防盗门外,抱腿苦思。
我不想找蔡奇,总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心情一时还理不清。除他之外,我能找的只有有宝,但她的手机一直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又呆坐了一会儿,索性关了手机,打算去小区外面找个网吧凑合一夜。
天气很闷热,快出小区门的时候,刮起了一阵带着土腥味的大风,很快,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
我被淋了个措手不及,又冷又湿,大雨溅起的泥水将我那身小旗袍彻底染成了灰黑色。
“叶红旗……”
一辆车突兀地停在我身旁,车窗摇下大半,宁墨惊诧地探头看我,突然推开车门,将全身湿淋淋的我拉了进去。
“你在等蔡助理?”他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想了想,又忍不住点了点头。
蔡奇家的灯一直暗着,他应该还没回来。我确实有想过,能不能在小区门口和他偶遇来着。
“蔡助理和苏总在一起,估计有点喝高了,不一定会回来。”宁墨扔过来一条崭新的毛巾,“擦擦吧,有要去的地方么?”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
宁墨端坐在驾驶座上,沉默了好一会,闷闷道:“去我那里吧。”
我想了想,眼下的确是无处可去,只能跟着他混了。
“宁墨,你放心,我没有赖着你的意思。蔡奇一回来,我就会找他要房钥匙,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我想我还是先解释清楚比较好,宁墨以前每次让我帮他搬东西,或者是送东西,总是吩咐我止于他的家门口。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顶注重隐私问题的男生,现在邀请我去他家,估计是很不情愿的。
宁墨的眼神很复杂,朝着我疲惫地笑了一笑:“红旗,这不像是你了,以前你总是想着办法往我家里蹭。”他顿了顿,居然有些酸溜溜地道,“我和你认识三年多将近四年,蔡奇和你认识不足几个月,为什么你现在对他比我更亲近?”
我撇撇嘴,回答他:“那不一样啦,他是我的同盟军,凡事都会罩着我,算是很铁的哥们儿。你是我的朋友同学,不能太麻烦的。”
宁墨没有再接话,车里寂静沉闷,只是短短四五分钟,我却如同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眼看着进了地下车库,我终于松出一口气。
车门一开,我就蹦出去,习惯性地在宁墨起身时,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和厚厚一叠资料自动自发地抱在了怀里。
宁墨微微有些唏嘘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些东西,道:“以后都不用你做这些事了。”
我咂巴咂巴嘴,突然就觉得了无生趣。估计以前贱格太习惯了,宁墨一不虐我,我就浑身不舒服。
哎,刚在蔡奇那里长了点人格,到宁墨这里又复发了。
宁墨掏出钥匙,打开门,将手里的东西都搁下后,突然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站在门外的我:“红旗,怎么不进来?”
我也想进去啊,可我很清楚地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也是这么淋着雨送宁墨回来,站在他家门口,正想进去,黑色的脚印还没有印上他那雪白的门垫,就被他轰了出来,连带摔出来的还有那张价值不菲的门垫。
我当时那个尴尬啊,也亏得我是个厚颜无耻的,只当那门垫是宁墨送我的礼物,卷了回去挂在墙上当壁挂了。
“会脏,淋了雨。”我简单地回答他。
估计他也想到了以前的那事儿,脸色沉了下来,皱了皱眉头,突然很是焦躁地跨出门来,使劲一拉我的胳膊,将我拖了进去。
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滴水,果然立刻将他那块门垫给弄湿了。
我一看,是块五彩斑斓的云南画,一下子乐了,搓着手道歉:“宁墨,你把我摔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摔门垫啊,都弄脏了。”
这门垫拿回去挂墙上多好看,嘿嘿,叶红旗,你赚到了。想到这里,我立刻端正了态度,以一种强烈需求被甩出去的眼神,瞅着宁墨。
宁墨的眸子里立刻就像是起了十级风暴似的,捏着我手腕的手越收越紧,我端正态度,始终以一种忏悔的眼神瞄着他,时间久了,他终于忍不住,突然一转身,深呼吸了几口,再转过头来,道:“红旗,对不起!”语气恳切,眸子里带着深深的内疚和痛楚之色。
我立刻就明白了:这块垫子估计比上次那块贵多了,所以尽管被我弄脏了,宁墨还是舍不得将垫子和我一起摔出门去。
我讪笑了两声,乘着他低头给我找拖鞋的时候,自觉地绕开垫子,溜了出去,站在门外看宁墨。
宁墨见我又溜了出去,终于怒了,一手撑在门上,闭了闭眼睛,声嘶力竭状问我:“叶红旗,要我怎么道歉,才能让你好好的,像站在蔡奇面前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疲惫的宁墨,俊逸的脸上都是悲戚,撑在门上的手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着。
我愣了愣,心里琢磨蔡助理哪句话把宁墨刺激得这么深,一边无比同情地用眼神抚慰他,尽量温柔地回答:“我不是就站在你面前么,宁墨,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宁墨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来,重新恢复了淡然无波的表情,他默默地蹲下身来,一把托起我不停互相蹭着的脚,就要将手里的拖鞋给我套上。
我顿时就被惊悚到了,向后跳了足足三步之远,指着宁墨怪叫:“宁墨,你没事吧,不带这么玩的啊!”
这种王子级的服务,我可从不奢望能从宁墨身上享受到。
联想起宁墨这几天的失常,我突然灵光一闪,了悟了。宁墨的自尊心强得要命,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突然在蔡奇这里吃了瘪,心里正闷着气呢,再看见蔡奇和我亲密无间同盟军的样子,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所以,他这种种举动,无非是想要在和我的亲密度上压倒蔡奇,争回一口气。对他而言,我就是一件制胜的工具。
终于想明白了,我的心忍不住一沉,口气也不免冲了起来:“宁小总,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这么具有人文气质的动作,就不用用在我的身上了吧。”
宁墨半跪着僵在原地,保持着刚刚那个动作,头也不抬。
我也知道刚才那个跳开动作肯定又一次刺伤了宁墨同学骄傲的自尊,想一想,以往无数次的容忍,于他已经忍成习惯的心情,又想一想,他是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宁墨,突然被蔡奇刺激得那么惨,立刻我就释怀了。
何必呢?我已经都放下了,不在乎了,又何必计较他再次的利用,何必刺激这位有着极度优越感的小少爷。
于是,我软下口气,安慰他:“宁墨,你放心吧,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可亲的朋友同学。蔡助理做事太孩子气,你又何必跟他计较呢,我跟他随意惯了,知道他说话都没有恶意的。”我想了想,觉得大概不够,又补充,“他要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心里一直不舒服,我代他道歉。”
宁墨本来一直半跪着的,突然就站了起来,对我露出笑容,那笑容冷冷的,带着极度的失落之感:“叶红旗,这就是区别。”
哎?我被他的笑容吓到了,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跳。坏了,继蔡助理之后,似乎我又把宁小总给刺激到了。
“叶红旗,我错了。”他眸光灼灼地看我,将我逼进墙角,然后伸出手来,触摸我的脸。
我条件发射地甩开头,怒吼:“宁墨,你发什么神经啊!”
三年多的虚情假意之后,我现在最恨的就是那些混沌不清的暧昧。我恨死暧昧,更恨自己沉陷在暧昧之中,做足了小丑。
宁墨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抚上我的发:“红旗,我想我是……”
一阵狂风,将一直被忘记关上的大门冲了开来。
“红旗,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和宁墨同时转头看向门口,蔡奇苍白着一张脸,双手撑在门栏上直喘气。站得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蔡奇喘着气,缓缓对我伸出一只手,璀璨一笑:“红旗,回家吧。对不起,我来迟了一些,但愿不会太晚。”
那笑容春暖花开,立刻就让我的心安定了下来,所有的局促不安一扫而空。
宁墨握紧拳头,缓缓转过身看向蔡奇,扯开嘴角勉强一笑道:“蔡助理,你来得总是很及时。”
蔡奇嘻嘻一笑,并不答宁墨的话,径直朝我走过来,弯下腰,突然张着嘴巴对我呵气,一股浓重的酒气差点把我熏倒。
“红旗,为什么关机?”蔡奇伸手捏住我的耳朵,我嘶嘶地叫痛,一脚踩在他的脚上。
蔡奇顺势低头,看见我嗤嗤冒着水泡的高跟凉鞋,惊诧:“叶红旗,好好的名牌也能给你穿出潜水艇的效果,你牛啊!再跺几下,给我看看泡泡……”
我见了他,心里就莫名的开心,顺着他的意思跳了两下,果然从鞋底的小洞洞里喷出不少泡泡。我嘿嘿地傻笑,他跟着也傻笑了两声,突然止住了笑,很严肃地看我,然后猛地伸脚踹我的小腿肚,大怒:“你个傻妞,还真跳,就是你这样,才一天到晚被人耍。快把潜水艇给我脱掉!”
难道要我打着赤脚跟他走?我怒了,伸出脚丫和他对踹,两人都是一脚的泥泞,踹在彼此的小腿肚上,也都是一块一块的泥痕。
“咳咳……”宁墨终于忍不住,握起拳头假咳了两声。
蔡奇像是发现了世界第九大奇迹似的回过神来,惊诧:“宁小总,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无言了,这个醉鬼站在人家家里头,指责别人出现得不是地方,真无敌。
宁墨的脸黑了黑,看得出是强压着怒气,问:“蔡助理,我不出现在我家里,该在哪里?”
蔡奇吓了一跳,左右四顾,突然问我:“红旗,你怎么跑宁墨家了……”随即拍着脑袋,笑嘻嘻地同宁墨道别,“宁小总,我带红旗先走了啊!”
宁墨无言,黑着脸递过来一双崭新的女拖鞋,就是刚刚准备给我换上的那双。蔡奇歪头想了想,突然蹲下来,将我的两只凉鞋都扯了下来:“用不着这么麻烦,免得明天还要还过来……”他背过身,将脸转过来朝着我,捶捶自己的肩膀,亮出小白牙,傻乎乎地笑,“上来,红旗,今天我给你免费骑!”
真是容易让人想歪的用词啊……我的脸一下子就烫了。
犹豫了一下,我用力一扑跳了上去,蔡奇给我一冲,差点没站稳,巴着墙好一阵深呼吸,才转过头来恼怒道:“叶红旗,你悠着点。你以为谁都是宁小总,随随便便就能将你一把甩出门去?”
“蔡助理,请注意你的言辞!”宁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脸要炸毛的神情,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两只手紧握在一起,骨节分明。
我惊了,被宁墨甩出门这件事,虽然脸厚如我,也感到由衷的羞愧,所以我连有宝都没有告诉,怎么被蔡奇知道了?
我立刻将头埋了下去。
“算了,我力气比你小,气场比你弱,你就该找一个我这样好欺负的!”蔡奇嘟嘟囔囔着,背起我朝门口走。
估计是醉得太厉害,临出门的时候,蔡奇一头撞在了门板上,撞出好大一声。他晕头转向地揉揉头,仰天咆哮:“哎,这都是命啊……红旗……”蔡奇晕乎乎地叫我,走路走得活像只螃蟹。
“嗯?”我埋着头,双手扣着他的咽喉,双脚盘着他的腰,用力巴在他的身上,生怕他发酒疯,将我甩下来。
蔡奇转头看看宁墨家依然开着的防盗门,厚颜无耻地道:“宁小总回去了,用不着演戏了,叶红旗,你下来背我吧,我走不动了。”
这个不要脸的无赖!我大怒,反驳他:“你忍心让一个女人背你?”
蔡奇极为无耻地朝我翻白眼:“我妈难道不是女人,我从小就是她背大的!”
“……”我无言了。
蔡奇伸手来拽我的手,嘿嘿地笑:“叶红旗,下来,要不然我摔你下来啦!”
我死抓住不放,继续反驳他:“我没有穿鞋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很正儿八经地告诉我:“我把我的鞋脱给你,你可以穿上来背我。”
我哑口无言,自认达不到他这般无耻的境界,索性将脸埋在他背上,假装睡着了。
蔡奇走了几步,停止脚,侧过脸来,隔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大笑:“叶红旗,你太无耻了,居然诈死!我也会!”
然后这个无耻到无下限的家伙居然就在离自家大门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不动了。
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跳了下来,跑到他前面,扇了他一个轻轻的嘴巴:“蔡奇,你是个无赖!”
蔡奇眨眨眼睛,咧开嘴得意地笑:“红旗,你输了,你得背我。”他一下子扑在我的身上,开始装死。
我欲哭无泪地扛着他,一步一步往前移动,好不容易进了屋,才发现蔡奇居然真的靠着我睡着了。
我将蔡奇移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大概是因为醉酒,他睡得格外香甜,咂巴着嘴巴,打着小呼噜。
我觉得很好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蔡奇不耐烦,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我,朝我笑了笑,道:“赶紧洗澡睡觉,我给你买了睡衣。”
那是一身崭新的大嘴猴睡衣,正和他那件相映成趣。我抓起睡衣,跑进浴室匆匆洗了个澡,然后就在沙发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横躺在地上,沙发上稳稳地躺着抱着抱枕的蔡奇同学。
我腰酸背痛地爬起来,伸脚踹他:“蔡奇,你为什么跟我抢沙发?”
他委屈地眨眨眼,对着我摆出哭丧相:“不是我,不是我,”两只手直摇,生怕我骂他似的,“叶红旗,你老实跟我说啊,你是不是有梦游症?”
哎?我吓了一跳。
蔡奇指着桌上的面碗,对我一努嘴:“你夜里起来泡面吃,吃完了以后,将我连人带被子扛了出来……”
啊?我被惊悚到了,难道我真的有梦游症?
“那后来呢……”
“后来你就压在我的身上,睡了一夜!”蔡奇跳起来,给我看他僵直的腰,很悲愤的样子,“女人的脖子,男人的腰,这都是炫耀的资本,你要给我负责!”
“……”我内疚无比,只能冲他傻笑,“我负责,一定负责!”
蔡奇愣了愣,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惊喜地问:“你答应了?”
我怀着认罪的心情冲他点点头:“蔡助理,你说,要怎么负责,我都答应,保证负责到底。”
蔡奇一拍我的头,似笑非笑地看我:“那好,叶红旗,你包养我吧!”
哎?我瞪着眼睛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蔡奇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的工资得存起来买房买车,我们的零花钱就全靠你的工资了,这么看来,不是你在养我?”他又道,“你没有住处了,就得租我的房子,付给我房租,我是不是在靠着你的钱吃饭购物?”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傻乎乎地点点头。
“另外,我还是你最大的债权人。”
哦?我抓抓头,开始头晕目眩。
蔡奇很严肃地孜孜不倦地问我:“你想一想,你和苏总哪一个比较有钱?”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苏总!”
“那我舍弃了她,一心一意做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亏了许多?而我之所以会亏了这么多,全都是因为你,叶红旗!作为导致我巨大损失的根本原因,你有义务偿还这笔债务。”
“哦!”我晕着头答应他。
于是蔡奇笑嘻嘻地将我转了个圈,指着桌上的面碗道:“去吧,从现在开始还债。先给自己煮包方便面垫一垫,顺带把碗给洗了。”
哎?我看看桌上的面碗,摇摇头,很老实地说:“我夜里梦游的时候,吃过了,现在不饿。”
蔡奇瞪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捧腹大笑:“叶红旗,你听,你的肚子在叫呢!”
咕咕咕咕……我泪奔,转过身去默默地抓挠沙发。
“红旗,我骗你玩呢。那碗面是我早上起来饿了,自己煮来吃的。”他继续大笑。
我居然还为自己是个梦游患者而忐忑到现在……我真的怒了!
“蔡奇!”
“哎……”蔡奇一回头,就被我用抱枕扑住,挣扎着大叫,“叶红旗,你谋杀亲夫!”
我呸!我一脚踹他肚子上,暴吼:“蔡奇,老子不养你!”
他瞪着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笑嘻嘻地问我:“那你养什么?”
我缩了一下,白他一眼,道:“包养蔡爸爸!”
他立刻就扑过来,和我眨眼了。
今天部门接到通知,近期会选送十个新人去S市的MCU总部做专业培训。
MCU公司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在本行业,基本上是凡人都会仰视的存在。
像我这样的,从来就没奢望过能去那里培训。
“叶红旗,你想不想进步?”苏总叫我去办公室,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脸去看门外,那里站着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