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雪雁,黛玉的生活便陷入了平静之中,水溶整天忙着公事,东平郡王穆扬是原来与贾府交好的穆莳之后,因东边边境本是他分内之事,所以整日忙着和海国来的公主王子交涉赤炎黑金环和冰魄水银环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
腊月里,惜春生了个胖小子,林靖玉请黛玉帮着取名字,黛玉想来想去,便想了一个‘川’字。原来黛玉思念自己的父母,便想到了海纳百川,所以便欲为自己的小侄子取名‘川’,但总觉着林川二字不妥,水溶便笑道,何不加一‘秀’字,且‘山川秀丽‘,原就是简单但却极好的一个成语。
靖玉听了,也觉得很好,既简单,又好记,意义也好,于是便给儿子定名为:林秀川。
小侄子满月酒上,黛玉也大腹便便的到西宁王府庆贺,李纨,平儿带着巧姐,湘云,晴雯,和柳湘莲的妻子李纹(李纨的堂妹因李纨和靖玉的缘故,许给了柳湘莲为妻),宝琴,岫烟等人全都到齐了,黛玉看看在做的早年间的姐妹们,独独少了雪雁一个,但这是自己娘家侄子的满月酒席上,她又只得说高兴的话,因无法张罗,索性全托了李纨和平儿等人。自己只坐在椅子上抱着手炉磕瓜子看着众人说笑罢了。
内室暖阁里,惜春刚出了月子,便要挣扎着下来,同大家说话,李纨和平儿忙劝住了她,说刚出了月子,大冷的天,还是窝在床上好些,等出了一百天,在出来活动也不迟。
惜春便笑道:“我越发成了纸糊的人了,偏你们都这样护着我,当初凤姐姐理家的时候,小月了不还是照样出来管事?”
“还提她呢,可不是硬撑着要强,才落下一身的病,好歹有巧姐儿,不然此时可怎么好呢。”平儿忙给惜春盖了被子劝道。
湘云见巧姐儿不在屋里,便悄声问道:“凤姐姐如今怎样?”
“她现在在刘姥姥的那个村子里,靠着当初置办下的几亩薄田过活,倒还能保住温饱,这也是当初行下的好事,才有今天。”平儿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琏二哥哥就这样绝情,也不叫人去看看她?好歹还有姐儿,难道就不想她母亲?”
“怎么不想,巧姐儿这丫头,平日看着面上淡淡的,其实心中盛着好些事,她父亲不让她去庄子里,她也不敢去,只是总是半夜里望着西边庄子里的方向落泪罢了。我见了心中也酸酸的,又不敢劝二爷,如今二爷那脾气,哪里还跟原来一样?竟是家中的霸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任何事不许别人扭着他。”平儿一边说着,眼圈儿又发红。
“二哥哥那样,有他的苦衷,但嫂子也很该偷偷的打发人去给她送点东西,怎么说也是大姐儿的娘,我从小没有娘,且原来没有孩子的时候,感受不到有娘疼,和当娘的心,每每说话总是冷冷的,总感觉天下人都对不起我似的,如今我也想开了,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罢了,谁认真与谁有仇呢?”惜春一边轻声叹了口气,一边看看怀中睡着正香的孩子。
“还是你的话有道理,孩子睡着了,还是给奶妈子吧,你没出一百天呢,这样抱着他小心将来胳膊疼。”李纨接过惜春怀里的孩子,递给了边上的奶妈子,叫她把孩子抱到安静的屋子里,好好的打发他睡觉。
“妹妹这话很是,便是宝二爷,如今也大改了性情,原来的嬉笑玩乐一点儿也没有了,那天他一个人呆呆的在书房里坐着,便是我叫门也不开,等过了那日,我趁他出门,便去他书房瞧瞧,却见小小的香案上有一点点香灰,像是祭奠了谁似的,我一细想,原来头一日是原来太太的祭日,可怜二哥哥因碍着老爷太太的面,不好说出来,自己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偷偷的给他的母亲烧了香。”湘云一边说着,眼睛里也带着泪出来。
“唉,这也是他做儿子应该尽得孝心罢了,他的母亲因为那些事情,少不得他也不好嚷嚷起来,但做子女的如今也有了孩子,自然能体谅当初父母的一番苦心。”李纨心中也无限感慨,只劝着湘云,“如今四妹妹这里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要说这些闷闷的话吧,一会儿林妹妹来了,又该说咱们了。”
湘云忙换了笑脸,又拿出了赵太太和自己分别给孩子的礼物,放到惜春的枕边,笑道:“妹妹别嫌弃,这也是家里太太跟我的一点小心意罢了。”
“嫂子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是那样没情没义只认银子钱的人吗?”惜春一边也笑道,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恰好黛玉因见众人在屋里闷得久了,怕空气不好,惜春嫌腻烦,便进来招呼大家外边去坐,见众人都笑做一团,便笑问:“你们说什么开心的话呢,笑的这样子?”
“王妃来了,快请坐吧,如今也是重点保护的人物儿了,知不知道这小世子要在何日降生呢?”李纨见黛玉笨笨的样子,忙让出了一个椅子,扶着黛玉慢慢的坐在上面。
“哎哟,也就是这几天了呢,总也说不准是那一日。”黛玉一边扶着自己的大肚子坐下,一边笑道,“兰哥儿如今在家里读书呢吧?今年春闱考中了举人,三年后可不是个状元?”
“哎哟哟,托您吉言呢,他若得个状元,可不是咱们家的祖坟上又冒了青烟了?”湘云在一边笑道。
“不得状元,也差不到那里去,那孩子从小儿就好,爱读书。”黛玉一边笑笑,又道:“外边宴席要开了,你们是准备在这儿继续说下去呢,还是到外边吃饭去?”
“哎呀,咱们可不去吃饭,等晚了连口汤水也没有了呢,可怜我们孩子姥姥家的一帮子人,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怎么能不赶上宴席就回去呢。”平儿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又问黛玉巧姐儿可在哪边。
黛玉指给了她巧姐正在同晴雯他们说话呢,平儿便同着李纨和湘云一起到外边巧姐儿那屋去了。
黛玉便看看惜春,含笑问道:“你可饿了?想吃点什么?”
“这几日小米稀粥白水煮蛋吃的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我什么时候能吃点蔬菜呢?”惜春撅着嘴问道。
“我这就叫她们把白菜用高汤炖的烂烂的,再加上一点火腿丝,虾仁,一起炖了给你送来,只是不能多吃,知道不?万一肚子吃坏了,月子里可不好养。”黛玉以过来人的身份说着惜春。
“行,太好了,能吃点白菜就心满意足了。”惜春月子里吃烦了那老一套的饭菜,此时真是看到了希望一般高兴。
黛玉便打趣道:“什么好东西,看把你馋的这副模样。”说着便起身,要出去吩咐下人呢,却感到肚子里隐隐的一丝丝疼痛。黛玉皱皱眉头,心中有数,觉得是要生了,便慢慢的走出房门。
惜春看黛玉脸色不好,忙叫入画跟上去瞧瞧。黛玉只跟门外的管家婆子说了惜春要吃的东西,肚子里的阵痛便过去了,此时她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轻轻的出了口气,转身叫了春纤来。
“去,把我的衣裳拿来,在叫人套车,咱们快回王府。”
“啊?王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饭还没吃呢。”
“不吃了,快叫芳官儿她们来,叫小厮去通知王爷,别吃酒了,赶快回府,我只怕就要生了。”黛玉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
边上的婆子便忙扶着她,又问她可要不要紧。
黛玉微笑道:“没事,应该还有一会子呢,先回府上去吧。”
一时春纤传齐了人,水溶也匆忙进来,顾不得众多女眷都在,便一脚进门,见了黛玉,二话不说便上前抱起来,转身出门。
“瞧瞧我们王爷,向来冷静的他也会着急。”晴雯一边同平儿说着,一边也叫自己的小丫头拿着斗篷,出门去北靜王府上伺候。
平儿看着晴雯急匆匆的背影,笑道:“还说人家呢,你不也急的屁股着了火一样。”
惜春便在里面问道:“姐姐是怎么了?要生了吗?”
平儿便进了内间,一边在惜春的身边坐了,一边笑道:“可不是要生了,王爷二话不说,抱着她就走呢。把大家都看傻了。”
“是嘛?可惜好戏我没有看到,这可比蒋家班唱的戏好听。”惜春也笑道。
“蒋家班现在也了不得了呢,听说忠顺王府现在包了他们全班,每年的例银就是两千两呢。”
“两千两?这么多?”惜春皱皱眉头,怪不得前儿听靖玉说皇上对忠顺王一家很不满,说他老迈无用。原来他们奢费到了这种程度。
“你还不知道这蒋家班的来历吧?”平儿一边扶着惜春坐起来,一边笑道。
“他们还有什么来历?”
“你还记得那年宝二爷被老爷打了一顿,差点送了性命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那次老太太还带着全家人祭拜天神,求上天赐福,保佑二哥哥平安无事,后来是通灵宝玉显了灵,才保得二哥哥的性命。”
“是了,是了。那次老爷打宝玉,原就是为了一个戏子的缘故,叫做蒋玉菡的,你可知道?”
“这个并不知道,只知道说他不好好读书,什么弑父弑君什么的,也没听真切。”
“这个蒋玉菡,原是忠顺王爷的宠爱的一个戏子,多年来一直依傍着忠顺王府,慢慢的做大了,竟也收了一些徒弟,成立了蒋家班,专收一些长相干净的孩子,听说唱戏也罢了,倒是每日在忠顺王府厮混是真的。”平儿压低了声音,在惜春的耳边说道。
“怎会这样?”惜春原来做女儿时,对外边的事情从来不问半句,便是嫁进了西宁王府,也很少听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今儿听了平儿的话,便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户人家,这样的事情多了,只是你这金贵的千金小姐如今又做了王妃,咱们王爷又是个天下无双的好男儿,你自然是听不到这些。”平儿一边笑着拍拍惜春的肩膀,一边说道。
“那……”惜春突然想起袭人来,听说她便是嫁给了蒋玉函,还是那日湘云说起来的,于是便问,“那蒋家班这样,袭人不知道吗?”
“袭人?她会不知道吗?”平儿嘴一瞥,冷笑道,“她又能怎样呢?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也不是白说的。”平儿平时从来不这样刻薄人,此时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惜春便觉得非常的刺耳,皱着眉头道:“你如今也变坏了。怎么说话这样刻薄无情?”
“我的好姑太太,你不知道她们那些肮脏事,原来宝二爷还时常接济他们,如今你可从你二嫂子嘴里听到了一点他们的话?袭人那东西,如今在家里胡来八来的,当初被卖进青楼到还有几分骨气,如今她男人日日不回家,她便招起闲人来,倒是赚些散碎银子,气的你二哥哥也不再管她。”
“果然这样,可是当初大家都错看了人。”惜春听了这话,心中便有无限感慨,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一时家人进来回道:“饭好了,王妃就趁热吃吧。”
平儿方同下人一起伺候着惜春用热毛巾擦了手,便坐在炕上吃了半碗饭,吃了一点黛玉叫她们做的白菜汤。
一时宴席散了,惜春便叫靖玉差人到北靜王府打听黛玉的情况,派去的人晚第二天才回来,说咱们家姑太太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是凌晨时候生下来的,七斤重呢,胖胖的样子很可爱,跟我们家我王爷很像。
靖玉和惜春又高兴了一番,二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要送什么表礼,还要给孩子准备什么礼物等等。惜春恨不得明儿就出门去瞧黛玉去,却被靖玉给止住了。二人说好了,靖玉一个人去,惜春在家好好样身子。等过了四十天,才能穿的严严实实的去看黛玉。
黛玉又做起了月子,腊月天冷的紧,黛玉的正房暖阁里,烧了地龙,屋子里很暖和,水溶又让管家挑了四个大丫头进来伺候,又把原来黛玉陪嫁过来的丫头们都叫进来,一个个嘱咐妥当了,又跟管家的媳妇们都一一交代,说王妃冬天里坐月子,一定要小心身子,千万不能着凉,不能落下病根儿。一家子都细心伺候,等王妃出了满月,每人都赏双份的红包。
北靜王府的红包一份便是二十两银子,双份便是四十两,在普通百姓家,只怕够几年的嚼吃了,家人们都纷纷跪下给水溶磕头,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伺候黛玉的月子,婆子们又私底下称赞王爷对王妃真是一万分的关心。
水溶为次子取名紫晨,因为他出生在早晨,黎明时分。黛玉听了也说很好,希望他能像早晨的太阳一样,温和灿烂,给这冬天带来一丝温暖。
皇上依然亲自来探视黛玉,见了孩子,还是爱不释手,又问起紫炅和紫昊来,黛玉便叫奶妈子抱了来,给皇上见礼。
两个孩子已经快两周岁了,已经能断断续续的说一些简单的话,二人在奶妈子怀里下来,对这玄泽便欲磕头,却被玄泽一手一个拉进怀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高兴的问道:“紫炅,紫昊,你们两个乖不乖?”
“皇上舅爷爷,我跟姐姐一直都很乖。”紫昊等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玄泽一本正经的说道。
“哎哟,紫昊最乖了。以后叫皇爷爷就可以了,不用那么罗索了,知道吗?”
“知道了,皇爷爷。”紫昊一边答应着便改了口。
“紫炅,你呢?”
“不行,不一样。”紫炅遥遥圆圆的小脑袋,撇着小嘴说道。
“哦?紫炅,你说哪里不一样?”
“紫炅的爷爷……是王爷。”紫炅口齿不是很清楚,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这让皇上和边上的水溶都对紫炅刮目相看。
“紫炅也是好孩子,但是皇爷爷说可以就可以,皇爷爷是皇上,皇上说了话就是圣旨,知道吗?”
紫炅不说话,只怔怔的看看水溶,又看看玄泽,撅着小嘴不大高兴。
“呵呵,皇上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若是大皇子他们知道了,臣可怎么在朝中待下去呢。”水溶说着,便接过紫炅,抱在怀里,这小丫头真是个客人。
“这个朕不管,反正朕看上紫昊了,朕要把紫昊抱进宫里养着。”
“这……”水溶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回头看看内间,黛玉躺在里面,不知道听到此话没有。
“你不用看玉儿,这事我说了就算,我没有孙子,以后紫昊便是我的孙子,朕回去就下旨,昭告天下。”
“皇舅,这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平常百姓家过继孩子那么简单。”水溶着急的劝道。
“朕知道,朕也想过很多遍了,朕也没办法。”玄泽叹了口气,原来英俊潇洒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苍老。
“皇室宗亲还有很多人,皇上也可以在他们之中选一个过继到自己名下,完全没有必要过继紫昊。”水溶继续劝道。
“你不用说了,你说的朕都考虑过了,你劝朕的时候,把自己放在朕的位置上想一想,在你的心里,一个名声重要,还是这万里江山更重要?”
水溶听了皇上的话,便不再言语,确实,金天家族中,在太子的弟兄和叔伯弟兄之中,很难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即便是有,朝中大臣也未必就心服口服。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换了紫昊,照样会有人不服,只不过比别的孩子好些罢了。
就像皇上原来说的,皇位之争,时时刻刻都是存在的,若是紫昊过继过去,最起码他有父亲和舅舅两位郡王相帮,还有一个忠勇亲王的爷爷,更有一个出色的母亲。朝中那些文官,如今也有一些是林家的门下,很多文官都与林如海交好,像梅翰林家等。
可是自古以来,还没有外戚子孙过继给皇室做皇储的,这等于把紫昊推到风口浪尖上,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如何忍心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小便承受那样的苦楚?
“可是,皇舅,这事太大了,臣做不了主,要跟我父王母妃商量过才行。”水溶沉思良久,不得不做出了妥协。
“可以,还有玉儿,我知道这事她能做一半的主。”
“唉,只怕最不愿意的,还是玉儿。”水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没有办法,玉儿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务必帮我说服玉儿,我知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可是为了我天朝的万万黎民百姓,玉儿是能够理解我的苦衷的。”其实玄泽心里也痛苦的很,只是这种痛苦他只能埋在心里,作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还有后宫那些人要摆平,这样的圣旨一下,等于在天朝各处都扔一个炸弹一样,天朝的江山会有一段时间地动山摇。
水溶看看玄泽,慢慢的点头,玄泽茶也没吃,便放下紫昊,转身离开。临走时说了一句:“我等你的消息。”
水溶叫进奶妈子,让他们把孩子抱出去,自己便进了内室。
黛玉已经听见了外边的谈话,此时她只默默的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帐子顶上的绣花,冥思苦想。
“玉儿,你在想什么?”水溶轻轻的坐在床上,握住她的手问道。
“我在想刚才皇上跟你的话。”黛玉依旧盯着帐子,轻声说道。
“你都听见了?”
黛玉点点头,不出声。
“怎么办?”水溶发愁的说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的孩子?”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的孩子。”黛玉也叹了口气,眉宇之间又有了淡淡的哀愁。
“照理说,若是紫昊真的过继给皇家,那么我们一家和靖玉一家都要归隐乡田,从此不问政事,免得被人说是外戚专权,可是宫廷争斗那么险恶,我们的小紫昊又怎么能够独立面对呢?皇上能保证他的安全吗?等皇上龙御归天,紫昊又能不能独立撑起这一片江山?”水溶亦歪在靠枕上,可黛玉一起看着帐子顶,喃喃的说道。
“是啊,要我们放弃荣华富贵很容易,可是要我们放弃儿子,却很难。”黛玉定定的说道。
“要不我们跟皇上谈条件,不走,就在朝中,看着我们的儿子长大成人,指点江山。”
“那我们不就真的成了外戚专权了吗?朝臣怎么看我们?历史又怎样评价我们?还有我们的儿子,后人会不会说他是依仗父亲的盖世功勋夺得了这一片江山?”黛玉依然看着帐子顶,无奈的说道。
“担当生前事,何记身后评。”水溶想了想,只说出了这两句话。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紫昊真的继承了皇位,那么紫昊之后的皇位由谁来继承?是紫昊的儿子,还是皇上自己的孙子,或者孙子的儿子?紫昊身上流的,毕竟是水家的血。”
水溶一听这话,眉头便紧紧的皱了起来,如果将来是紫昊的儿子继承皇位,那还罢了,大不了将来后世人说我水家剽窃金天家族的江山,那也无所谓,他们不服,就让他们来争夺好了,可是如果皇上有遗命,紫昊之后,仍有金天家族嫡亲子孙继承皇位,那么紫昊百年之后,或许连一具全尸也保不住。或许也因为这样的圣旨而不得善终。这是作父母的,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果真那样,我们就不要紫昊过去,皇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大不了我们一家老小到乡下种田去,谁稀罕这权势富贵?!”水溶的话语中有些气愤,甚至有一股这就走的冲动。
“涵之哥哥,我不过是把最坏的打算都说出来,毕竟我们是孩子的亲生父母,我们考虑的事情,远比皇上复杂,皇上说了,要你站在他的位置上考虑一下这个问题,那么我们也要皇上站在我们的角度上考虑一下问题。毕竟,还是要防患于未然的。我们可以跟皇上谈判,不行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一家子都去种田,或者经商,从此不再踏进朝野半步。但是即使我们走了,或许也没有安宁的日子过。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黛玉转过头,看着水溶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人生如棋,不是你想退缩就可以退缩的。
“那怎么办?”水溶一时没了主意,也转过头看着黛玉,她的清亮的目光此时变得深邃无比,就连最亲近的水溶,此时也猜不透她缜密的心思。
“没有办法,只有往前,迎难而上,紫昊的身体里流着的不仅是水家的血,更是黑磷神龙的血,将来我们便是不再这个世间了,我们的孩子也会继承你的勇敢和果断,在这芸芸众生之中,独占鳌头。”黛玉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沉稳,慈祥而悲伤。
“玉儿,我听你的。”水溶将黛玉拥在怀里,外边传来紫晨清亮的哭声。
黛玉坐月子,忠勇亲王和王妃都搬回来住,一边料理家事,一边照顾黛玉的月子。第二日黛玉便细细的同端柔说了皇上的意思。
端柔听了,便叹道:“果然是这样,除夕那晚他在我们家守岁,我就说他的话中有话,只是不想他竟然真的这样决定了。”
“不知母妃是什么意见,对此时有何看法?”黛玉轻声问道。
“若说紫昊那孩子,天生就是一块杀伐决断的料,那日我瞧着他和丫头们在院子里做游戏,都是他指挥着大家怎样玩,那神情倒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指点江山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皇上可不是好做的,自古以来,那一个明君圣君不都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天家无小事,天家无家事,当了皇上,便是吐一口痰,也要看看时机,若不然,别人还以为皇上又有什么心思呢,你说说,就那么一个人,被千千万万个人时时刻刻的盯着,又仔细拽摸着,自己又不能让他们揣摩透了,这要什么样的心机啊,该多累啊。唉!你们舍得,我也舍不得。”端柔说着,眼中便有了泪。
“母妃,只是现在不是舍得舍不得的时候。”黛玉又叹了口气,这几天她思来想去,总是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玉儿,你也不要这样难过了,要不我同皇上去说说,让他再去选别家的孩子吧。”
“母妃若能说动皇上,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怕是皇上决定了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更改。”黛玉摇摇头说道。
端柔也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是啊,皇上如今上了年纪,做事说话全都更加沉稳,他轻易不做决定,既然说出来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向来如此,别人亦无法左右他。”
“那就只好同皇上好好的谈谈了。”黛玉点点头,同一端柔的话,皇上的确很谨慎了,说心里话,自己站在皇上的角度上,亦是不会选别人。
“嗯,好好跟皇上说说,涵之说话不妥善,到时候你跟他一块去同皇上说,好不好?”端柔生怕此事有差错,一定要黛玉亲自跟皇上说清楚才行,因为她知道,此时黛玉在皇上的眼中,好比当年的贾敏,只怕全天下能劝动他的,也只此一人了。
黛玉出了满月时,已经是新的一年开始了。正月里,大家还都沉浸在新年的节日气氛里,孩子们穿着红红的新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你追我赶,紫晨出了满月,又被端柔抱到自己屋里养着,深恐黛玉在累着。
看看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紫炅和紫昊,黛玉嘴角便泛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带着母性的,纯洁的光辉的微笑,足以让天下人动容。
晚上,城门紧闭,各处的哨岗都已经归位,皇宫内院的灯火也逐渐熄灭,只留下了皇上的御书房一处,还灯火通明。
水溶和黛玉二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掠过黑暗的夜色,轻轻的飞到了御书房的屋顶,直到他们站在屋顶之上,四周的暗卫才发现有人进来,正要围过去时,却见水溶从腰里拿出了一块玉牌,上面龙型图案宣示着他的身份,暗卫退下,水溶和黛玉轻轻的落到院子里,对这门口处的高敬仁微微一笑:“公公,烦请通告一声,水溶携妻子来拜见皇舅。”
“不用通秉了,老奴正是在这里等王爷和王妃的。”高敬仁忙笑着迎二人进去。
御书房里,只有玄泽一个人,多少年了,这是他唯一不变的习惯。
“北靜王水溶(王妃黛玉)恭请皇上圣安。”水溶和黛玉在玄泽对面站好,对这他便欲行大礼。
玄泽起身,忙止住二人,转过龙案,一手一个将二人拉在两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若是朕的儿子媳妇,或者女儿女婿,该多好。”
“皇舅怎么可以这样说,大皇子和公主都很好,皇上只是平日里很少注意他们。”水溶忙劝道。
“唉,也不尽然啊,有些事情作父母的可以为你们选择,也可以帮你们成长,但是有些事情是任何人都帮不了的,只能靠自己,靠天性。”玄泽依旧发着感慨。
“皇舅,关于紫昊的事情,我们……”黛玉欲言又止,真的想听见玄泽说一声,那是朕开玩笑呢,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情,或者,朕又改变主意了,等等。
“玉儿,你不要说,先来看看这个。”玄泽说着,拿起了龙案上一沓厚厚的纸片,交给黛玉。
黛玉拿在手中,随意翻看,只见上面写满了问题,比如,为什么非要选水紫昊做皇位的继承人?还有其他的人选吗?谁可以和水紫昊相比?水紫昊的父母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朝中的大臣将会如何?后宫的妃嫔又会怎样想?等等,足有上千条,都是关于皇上过继紫昊作为皇位继承人的问题。
然后又有红笔圈圈点点,有的写了理由和答案,有的没写,但每一条问题,玄泽都深深的考虑过了,包括过继之后,请那些老师来给紫昊传授文治武功,权谋之术,在哪里施教,玄泽如何亲自带着紫昊处理国家政事,若自己故去,紫昊尚未成年,又将怎样设立摄政王?又将怎样保证紫昊顺利登基,包括将来,由谁的儿子来继承紫昊的皇位,等等等等。
黛玉和水溶想到的,玄泽想到了,黛玉和水溶没想到的,玄泽也想到了。围绕着这个问题,他想了整整一年。
黛玉心潮翻滚,抬头看着玄泽鬓角的丝丝白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作为一个皇上,自己的父皇传下来的皇位不能留给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和折磨了,还要为对方考虑这么多,真的已经足够了。作为男人,作为君主,玄泽应该是最不容易的一人。
“玉儿,你还满意吗?”玄泽慈爱的目光看着黛玉,如同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皇上,这……”黛玉将纸片整理整齐,双手恭敬的递上去,“玉儿没什么话说,皇上这样对水家,这样对玉儿,这样对紫昊,玉儿终生不忘皇上的恩典。”
“那就好,咱们就按我的意思,先让紫昊进宫来,在我身边读书,习武,学习治理天下的本领,密旨我已经拟好了,一会儿你们就带回去,八年以后,朕便昭告天下,若是朕活到紫昊十八岁,朕就将这锦绣江山亲自交给紫昊,若是朕活不到紫昊十八岁,那么水溶和林靖玉便任摄政王,辅佐幼主紫昊,直到他登基能够独立的处理政事,再还政与他。紫昊之后的皇位继承人,由紫昊自己决定,别人无权干涉。”
玄泽慢慢的说完这几句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在地上,他长出一口气,一脸的沉重无影无踪,一种洒脱和放松回到他的脸上,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