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苏在父母面前显得有点儿窘,不像平常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是邵振嵘,他送我回来。”然后又向邵振嵘介绍,“这是我爸爸妈妈。”
“都上去吧,这里怪冷的。”杜妈妈笑眯眯地说,“小邵你也来,喝杯热茶。”
杜晓苏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头一次跟邵振嵘约会就被父母撞见,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而他却很大方地答应了:“谢谢阿姨。”
四个人一起上楼去,杜晓苏的公寓是租来的,并不大,略显凌乱,但布置得很舒服。她去厨房泡茶,就听到父亲问邵振嵘:“小邵是在哪里工作啊?”
邵振嵘回答了,杜茂开“哦”了一声:“你们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我们单位原来有位老领导,就曾经在你们那里动过手术。年轻人有这么好的平台,前途无量啊。”
邵振嵘说:“其实我也刚到医院,现在还跟着教授们在学习,要学的东西很多。”
杜晓苏心里高兴,端着茶出来。
杜妈妈又问:“小邵,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杜晓苏嗔怪:“妈,你怎么跟查户口似的!”
邵振嵘笑了一笑,十分坦诚地说:“不要紧。叔叔,阿姨,我不是本地人,我爸爸妈妈都在北京,我本科读的是复旦医学院,后来去了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在那里修完硕士,今年年初刚回国。我认识晓苏时间并不长,甚至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约她出去,但我觉得她率真可爱,正是我想要追寻的那个人。所以我恳请两位长辈,同意我和晓苏交往。”
这番话说得杜晓苏都呆住了,最后杜茂开朗朗一笑:“不错,不错,小邵,真不错!晓苏遇见你真是她的运气。”拍了拍他的肩,“加油!”
杜妈妈笑盈盈地说:“其实我们家晓苏很好追的,她心肠软,你只要稍稍勤快一点,盯得紧一点,她就一定跑不了。”
杜晓苏只想仰天长叹,这是什么父母啊……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倒戈了。难道邵振嵘就真的这么青年才俊?
送邵振嵘下楼的时候,她说:“我爸爸妈妈比较紧张我,所以才会这样子。”
他笑笑:“我知道,因为我妈妈也是这样的,天底下的父母,我想其实都差不多。”然后伸手牵住她的手,停了一停,才说,“晓苏,我今天晚上真高兴。”
她的脸颊有点发热,她一直认为自己脸皮厚得不会脸红了,可是大约因为他的手心滚烫,仿佛一只小熨斗,可以熨平每一道细密心事。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只是说:“我也是。”
回到家里,看到父母都笑眯眯看着自己,她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撒娇:“爸,妈,你们两个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替人家说话了。”
杜茂开态度却十分认真:“晓苏,小邵这人真不错。工作、学历什么其实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品行好,人也稳重。”
杜晓苏心里高兴,嘴上却故意反驳:“短短一面就能看出品行来啊?”
“那当然。”杜茂开说,“很多细小的地方,都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来。爸爸什么时候看走眼过?这孩子家教很好,非常懂礼貌,待人很真诚。如果你真能跟他走到一块,是你的运气。”
杜晓苏嘀咕:“你女儿也没那么差吧?”
杜茂开拧了拧她的脸,哈哈大笑:“我女儿当然不差,不然小邵干吗这么着急,对着我们当场表明心迹?”
杜茂开在这里开了两天会,杜晓苏跟同事换了班,特意陪母亲去逛街。邵振嵘下班后也赶过来,陪杜家夫妇吃饭。他素来细心周到,对杜晓苏和杜妈妈都非常照顾,最后离开的时候,连杜妈妈都非常满意,对杜晓苏说:“这下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
“妈!”
“你这孩子啊,脾气太犟了,性子又浮躁,好好的辞职跑到这里来,记者这行又这么辛苦。一个人在外面,爸爸妈妈真的担心你。”
想起当初的任性,杜晓苏有点愧疚,低低叫了声:“妈妈。”
“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那林向远,不值得你连工作都放弃,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杜妈妈说,“不过你年轻,在外头体验一下也好,反正我们是永远支持你的。”
杜晓苏眼眶发热,伸手抱住母亲,久久不说话。
隔了两年,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林向远。其实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在意,当时只是年轻气盛,输不起,所以才远走他乡。她或许是爱过他的,毕竟那时的校园,那时的法国梧桐,那时的林阴大道,还有那时的青春……她有点怅然地想,或许自己并没有爱过林向远,只不过是爱着那段纯粹而明亮的岁月而已。
自从分手后,她独自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城市,选择了一份跟专业截然不同的工作,起初只是不想与过去再有任何交集,总想着从头再来,看自己到底能不能闯出一番天地。而后来渐渐觉得工作很有挑战性,只是非常辛苦,反倒令人成长。
邹思琦说:“你这娱记也当得太敬业了,你看你跟邵医生都常常见不着,我要有这么好的男朋友,早就回家嫁人了。”
杜晓苏随口道:“见不着是因为他比我还忙啊,再说,我还想为了全国人民的娱乐事业奋斗终身呢!”
这天她难得收工早,可是邵振嵘却还有个手术,她只好约了邹思琦吃饭。正在路上,接到老莫的电话:“在哪儿呢?”
“已经收工了啊,准备去吃晚饭呢。”
“收什么工啊,咸阳那边有线报,许优六点多的飞机马上到,你赶紧去机场,一准是独家。”
“啊,她不正跟剧组在西安拍外景吗,怎么突然跑咱这儿来了?”
“所以我才叫你去盯着啊,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挂了电话,只好先给邹思琦打电话:“我临时有事,得去机场。”邹思琦向来不放过这种八卦,追问:“谁来了?”
“许优,不声不响地突然跑来,一定有问题。”杜晓苏边讲电话边抬腕看表,“要不你别等我了,我们下次再约。”
邹思琦说:“没事没事,我等你来听新鲜八卦,赶紧的啊!为了全国人民的娱乐事业,动作快点!”
逗得杜晓苏“哧哧”笑。但真的来不及了,因为是周末,她怕堵车,搭地铁然后换磁悬浮,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机场,天刚刚黑下来。
杜晓苏当机立断一路小跑到贵宾通道口,正好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走出来。大墨镜,一条丝巾围遮去了大半张脸孔,独自拖只小小行李箱,一个人走出来。杜晓苏有点拿不准,因为这种女明星通常排场很大,不带助理不带保姆,单枪匹马杀出机场的情形实在太罕见了。
她不动声色,掏出手机装作发短信,低着头慢慢晃过去。那女人走出来并没有左右张望,杜晓苏这才留意到车道上停着一部银灰色捷豹,那女人一直走到车边,司机下来替她打开车门。那女人终于取下墨镜弯下腰去,露出盈盈一个笑意,看到这个招牌笑容,杜晓苏这才确定真的是许优。
见许优亲昵俯身亲吻车后座的男子,杜晓苏赶紧连连按键,手机拍出来效果也许并不好,但也顾不得了。许优很快上了车,司机替她关上车门,银灰捷豹扬长而去。杜晓苏想想,自己拦的士也追不上,况且照片已经拍了,于是心安理得地收工,去跟邹思琦吃饭。
到餐厅见到邹思琦,只觉得肚子饿。邹思琦早已经点好了菜,有她最喜欢的铁板海瓜子,于是二话不说埋头大吃。
邹思琦说:“唉,没拍到许优也别这样自暴自弃啊,八卦天天有,独家跑不了。”
杜晓苏吐着海瓜子的壳,含含糊糊地答:“谁说没拍到。”将手机掏出来交给邹思琦。
邹思琦说:“拍到了你还郁闷啥?”
杜晓苏辣得直吸气,说:“我不是郁闷,我是饿了。”
邹思琦只觉得好笑:“我以为你又化悲痛为食量呢。”接过手机调了照片出来看,不由得吹了声口哨,“好皮相!这男人是谁?”
杜晓苏听她这样说,这才伸头望了手机屏幕一眼。有一张很清晰,几乎拍到大半张脸,男人微侧着头与许优说话,神色并不见亲昵,亦不见笑容,深灰色大衣衬着眉目分明,很是冷峻夺目,确实是好皮相。她仔细端详:“怎么有点眼熟?”
邹思琦来了精神:“是不是名人啊?名人加影星,多劲爆!”
杜晓苏看了半天,最后终于松了口气:“嗨!我说呢,原来有点像邵振嵘。”
邹思琦“哧”的一笑:“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是情人眼里处处皆情人,见着个五官端正的男人,你就觉得像你们家邵医生。”
杜晓苏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嫉妒。”
邹思琦十分夸张地做捧心状:“是啊,我嫉妒得都快死掉了。”又一本正经地说,“快帮我查查这男人是谁,到时我奋不顾身也得泡上他,免得我天天嫉妒你。”
杜晓苏对邹思琦说:“老莫有熟人,到时帮忙一查车主就知道是谁了。唔,这次拿到独家,过几天奖金下来,请你吃饭。”
邹思琦仔细研究着照片,忽然说:“不是我打击你啊,我看你的奖金有点儿玄,这照片,说不定最后又要被‘淹’了。”
杜晓苏茫然不解:“为什么啊?”
邹思琦指指照片中那件大衣:“ANNE VALERIE HASH今季新款,非成衣,仅接受定制。穿这种大衣的男人,不仅有钱,而且还得有时间有雅兴上巴黎试身,一定非富则贵,搞不好大有来头。”
杜晓苏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
“我是时尚女魔头啊。”邹思琦不以为然,“谁像你似的,成天跟着大明星,还只知道阿曼尼。”
杜晓苏说:“嗨,有钱人多了,就算他是李嘉诚,该独家独家,该头条头条。”又恨恨盯了邹思琦一眼,“我要是万一真拿不到奖金,就怪你这个乌鸦嘴。”
没想到真被邹思琦那个乌鸦嘴给说着了,照片交上去,结果老莫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晓苏啊,辛苦你了,不过这照片不能发,许优也别盯着了,收工吧。”
杜晓苏问:“车主是谁?这么快就查到了?”
老莫摇了摇头:“不用查了,干我们这行,要胆大心细。你入行的时候,我不是教过你吗,我们这行有‘四不拍’,其中有一条就是特牌不拍,你怎么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杜晓苏倒没防到这个,把照片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蹊跷来:“FE……这也不算什么好车牌啊,6字打头,号段也不小了。”
老莫慢条斯理地说:“多学着点儿吧,别小瞧这车牌,搞不好比好些A8都牛。”
虽然没拿到奖金,杜晓苏也没沮丧多久,要不是那天邵振嵘问她,她早把这事忘了。
难得周日的下午两个人都没事,一起窝在她的小公寓里。公寓虽然小,却有地暖。当初杜晓苏租下来就是相中这点,因为她是北方人,习惯了冬天有暖气。屋子里暖洋洋的,而她趴在厚实绵软的地毯上,用本本看土豆上的动漫,时不时“呵呵”笑两声。邵振嵘在一旁用他的本本查些学术资料,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没听到她笑了,心里奇怪,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胳膊下的小猪软枕被她压得扁扁的,粉色的猪鼻子正好抵在她的脸颊上,有点滑稽可笑。
冬天的斜阳透过白色的帘纱映进来,淡淡的一点痕迹,仿佛时光,脚步轻巧。而她脸上红扑扑的,嘴角还有一点亮晶晶的口水。他在心里想,真没睡相啊,跟她搂着的那只小猪还真像。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在松动,像是枯燥的海绵突然吸饱了水,变得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去卧室找到一床毯子,轻轻替她搭上。她丝毫没有被惊动,依旧睡得很酣,额发微微凌乱,像小孩子。他俯下身亲吻她,她的气息干净而温暖,只有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他在她身旁坐了好久,恍惚想到许多事情,又恍惚什么都没有想,最后终于起身继续去查自己的资料。手指在触摸板上移动,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因为屋子里只听得到她的呼吸,轻浅规律,宁静而安详。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大学时代他曾有过一个女朋友,其实那时候两个人都太年轻,都不懂事,为着各自的骄傲与自尊,总是一次次吵架、一次次分手,最后又一次次和好。那时执意地互相伤害,那时骄傲的眼底有隐约晶莹的泪光,到了最后,他终于明白那并不是爱情,才彻底地分手。
原来爱情如此简单,又如此平凡。只不过是想要她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睡在自己的身边而已。
她睡到天黑才醒,爬起来揉揉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啊,天都黑了。”
他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橙色的光线温暖且明亮,他的笔记本屏幕上正晃动着屏保,一行醒目的大字——“邵振嵘喜欢杜小猪”——她看到差点跳起来,因为这屏保是她替他设定的,本来是“邵振嵘喜欢杜晓苏”,谁知道他竟然敢改掉。她大叫一声扑过去,他不让改,她跟他抢。两个人笑得差点滚到地毯上去,到底被她抢到了,立刻改过来。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按在他电脑黑色的键盘上,衬出圆圆的指端,仿佛温润如玉,令他忍不住想要去握住。而她发丝微乱,垂在肩头,微微仰起脸,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着灯光,仿佛那是世上最美的光。他用双臂环抱住她,亲吻她。
他的吻有杏仁的芳香,她“哎”了一声,含糊地问:“你偷吃我杏仁了?”
他微微移开唇:“什么叫偷吃,你的就是我的。”
她冰箱里塞满了零食,她又不忌嘴,有什么吃什么,却丝毫不见长胖。纯粹是因为忙的,成日在外头东奔西跑,即使吃得再多,也养不出二两肉来。
她问他:“饿了吧?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做去。”
他只觉得受宠若惊:“你还会做饭啊?”
“那当然,”她洋洋得意,“现代女性,哪个敢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事实证明她纯粹是吹牛,只炒个蛋炒饭,她就大动干戈,将厨房弄得一塌糊涂,不仅烧糊了油锅,还差点失手打翻蛋碗。最后他认命了:“把围裙给我,你出去。”
这次轮到她受宠若惊了:“你会做饭?”
“那当然,”他淡淡地答,“现代男性,哪个敢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真小气,拿她的话来噎她。她被他轰到客厅去,心不在焉玩了一会儿宠物连连看,到底不放心,走到厨房一看,哗!
震撼啊!
其实冰箱里可以利用的材料实在有限,除了大堆的零食和方便食品,就只有几个鸡蛋,还有两根她打算用来做面膜的黄瓜。而这男人竟然做出了两菜一汤。
她好奇地打量:“紫菜鸡蛋汤……你在哪里找到的紫菜?”
他头也没抬地答:“我拆了你一包美好时光海苔。”
哇喔,这样也行?
菜端上餐桌,非常有卖相,于是她随手用手机拍下来。邵振嵘在一旁做大厨状,其实围裙上还绣着卡通小熊,他难得显得这样稚气可爱。他一边解围裙一边笑:“不行!把照片删了。”
“不要嘛,到时打印出来做成册子,一定很有趣。”
他和她凑到一起看照片,她一张张往后翻,忽然翻到那天在机场外拍到的许优,邵振嵘“咦”了一声,问:“这人是谁?”
“不知道,老莫不让发,也不晓得什么来头。唉,可惜我的奖金啊。”
“我是说这女的。”
“许优你都不知道?演《美好不再》的那个。”其实他很少看电视,对娱乐新闻更是从不关心,但她突然吃醋,“你问她干什么?觉得她很漂亮?”
他非常严肃地想了半天:“嗯……比你漂亮很多。”
她伶牙俐齿地还了一句:“那当然,人家旁边的帅哥也比你英俊很多。”
他一脸的受伤:“真的吗?”
杜晓苏笑嘻嘻地伸手在他脸颊上拧了一记:“不过看在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分上,给你加分!”
他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也许是因为她饿了,但这两菜一汤吃得她真是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放下筷子:“邵振嵘,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望了她一眼。
她问:“好不好吗?”
他问:“为什么?”
“哎呀,你一表人才,名校海归,又在数一数二的知名医院工作,一颗冉冉升起的神经外科新星……竟然还会做饭……”她摇晃着他的手臂,“不行,我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免得你被别的女人抢走了,那样我一定后悔一辈子……我嫁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好。”
这下轮到她发愣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啊,你答应了?为什么啊?”
他嘴角微扬:“我一表人才,名校海归,又在数一数二的知名医院工作,一颗冉冉升起的神经外科新星……竟然还会做饭……我这样的人答应了你的求婚,你竟然还问为什么?”他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我好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