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楼小姐带她们去看房子,房型设计非常合理,朝向楼层皆好,连杜晓苏看了都觉得心动,邹思琦更不用说了。谁知最后一问价,两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售楼小姐说:“内部申购非常划算了,要便宜十来万呢。”
回去路上邹思琦蔫蔫的:“唉,一年薪水买不到一个洗手间。”
杜晓苏也说:“楼市真是疯了,怪不得我们业绩节节攀升,做图做到手软。”
邹思琦说:“一定还会涨,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涨,这个楼盘位置又好,没想到我竟然连首付都付不起,还害得你白忙一场。”
杜晓苏安慰她:“不要紧,过两年再买也一样。”
邹思琦非常惋惜:“过两年它又涨了,我还是买不起。”忽然说,“晓苏,要不你买吧,你反正要和邵医生结婚,晚买不如早买,这房子真的不错。”
杜晓苏心里一动,犹豫了一下。
回去后告诉了邵振嵘,谁知他也说:“反正迟早要买的,要不就买下来吧。”
杜晓苏说:“但是好贵啊,虽然地段好,房型也不错,但这么贵。”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平常大手大脚,虽然略有积蓄,但真是杯水车薪。
邵振嵘说:“不要紧,在国外的时候我有一点钱,都买了股票放在伦敦股市里,套现出来就是了,应该够付房款。”停了一停,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晓苏,我想有一个我们俩的家。”
他们两个人的家,杜晓苏一想就觉得胸口发暖。这两年一直租房住,虽然也算舒适,但家具也不好多添一样,在这偌大的城市里,茫茫人海,总归有点漂泊的感觉。他这句话令她觉得踏实安逸,他们两个人的家,多诱人!她也下了决心,买!
邵振嵘太忙,好不容易抽空跟她去看了一次房子。
房子并不大,但足够用了,两间卧室都朝南,有很大的飘窗,对着这城市的蓝天白云。若俯身低头,正好可以看见底下的小小园林。
售楼小姐笑眯眯地说:“现在这间书房,将来可以做婴儿室,这个户型最适合年轻夫妇了。”
邵振嵘对杜晓苏说:“要不先刷净白的墙面,然后放上书架,等改成婴儿室的时候,再换成颜色柔和一点的墙纸?”杜晓苏有点好笑,真有点傻啊,这么早就想到这些。而他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其实四面还只是空阔的墙,抹着粗糙的水泥,风浩浩的从客厅窗子里吹进来。杜晓苏觉得自己也挺傻,因为她也想着搬进来一定要换上抽纱窗帘,然后看着日光一点点晒到地板上,映出那细纱上小小的花纹。
她和他的家,两个人都情不自禁抿起唇角微笑。
回到售楼部,基本都满意。但总价这样高,杜晓苏看着那个数字,忍不住问他:“我们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了,你喜欢就行了,再说我也很喜欢啊。”
因为是内部申购,不仅单价有所优惠,而且邵振嵘准备一次性付清,痛快得令售楼小姐都眉开眼笑,杜晓苏还记得还价,于是售楼小姐请示经理又给他们打了一个折。杜晓苏生平第一次花这么多钱,看邵振嵘刷卡,有大叠的文件要签署,两人坐在VIP室内一份份地签,房间里很安静,杜晓苏看邵振嵘低头认真地填写表格,写上两个人的名字,非常流畅的笔迹:杜晓苏,邵振嵘……
售楼小姐拿了他们两人的身份证和户口簿去复印,过了好久还没有回来。他填完了那些表格,转过脸来望着她笑:“我们俩的名字,第一次被写在一块儿呢。”
他没有问过她,就将房主写成她的名字。
杜晓苏从后头搂着他脖子,看他签名,只问:“你不怕我骗财骗色然后跑掉了?”
他亲昵地捏捏她脸颊:“我呀,就是想用这房子把你套着,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难得的春节大假,连医院都可以休息,因为邵振嵘家不在本市,所以科室特别照顾他没有给他排值班。他陪杜晓苏一起回家,春运高峰,又遇上雪灾,机票不仅全价而且紧俏,机场都人山人海。邵振嵘第一次去杜家,杜茂开夫妇特意去机场接他们。
回到父母身边,杜晓苏就像小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邵振嵘他真厉害,买的股票涨了两倍,要不然房子也交不了全款。”
杜妈妈只是埋怨:“在电话里我就说,爸爸妈妈帮你们一点儿,你死活都不肯。”
“妈妈!”杜晓苏揽住母亲的腰,“我们有钱,振嵘付房款,我手头的钱正好装修买家具电器,你别替我们担心。他呀挣得不少,再说我也挣得不少啊。”
杜妈妈亲昵地呵斥:“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就你那大手大脚,挣再多也不够你花的。”
杜晓苏无所谓:“邵振嵘说他会养我的。”
如此理直气壮,只因爱他,所以坦然。
杜家的房子很宽敞,杜妈妈提早几天就亲自收拾出客房来,对邵振嵘更是无微不至,吃什么用什么,样样都惹得杜晓苏叫:“妈妈你偏心!”
其实最偏心邵振嵘的是她自己。
把从小到大所有的影集相册都搬出来给他看,他笑着说:“原来你从小就这么爱显摆。”她的照片很多很多,父母如此宠爱她,所以从小到大,给她拍了无数照片,大的小的长的方的相册摆了整整一床。
从小小的婴儿,到牙牙学语,到扎着小辫子穿着海军裙,幼儿园里表演节目,小学时的“六·一”活动,中学参加歌咏比赛……
成长的痕迹,一帧一帧,他非常喜欢,看了又看。
她一张张讲给他听,这张是自己什么时候拍的,那张又是什么年纪。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像小孩子,盘膝肩并肩坐着,四周全是照片,一摞一摞。他听她娓娓说着话,只觉得喜欢,这样好,过去的时光,过去的她,一点一点,都讲给他听。而他知道,今后的她,会一直一直在他身旁。
最后她抛下相册,笑着问他:“这么多,看烦了吧?”他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对她说:“没有,我还嫌少呢。晓苏,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每天给他拍一张。”
她哧哧地笑:“那得拍多少张啊?”
他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张,也不算多了啊。”
杜妈妈敲门,叫他们出去吃水果,她早就洗好了葡萄,又切好了哈密瓜,把杨桃片成一片片五星,放在果盘里,她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吃。杜晓苏看到果盘里有梨,知道邵振嵘喜欢,所以拿起来替他削一个。
只有梨,这么多年来在家里,杜妈妈一直不会事先切好,家里人要吃的时候,才会自己削。
“因为要永不分离啊。”杜晓苏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邵振嵘,告诉他这句话。
过了两天,两人要一起回北京,去见邵振嵘的父母。
杜妈妈替杜晓苏收拾行李,准备礼物,叮嘱女儿:“要懂事一点,小邵他爱你,所以你更要尊重敬爱他的父母,要让他们觉得放心,让他们喜欢你。”
杜晓苏觉得有点小紧张:“妈,要是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会的,小邵家教很好,说明他父母都是非常有修养的人,只要你是真心爱小邵,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
杜晓苏却有点忐忑,因为这是她头一次要面对所爱的人的家人,一直到了机场,等待登机的工夫还抓着邵振嵘问:“叔叔阿姨喜欢什么啊?还有,他们不喜欢什么啊?你给我列个注意事项好不好?”
邵振嵘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他们最喜欢我,所以啊,他们也一定会喜欢你。”
长假结束上班后,邹思琦知道她去过北京了,于是问:“怎么样?第一次见公婆是什么感受?”
杜晓苏怔了一下,才说:“刚开始有点紧张,后来……”
邹思琦直发笑:“你还会紧张啊?你不是常常吹牛说自己脸皮比铜墙铁壁还厚?”
杜晓苏有点神思恍惚的样子,邹思琦只觉得好笑:“头一次见公婆是这样的啦,我跟初恋男友去福建的时候,在火车上,那心啊,扑通扑通跳了一整夜。对了,他们家怎么样?不过看小邵就知道他父母一定不错,是通情达理的那种人,一定对你很好吧?”
杜晓苏“嗯”了一声,说:“是对我挺好的。”
其实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他一直欲言又止,她瞧出他有点不对来,最后他终于开口:“晓苏,我有事跟你说。”他握住她的手,“只是,你不要生气。”
她咬了咬唇:“你在北京有老婆?”
他一怔,旋即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
她十分委屈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干吗这种表情?”
他说:“我爸爸是……”犹豫了一会儿,他说了一个名字。
杜晓苏愣了好一会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同名同姓?”
他说:“不是。”
她说:“我才不信呢,你姓邵,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再说你在医院上班,才开一部别克君威。”她有点好笑的样子,“反正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说:“晓苏,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姓邵是跟我妈妈姓,我爸爸妈妈非常开明,我们家就和别人家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她脸颊发红,眼睛也发红,“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骗我。”
“晓苏,”他低声说,“我不是想骗你,你别这样说。”
两个人僵在那里,广播通知开始登机,他说:“晓苏,对不起,一开始我没有告诉你,只是怕你对我有成见,那样的话我们连交往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来我没有告诉你,是觉得你并不看重那些,如果你生气,骂我好不好?”
杜晓苏顿足:“我骂你干什么呀,但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他说:“晓苏,你说过你爱我,不管我是什么人,你都爱我对不对?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爸爸是行长,因为你觉得你爸爸的职务,根本跟我俩的交往没关系。因为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父母,同样的,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父母,你顾忌什么?”
她不知道,她脑中一片混乱,全成了浆糊,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牵着她的手向登机口走去,她急得快要哭了:“我们可不可以不去?”
“不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晓苏,你好好想想,他们只是我的父母而已,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家庭环境,正如你从来不炫耀你自己的家庭环境。你也并不看重这些。你只是爱我,我们两个人跟其他的那些都没关系。”
广播在催促登机,所有的人都提着行李从他们身边经过,还有人好奇地望着他俩,只当是一对闹了别扭的情侣。
她终于慢慢镇定下来,因为他的手心干燥温暖,而他的目光坚定不移。她渐渐觉得心安,因为他其实比她更紧张更在乎,他只担心她不肯接受,只反反复复说:“晓苏,对不起。”
她心一横,不怕,因为她爱他。
两个小时的飞行,在飞机上她仍是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所以做了个好笑的梦,要不然就是邵振嵘在跟她开玩笑。但他的样子很严肃,而且目光中隐隐约约有点担心,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怕她跑掉。
她真的有点想跑掉,如果不是在飞机上。
结果见到邵振嵘的父母,她真的松了口气。因为两位长辈很和蔼,很平易近人,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她,接纳她,因为邵振嵘爱她。他们是他的父母,跟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见过了家长,这可算定下来了。”邹思琦拖长了声音问,“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她垂下眼帘:“他哥哥……”她有点发怔,不由得停住了。
邹思琦很意外:“他还有哥哥啊?”
“嗯,他是家里的老三。”
邹思琦“哟”了一声,说:“那他们家挺复杂的呀,你将来应付得了一大家子吗?”
其实邵振嵘告诉她:“大哥大嫂都在外地,工作忙,很少回来,二哥也不常回来。”
他也把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相册都拿出来给她看,但他的照片并没有她的多,寥寥几本,跟父母的合影也很少。他说:“他们工作都挺忙,我从小是保姆赵妈妈带大的。”
有一张两个孩子的合影,差不多大的小小孩子,两人都吃了一脸的冰淇淋,笑得像两朵太阳花。高的那个小男孩应该是他,另一个小女孩比他矮一点,穿着条花裙子,像男孩子一样的短短头发,有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唇角有酒窝。
她知道他没有妹妹,于是问:“这是你和你表妹?”
他挠了挠头发:“不是,这是我二哥。”然后有点尴尬地指了指穿花裙子的那一个,“这是我。”
她不由“哧”的一笑,他悻悻地说:“我们家三个男孩,我二哥一直想要个小妹妹,所以硬把我打扮成女孩子。他比我大啊,从小我就黏他,听他的话。”
他们兄弟关系非常好,只不见长大后的照片,他说:“大哥二哥长大后都不爱拍照,所以跟我的合影很少。”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成天打针吃药,院子里的孩子都不爱跟我玩,叫我病秧子。我二哥那时可威风了,是大院的孩子王,往砖堆上一站,说:‘你们谁不跟振嵘玩,我就不跟他玩。’”他含笑回忆起童年的那些时光,“我二哥只比我大两岁,可处处都维护我。高考填志愿那会儿我要学医,还报外地的学校,我爸爸坚决反对,发了脾气,我妈劝都没用。我跟家里赌气,闹了好多天,最后我二哥回来,跟爸爸谈,放我去复旦。我们三个都是赵妈妈一手带大的,赵妈妈说,在我们家里,最疼我的不是我爸爸妈妈,是我二哥。大哥大嫂这次有事不能回来,明天你就能见着我二哥了。”
第二天他带她一起去看望赵妈妈。赵妈妈住在胡同深处一间四合院里。院子并不大,但很幽静,天井里种着两棵枣树,夏天的时候一定是绿荫遍地。杜晓苏很少见到这样的房子,裱糊得很干净,旧家具也显得漆色温润,仿佛有时光的印记。赵妈妈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国外,只有老两口独自住,所以赵妈妈见到她和邵振嵘,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杜晓苏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因为赵妈妈将邵振嵘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所以才这样喜欢她。
“你坐,振嵘你陪晓苏坐,吃吃点心,我下厨房做菜去。你二哥说过会儿就来,今天赵妈妈做你们最喜欢吃的菜。晓苏,我替你炖了一锅好鸡汤,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屋子里暖气很足,晓苏脱了大衣,只穿了一件毛衣,还觉得有点热,于是走到墙边去看墙上挂的照片。都是老式的镜框,有些甚至是黑白照,有一张照片是赵妈妈带着三个小孩子跟另两位老人的合影,她觉得眼熟,看了半天,不太确认,于是回头叫了声“振嵘”。
他走过来跟她一起看照片,她有点好奇地问:“这是……”
邵振嵘“哦”了一声,解释说:“这是我的姥爷姥姥,赵妈妈从小就带着我们,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姥爷那边住。”
于是她又很没心没肺地快乐起来:“哎哎,有没有八卦可以讲啊?挖掘一下名人秘史嘛!”
他笑出声来,揽住她的肩:“就你会胡思乱想,回头见着我哥,可不准胡说八道。”
邵振嵘的二哥同他一样高大挺拔,样子很年轻,但气质沉稳而内敛,却不失锋芒。其实他们兄弟两个有一点像,尤其是眼睛,痕迹很深的双眼皮,目光深邃如星光下的水面。
他与她握手,声音低沉:“杜小姐是吧?我是雷宇峥,振嵘的二哥。”
他的手很冷,仿佛一条寒冷的冰线,顺着指尖一直冻到人的心脏去,冻得人心里隐隐发寒。她很小声地叫了一声:“二哥。”
邵振嵘以为她害羞,搂着她的肩只是呵呵笑。
而他眉目依旧清峻,连微笑都淡得若有似无。杜晓苏心跳得很急很快,有点拿不太准,仿佛下楼时一脚踏空了,只觉得发怔。她心里像沸起了一锅粥,这样子面对面才认出来,上次在机场外,她都没有想起,而自己手机里还存着许优的那些照片。原来他是邵振嵘的哥哥,怪不得那天邵振嵘看到会追问。这些都是旁枝末节,可是最要紧的事情,她拼命地想,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
两个男人都脱掉了西服外套,围桌而坐,顿时都好似大男孩,乖乖等开饭的样子。雷宇峥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弟弟,跟他说一些琐事,问他的工作情况,亦并不冷落杜晓苏,偶尔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与她说说邵振嵘小时候的笑话。杜晓苏本来很喜欢这种气氛,仿佛是回家,但今天晚上总有点坐立不安。赵妈妈手艺很好,做的菜很好吃,泡了很好的梅子酒,雷宇峥与邵振嵘都斟上了酒。赵妈妈摩挲着她的头发,呵呵地笑:“晓苏,多吃点菜,以后回北京,都叫振嵘带你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