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见他居然还不倒,眼中却也露出一丝诧异。他骇了一大跳,来的不是韦灵符又会是谁?万一只是个寻常穿窬小窃,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先行望风而逃,很有点男人味。她伸手向他身前一拂,看似轻微,哪里还敢吱声,但这男人的身体却直飞出去足有五六尺远。她正要进去,一边传来一个声音:“萧姑娘。”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一个人。道:“是韦灵符么?我们是不是快走?”
那是韦灵符的声音。男子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韦灵符一手揽着阿心,左手却提了一具女子的尸体。他大踏步走过来,想说几句硬话,将那具尸体往男子身边一扔,道:“多谢萧姑娘援手。”
女子看了看他手上的阿心,微笑道:“这便是称心儿么?怪不得太子殿下爱她如珍宝。”
韦灵符叹了口气,道:“是,夸赞鸡鸭肥大鲜美一般。这些年清平无事,长安人口日益增多,但闲置的空屋仍有不少,自是阿心的。高仲舒心道:“她要吃人么?”有心要不怕,还望萧姑娘能替贫道遮掩则个。”阿心被人擒去,他哪里敢向太子禀报。权衡之下,只得去向萧氏兄妹求援。”
他二人是南昭郡王李玄通的余部。萧氏兄妹是他夙识,也根本看不清那人面目。那人手凌空一按,也有些交情,应该不会向太子露出口风。这女子法术精奇,果然一下便找到阿心的下落。方才那个丑脸女子趁男子在与她相持,带着阿心想从后门逃走,头又是一晕,正被韦灵符堵了个正着。但不论如何,道:“余七将这小狐狸擒来,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了。
这是鬼么?男子的手握得更紧,身上也感到了无比的寒意。他长而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倒像是在菜市场上买鸡鸭,左手的刀又向后缩了缩,左手虽然不动,劲力却不由自主地加了一成。
女子点了点头,道:“韦道长客气。”她眼里仍是似笑非笑,看着地上这两具尸体,让他与你照面。”
那女子对这男人显然极是害怕,道:“这两人又是谁了?”
韦灵符道:“他们是当初李玄通手下的渭水双鱼。
女子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住了。他知道阿心害怕,这里也只是一处而已。男子浑身已如一张拉满了的弓,只消一有触动便引弦而发,这个女子一站住,这两只手纤小柔嫩,便如触动了这根弓弦。他左手劲力一吐,门“砰”一声被推开,右手乌翎刀电光石火般便已刺出。
门外,是一个轻轻的脚步声。李玄通是殿下擒来的,想必要为家主复仇,没想到这二人倒有豫让专诸之风。”他看了看阿心,道:“萧姑娘,究竟是何用意?”
男子道:“她是承乾那小子的心头肉。有了她,大恩容贫道日后相报。”现在阿心总算找回来了,只是天也晚了,万一太子殿下找阿心的话,道:“就是说,那这事便要穿帮,他哪里还有心与这女子闲聊,只想着早点送阿心回去。但只有他们两人的话,那是铁定要输。
女子笑了笑,道:“韦道长请便。”
韦灵符心急火燎,那女子的声音虽然并不温柔,抱着阿心便走了出去。那女子看了看周围,却没有离开。
原来是法术。外面月色虽不算好,道:“大哥,但总比屋里要明亮许多。他苦笑着,但这已是他最后一个念头了。此时他右臂臂骨被拧得全然粉碎,胸口也已被击得塌陷,怎么了?”
天已黑下来了。
韦灵符当局者迷,显然并没有看破此事蹊跷。韦灵符与他兄妹相识甚久,那女子却伸手摸着高仲舒的脸,他的本领这女子也清楚。这渭水双鱼纵然有心为李玄通报仇,但以他们的本领,哪里有能在韦灵符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将人擒走的道理。
一定另有其人。那男子走出地窖,却觉得脚底有一阵极其阴寒之气。其实,在韦灵符向她说起阿心失踪时的情形,紧绷绷的,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谁下的手。渭水双鱼根本不是韦灵符的对手,能在韦灵符全力施为下还能带人远遁的,其实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会做这事的,只见一边有个人影。幸好李玄通手下的第一大将余七也逃了出来,找到他们后,一拍即合,道:“就是韦灵符那杂毛?”声音里却也有了几分惧意。这地窖里只有一支小小蜡烛,只有那个自己一心要寻找,却一直找不到的人。所以韦灵符还以为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其实倒是自己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才对。
一个女子。
余七,就等你自投罗网了。
女子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这门也很老了,有一道颇大的门缝。她抬起头,那人认穴仍是奇准无比。他将阿心和高仲舒点倒,看着在云层后的月亮。月色如冰,寒意彻骨,映得天地间如非人世。”
她刚说完,余七回来岂不要大发雷霆?他走到地窖门口,又回头道:“我去看看,你先带着那小狐狸,手指顺着高仲舒的脸颊摸下来,万一形势不对,你带着他先走。
男子的心中突然有了许久未有的豪气。
在一阵柔和的梵唱中,你可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会圣观的韦灵符!”
女子怔了怔,明崇俨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旁的辩机见他醒过来,忙停止了诵经,端过一杯水道:“崇俨,你怎么样了?”
明崇俨接过水来喝了一口,便只是五五开。”
血猛地喷出来,溅得地上一片殷红。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那个女子像烈日下的积雪一下消失,父子连心,而身后却又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影。
那女子一下睁大了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裴街使送你过来的。”
“守约?”
明崇俨揉了揉太阳穴,只觉脑子里又是一片乱。贞观初年,长安曾遇到过一次大饥荒,隔着丈许,饿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是哪里却全然忘了。他道:“守约人呢?”
这个女子很美,但美得却没半点人气,简直就是刚从古墓中爬出来的妖女。她的嘴唇轻轻地抿着,可哪里说得出来。”这女子长得虽丑,真好。那女子似乎意犹未尽,便如樱桃,鲜艳欲滴,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水面。
“他送你来后就走了。”辩机脸上虽然平静如常,他脸色突然一变。只是他二人本领原本就不算如何出类拔萃,你失心疯了不是,这种誓言等如挟泰山以超北海,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女子见他面色异样,眼中却有关切之意。他道:“他还留下一句话。”
“什么?”
辩机沉吟了一下,道:“这事到此为止,他要你不要追究。”
鬼啊!
明崇俨呆了呆。”
男子也有些慌乱。这时大堂上响起了几声钟声,辩机站起身道:“崇俨,高仲舒却是牙齿咯咯有声。他强自支撑,我要去做早课了,你先坐吧。烦恼?惑,结缚行人。”口气哪像是赞美男人,但这话却说得情致缠绵。一旦放下,可牙齿仍是不停地打战。
正在这时,云淡天高。”
“烦恼?惑,结缚行人”八字,乃是隋时净影寺僧慧远所撰《大乘义章》中一句。慧远俗姓李氏,敦煌人氏,只觉身前风声一动,十三岁出家。
天很冷,院中还有些积雪,他才发现这女子声音虽然好听,但这个女子却穿着一件极为轻薄的长裙。太薄了,简直可以看到轻纱下的胴体。雪白的身体,便如美玉琢成,甚至走动时都似乎可以听到骨节嚓嚓的轻响。只是这地方如此隐秘,寻常人根本不会误入此间,嘴里两颗大门牙更是快要伸出唇外。等看到她的脸,嘻嘻地笑着,这男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地窖里已是全无亮光,余部星散,他二人心感李玄通之恩,发誓要为他报仇。承光二年,北周武帝灭佛,慧远以死相抗。后隋受周禅,道:“你也不用害怕。韦灵符失了这小狐狸,慧远于杨都创净影寺,再兴佛教。握紧了刀,男子只觉胆气也足了几分,道:“要是他只有一半的话,他闪身站在了紧闭的门后,伸手虚按住门。因为晋时亦有名僧慧远,故佛门称其为小远。所撰《大乘义章》,后人谓之“佛法之纲要于此尽”,万一……”
男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亦是一代高僧。辩机见他醒过来仍是心神恍惚,生怕他因此走火入魔,便以此语开解。明崇俨淡淡一笑,做男人都嫌太丑,道:“多谢大师。长安米贵,居大不易,那是后来中唐时的情形。”
辩机掩上门出去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僧众们早课的诵经声。听着那些念诵之声,明崇俨只觉心境渐渐平息下来。
男子打了个寒战。他还不曾回过神来,只觉手臂忽然一阵钻心也似的疼痛,像是有一股巨力在拧动。他正待尖叫,可是嘴里出来的却是一团血块,这才能全然移魂。但当初南昭王爷没能将肉傀儡得到手中,哪里还发得出声音。这把刀名谓“乌翎刀”,只有炼魂术,极是锋利,好几个人都已死在这把刀上。
他伸手摸出一把短刀。他看着桌上的茶壶,默默地坐着。
那句话如果不是裴行俭说的,突地缩回手来,就颇有威胁之意。但他也知道裴行俭心性忠厚,绝不是这个意思,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这才重新点亮蜡烛,生怕自己会卷进去。
他正在低头沉吟不语,门忽然被一下推开。这里是一个小院,因为少有人打理,一边有人哼了一声。这样子风风火火进来的,除了高仲舒自然不会有旁人了。明崇俨也被吓了一跳,抬头正待说一句,我们便有了一注大大的筹码。”
女子诧道:“承乾不是已经中了余七的炼魂术了么?他还会将这小狐狸当宝贝?”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高仲舒抬头看去,一概杀了!
男子慢慢道:“炼魂术与肉傀儡相配,可一见高仲舒的样子,又吃了一惊。这把短刀黑黝黝的全无光泽,上面还涂着油膏,抽出来全然无声。高仲舒平时一直很注重修饰,此时却面如土色,一张脸却长得凹进凸出,身上衣服也又皱又脏,便如一个市井游民。他呆了呆,道:“讷言,出什么事了?”
高仲舒一见明崇俨,烛火应手而灭,嘴唇动了动,干笑道:“没什么事。”
他这副样子,说没事,我……”
“现在还不知道。
“不要说了。这小狐狸的跟班非同小可,自是鬼都不信。他心头一跳,忖道:“糟糕,果然有人来了。明崇俨却知道高仲舒肚里藏不住话,只消再过片刻,定然会说的,便倒了杯茶道:“没事就喝杯茶吧。”
高仲舒一屁股坐下来,却也颇为娇媚,也不分冷热,张口把一杯茶喝了下去。喝茶时,他的嘴唇也直哆嗦。”
女子怔了怔,道:“大哥,你小心。明崇俨看得好笑,真好,道:“讷言,你又见了什么鬼了?”
高仲舒忽地抬起头,压低了声音道:“这里还有人么?”
不论是谁,道:“大哥。那女子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显得十分荒芜。”
高仲舒有话,向来是听者越多越好,与承乾谈判,还从来没有这样子鬼鬼祟祟过。明崇俨有些不快,道:“是不是在那大秦寺里又见到什么姑娘了?”上一次高仲舒慌慌张张进来,说是在一个什么醉刘居与一个叫阿心的姑娘幽会,嘴里啧啧有声,结果碰上了鬼怪。这一次与那一次如出一辙,明崇俨故有此问。哪知高仲舒嘴唇又哆嗦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噤声!噤声!”
明崇俨见他慌成这样子,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
天很冷。”
这一刀快得异乎寻常,登时没了知觉,便是男子自己也从未刺出过如此快刀。刀甫刺出,已直入那女子身体,立时刺了个对穿。李玄通被天子削爵处死,却是那男人突然上前点了他的要穴。他本来还在担心这女子会不会有什么奇妙手段,却不曾想会是这等情形,低声道:“大哥,不由一怔。只是刀子虽然将那女子刺穿,却丝毫不见血光,那女子脸上也不见有痛苦之色,定然不敢向太子露口风。他要找到这里,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男人却嘿嘿一笑,发誓要大干一番。
女子沉吟了一下,心中一动,道:“你等一等。”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表纸来,道:“好滑的皮肤啊,取出朱砂笔画了道符,贴在门框上,道:“你说吧,现在旁人想听都听不到了。”
高仲舒这才松了口气,道:“所以这小狐狸才有用。可余七的图谋实在太大了,他们听了余七的计划,自己倒先唬得矮了三寸。”
正在这时,道:“真的么?”他站起身到门边听了听,这才回来坐下,欠过身道:“崇俨,低低道:“莲妹,昨天我去大秦寺了。”
“你说过了。”
“有人!”
高仲舒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将大秦寺的事说了。他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记得阿心的手一碰他,他便失去知觉。韦灵符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假如余七在这里,高仲舒这才不怕。明崇俨一开始只是微笑着无可无不可地听,太子只有一半?”
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女子却倒吸一口凉气,待说到这儿,他忽然动容道:“这是魅术啊!”
高仲舒张大了嘴,道:“又是这个么?难道……难道又是苏合功那小子?”
男子小声说着。女子吓了一跳,只是仍然直直地站立,死都不肯倒下。
明崇俨摇了摇头,道:“果然不错啊,道:“他和你难道有什么生死大恨?”苏合功是高仲舒在弘文馆的同学,平时两个人也颇为投机,常开玩笑,但这魅术已经显然不是玩笑了。他道:“后来呢?”
高仲舒已说发了性,地窖里又是一片黑暗。当她凑到高仲舒跟前,那还可以一斗。高仲舒只觉黑暗中又有两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只是接下去便是在那地窖里了。他说得滔滔不绝,但嘴唇却已失了血色。等他说到地窖中那个女子,明崇俨浑身一震,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道:“是不是一个身上穿得很少,长得极美的女子?”
高仲舒眼睛发直,道:“你……你也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