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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命,这幅绚丽的画卷(1)

◆吕梁山下的灵感

谌 容

我曾经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一个热爱生活的共青团员。我曾经站在柜台里卖过书,坐在编辑部里拆阅过读者来信。我曾经是新中国最早的一批调干大学生,我曾经在中央的大机关里当过音乐编辑,做过俄文翻译。美好的生活对我来说刚刚开始。

然而不幸,我晕倒在打字机旁,被人抬到救护车里。一次又一次,间隔越来越短,不能承担工作的担子了。于是,我被机关精简了。对于这样的对待,我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哀求,没有走后门。办完精简调离手续,我从大机关来到了中学。

一次又一次,我仍然晕倒在讲台上。我成了到处不受欢迎的人,别人休病假,需要医生证明,我却相反,只有医生开出证明,才能安排工作。可是,没有一个医生能够证明我不会再晕倒了。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病榻生涯。

那似乎是一种不治之症:死过去又活过来。死过去时一无所知,活过来时却又异常清醒。精神需要寄托,心灵渴望工作。不争气的身体,好强的心,斗争着,矛盾着。我总要做一点事情呀!

我集邮。四方形的、长方形的、三角形的,各种各样的邮票,曾给我那寂寞的日子带来多么微弱的乐趣啊!

我习画。宣纸上的游虾,水墨丹青中的情趣,何能减少半点心中的愁苦?

我看戏。话剧、京戏、昆曲、评弹、川戏,什么都看。可是,我只能两小时生活在剧情里,暂时忘却了自己,而走出剧场,等待我的仍然是病魔。

我跳舞。我操持家务。当然,我也读书。感谢那时的空闲,我读了那么多书。外国的和中国的,古典的和现代的,吞食的真不少。对书的贪恋,还是从儿时就有了癖好。但,细细地咀嚼和品味,却是在这时。这,大概也就在无形中肥沃了我后来自己写书的土壤。

不记得自己以前写过什么东西。病中无事,记过日记,搞过翻译,也写过小说。好像是写大学生活的。写了两章,自己觉得索然无味,也就付之一炬了。不过,这试验倒给了我那黑暗的日子带来一点亮光。虽然不能坚持每天八小时上班,有一小时的健康还不能写点什么?

写什么呢?我不屑为自己的病呻吟。天地对我来说是这般的狭小,我不能坐在屋子里编造种种人间的故事。我觉得自己对社会生活缺乏足够的了解。对人,各种各样的人,知道得太少。我应该想办法到社会中去,到生活中去,进一次高尔基的大学。

第一次和农民们朝夕相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民们是那样的淳朴,那样的真诚,他们不追寻我的苦痛,不监察我的遭遇,不打听我的不幸。在这里,我得到了灵魂的憩息。大城市住久了,好像太阳、月亮都看不见。一到农村,才感到初升的太阳是那么瑰丽,夜空中的明月是那么皎洁。也才感到天地的广阔,生命的活力。乡间的小路是那么宁静,田野的空气是那么新鲜。一切都是蓬蓬勃勃的、强健的、有力的。

是淳朴的乡亲们医治了我心灵的创伤,把我的精神从绝境中拯救出来。是春种秋收,循环不已的田间作物,给了我生活的希望和追求。是大自然无限的生命力,给了我新的勇气和力量。个人的不幸比起大自然的永生算得了什么呢?

生活的海洋是那样广阔,那样深邃,那样神秘。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我在这大海中遨游,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从农民到社队干部,从看林人到地、县委书记,他们的欢欣和忧虑,他们的成功和失败,都倾泻到我的心田。我觉得自己充实起来,田间轻微的劳动也帮助我恢复着健康。一种新的力量在我血液中奔流,触发了那沉睡在我心的深处的创作灵感。于是,我开始写了……

每天进步一点点

生命的活力总是离不开对生活的热爱,对崇高精神世界的追求。即使生命如烛火般微茫,却也闪动着一点温暖和光明。

生活中所有的困难与打击,都不能打败人们对生活的无限渴望。有太多的景值得我们驻足,有太多的人值得我们留恋,有太多的事值得我们珍惜。

从大自然和社会中不断获取勇气和力量去探寻生命的价值,这便是生命的意义。

◆拥你入睡

肖复兴

儿子上初一以后,忽然一下子长大了。换内裤,要躲在被子里换;洗澡,再也不用妈妈帮助洗,连我帮他搓搓后背都不用了。

我知道,儿子长大了,像日子一样无可奈何地长大了。原来拥有的天然的肌肤之亲和无所顾忌的亲昵,都被儿子这长大拉开了距离,变得有些羞涩了。任何事物都有一些失去,才有一些得到吧?

有一天下午,儿子复习功课,累了,躺在我的床上看电视。实在是太累,刚看了一会儿眼皮就打架了。他忽然翻了一个身,倚在我的怀里,让我搂着他睡上一觉,迷迷糊糊中嘱咐我一句:“一小时后叫我,我还得复习呢!”

我有些受宠若惊。许久,许久,儿子没有这种亲昵的动作了。以前,就是一早睡醒了,他还要光着小屁股钻进你的被窝里,和你腻乎腻乎。现在,让你搂着他像搂着只小猫一样入睡,简直类似天方夜谭了。

莫非懵懵懂懂中,睡意蒙眬中,儿子一下失去了现实,跌进了逝去的童年,记忆深处掀起了清新动人的一角?让他情不由己地拾蘑菇一样拾起他现在并不是想拒绝的往日温馨?

儿子确实像小猫一样睡在我的怀里。均匀地呼吸,胸脯和鼻翼轻轻起伏着,像春天小河里升起又降落的暖洋洋的气泡。

我想起他小时候,妈妈上班,家里又拥挤,他在一边玩,我在一边写东西。玩着玩腻了,他要喊:“爸爸,你什么时候写完呀?陪我玩玩不行吗?”

我说:“快啦!快啦!”却永远快不了,心和笔被拽走得远远的。他等不及了,就跑过来跳进我的怀里带有几分央求的口吻说:“爸爸,我不捣乱,我就坐这儿,看你写行吗?”我怎么能说不行?已经把儿子孤零零地抛到一边寂寞了那么长时光!我搂着他,腾出-只手接着写。

那时候,好多东西都是这样搂着儿子写出来的。他给我安详,给我亲情,给我灵感。他一点儿也不闹,一句话也不讲,就那么安安静静倚在我的怀里,像落在我身上的一只小鸟,看我写,仿佛看懂了我写的那些或哭或笑或哭笑交加的故事。其实,那时他认识不了几个字。有好几次,他倚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睡得那么香那么甜,我都没有发现……

以后我常常想起那段艰辛却温馨的写作日子,想起儿子倚在我怀中小鸟一样静谧睡着的情景。我觉得我的那些东西里有儿子的影子、呼吸,甚至睡着之后做的那些个灿若星花的梦境……

儿子长大了。纵使我又写了很多比那时要好的故事,却再也寻不回那时的感觉、那一份梦境。因为儿子再不会像鸟儿一样蹦上你的枝头,那么纯真天籁般地倚在你的怀里睡着了。

如今,儿子居然缩小了一圈,岁月居然回溯几年。他倚在我的怀里睡得那么香甜、恬静。我的胳膊被他枕麻了,我不敢动,我怕弄醒他,我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甚至不会再有,我要珍惜。我格外小心翼翼地拥着他,像拥着一支又轻又软又薄又透明的羽毛,生怕稍稍一失手,羽毛就会袅袅飞去……

并不是我太娇贵儿子,实在是他不会轻易地让你拥他入睡。他已经长大,嘴唇上方已经长出一层细细的绒毛,喉结也已经像要啄破壳的小鸟一样在蠕动。用不了多久,他会长得比我还要高,这张床将伸不开他的四肢……

蓦地,我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曾经抄过的诗人傅天琳的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你在梦中呼唤我呼唤我

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

我守候你从滑梯上一次次摔下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

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

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

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

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

我禁不住望望儿子,他睡得那么沉稳,没有梦话,我不知他在睡梦中此刻是不是在呼唤着我?我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拥他入睡的再不是我,而在他的睡梦中更会“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亲爱的儿子,那将如诗人所写的,是爸爸的期待,爸爸的期待是惊喜又是忧伤。哦,我亲爱的儿子。你懂吗?此刻的睡梦中,你梦见爸爸这一份温馨而矛盾的心思了吗?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没舍得叫醒儿子。

每天进步一点点

成长是谁都无法阻止的脚步,无论父母怎样想拽住时间的衣襟,让孩子稚嫩的躯体温暖在自己的怀中。生命的成长不断地带来喜悦,也悄悄堆积着怅然若失的叹息。

时间一圈圈地失去,生命一轮轮地更替,我们能留住的,是生命中每一个瞬间带给我们的温暖和感动,我们能够给予的是对生命衷心的期盼和祝福。生命就在期盼与留恋之间向前走着。

◆呼兰河畔的记忆

萧 红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

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

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最好看的是大红蝴蝶,满身带着金粉。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的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

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据说这花园,从前是一个果园。祖母喜欢吃果子就种了果树。祖母又喜欢养羊,羊就把果树给啃了,果树于是都死了。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只觉得园子里边就有一棵大榆树。这榆树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来了风,这榆树先啸;来了雨,大榆树先就冒烟了。太阳一出来,大榆树的叶子就发光了,它们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蚌壳一样了。

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当祖父下种,种小白菜的时候,我就跟在后边,把那下了种的土窝,用脚一个一个地溜平。哪里会溜得准,东一脚的,西一脚的瞎闹。有的菜种不单没被土盖上,反而把菜种踢飞了。

祖父铲地,我也铲地。因为我太小,拿不动那锄头杆,祖父就把锄头杆拔下来,让我单拿着那个锄头的“头”来铲。其实哪里是铲,也不过趴在地上,用锄头乱勾一阵就是了。也认不得哪个是苗,哪个是草。往往把韭菜当做野草一起割掉,把狗尾草当做谷穗留着。等祖父发现我铲的那块满留着狗尾草的一片,他就问我:

“这是什么?”

我说:“谷子。”

祖父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把草摘下来问我:

“你每天吃的就是这个吗?”

我说:“是的。”

我看着祖父还在笑,就说:

“你不信,我到屋里拿来你看。”

我跑到屋里拿了鸟笼上的一头谷穗,远远地就抛给祖父了。

“这不是一样的吗?”

祖父慢慢地把我叫过去,讲给我听,说谷子是有芒针的,狗尾草则没有,只是毛嘟嘟的真像狗尾巴。祖父虽然教我,我看了也并不细看,也不过马马虎虎承认下来就是了。一抬头看见了一个黄瓜长大了,跑过去摘下来,我又去吃黄瓜去了。黄瓜也许没有吃完,又看见了一个大蜻蜓从旁飞过,于是丢了黄瓜又去追蜻蜓去了。蜻蜓飞得多么快,哪里会追得上。好在一开初也没有存心一定追上,所以站起来,跟了蜻蜓跑了几步就又去做别的去了。采一个倭瓜花心,捉一个大绿豆青蚂蚱。把蚂蚱腿用线绑上,绑了一会儿,也许把蚂蚱腿就绑掉,线头上只拴了一只腿,而不见蚂蚱了。玩腻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出来。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了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儿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可是白云一来了的时候,那大团的白云,好像撒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到了祖父的草帽那么低。

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睡着了。不用枕头,不用席子,就把草帽遮在脸上就睡了。

每天进步一点点

我们就是这样从好奇中长大。蓝天白云、红花绿叶、金翅膀的蜻蜓、田头小溪边的小虫小鱼……都是我们放飞遐想的按钮。

童年的生活几乎是我们每一个人终生萦绕的生命情结,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段天真的岁月在回忆中愈加显得生动,飘散着清雅的芬芳,随时抚慰着历经岁月的疲惫的心灵。

有人说,童年是首无忧的歌,是长大后不可企及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