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春色:改变农民命运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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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2)

雷婆婆说话时声音洪亮,极健谈,只是她的谈话是“穿越”和“意识流”式的,没有条理、没有逻辑,跟着感觉走,跳跃性极大,现在我忠实地把她的谈话记录在下面:

我过去管“计生”,那时瘦得很,只有90斤,去献过两次血,每次250CC,得到32元钱、一斤糖、两斤肉。献了后弄个胎盘炖了,找一起献血的人大家吃。

我是童养媳出身,1957年生娃娃后12天就自己修土坯房、打菜子、割麦子,汗水跟倒流。偷尿水、偷大粪我都干过。

搞“计生”时常挨骂,男人们叫我是“歪人”,有人骂我“讨人嫌”,有人还说要杀我,我都不怕。有的干部悄悄地把孕妇放走了,还有人说安了“环”就走不动路,我就带头去安。我19岁引(生)大女,29岁引幺儿,10年生了5个娃娃,3个女两个儿,要是不安“环”,会生十几个。

现在的生活呢?我一月有800元,上车还有人让坐,这都得感谢邓大爷(四川人民对邓小平的亲切称呼)。我现在不挨到儿女住,钱不是儿女给的,是社保给的。让儿女一个月给你100元,他们的眼睛都会鼓起牛眼睛大。我12岁当童养媳,生了5个带了5个,又把5个孙娃子带大。

2002年我们这里搞拆迁,动员大家签字,我想土地是国家的,就签字了。最初是过渡安置,每人每个月给300元过渡费,一年半后涨到500元。2005年6月土地被统征,按19号文,统征单位给我们买了社保,最初每人每个月300多,现在近800元了。生活比退转去几年好多了。医疗方面,最初只住院能报,现在每月给了70多元门诊费,住院按成都市城市人口的规定报销。住房呢?我们老两口分得102平方米,自己又添钱买了点,有了一套二和一套一两套房子,一套二就是现在我们住的这套,一套一出租了,每年有6000元租金。

客厅里的沙发是大儿买的,他原先在教书,现在退了,在卖卤鸭子;电视是老幺给的,他在开麻将铺;卧房里的电视是三妹儿的,是个旧电视,修了修将就用。水、电、气都是我们自己掏钱。社保一年取一回,物管一年给一回,光纤的240元已经给了,在儿子、媳妇面前我不得“拉稀摆带”(不干脆)。

吃饭我不讲究,平时就是莲花白叶子放点米煮稀饭,或者下点面就行了。我吃不得肉和牛奶。春节我摔了一跤,爬起来没事。老年人还是吃孬点好,早先我们连红苕都没得吃,饿了好多饭啊!

我会打麻将,还教会了10个人,现在不打了,影响不好。我常常陪老年人耍,哪家闹矛盾了就帮忙搞点调解。

房子我没有装修,地扫干净就行了。有人搽起红嘴巴、穿起高跟鞋,但就是不交物管费,这种人好自私!物管费才两毛五分钱一平方,有人四年多了没交过,这样的人不管保安和清洁员们的死活!五块石街道那些人过去违章建筑多,出租的房子也多,拆迁后违章建筑没了,收入也减少了,他们就不拥护城乡一体化,有人还这样说:“城乡一体化,老百姓最害怕。”害怕啥呢?害怕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他们端了干饭还想吃鸡鱼哩。

其实城乡一体化让大多数人都得到了好处,特别是老年人。过去很多孤寡老人没人管,现在有社保了,都抢着要把老人接回家。现在我们的生活真是可以了,一天到晚端着饭吃了就耍,还每人每个月领几百元钱,这样的日子咋还能说不好呢?

前天我们去了百花潭公园,一人10块钱,喝了茶,还吃了一顿饭……

失地农民是中国城市化过程中最为严重的社会问题。雷婆婆属于失地农民,如今按统筹城乡政策,征地单位给她买了社保,给她解除了后顾之忧。目前对于农转非人员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成都市和各区、市、县已经筹集资金,准备将1991至2003年已征地的27万多农民一次性纳入社保;而对2003年以后新征土地的8万多农民,就由征地单位一次性缴纳社保金。

对于没有失地的农民呢?成都市一方面鼓励他们自己交钱,像城市人一样参加养老保险;另一方面又采用耕保基金和养老保险挂钩的办法,帮助他们解决养老保险问题。鼓励农民用耕保基金购买养老保险,让“养儿防老”变成“保地养老”,这是成都市城乡统筹的重要政策之一,仅这项开支,每年市财政便要支出26亿元。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先哲们的理想,在统筹城乡、建设和谐社会中,成都市的基本养老医疗保险体系已经实现了城乡全覆盖,先哲们的理想正逐渐变成现实。为了真正实现“老有所养,病有所医,弱有所靠”,各地都加强了敬老院的工作。

我一到郫县的友爱镇,友爱中心敬老院的院长张友国就热情地邀请我去敬老院看一看。

到敬老院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吃过晚饭的老人们大多坐在院子里聊天,院子的绿化面积很大,绿油油的三叶草遍布整个草坪,草坪中还种着桂花、红叶李、南天竺之类的花木,也种了不少蔬菜,这些蔬菜主要是供老人们自己吃的。看见院长,一些老人便招呼道:“院长,你辛苦了!”

院长张友国告诉我,老人们上午喜欢去赶场,目的不是买卖东西,主要是逛一逛,看看热闹。下午就打打小麻将,晚饭后有人到附近一带散步,有人就坐在院子里摆龙门阵。

我特意去参观了敬老院的厨房和宿舍。厨房很干净,有冰柜和消毒柜,墙上贴有菜谱,中午是两素一荤,晚上是一素一荤,早饭一般是稀饭馒头,中午有炖肉或回锅肉,晚上是“俏荤菜”(有荤有素,以素为主的菜),伙食标准每人每月300元左右。宿舍是两人一间,有电视、衣柜、床头柜和卫生间。

2007年6月,40多岁、年富力强的张友国经过考试应聘到敬老院后,便按部队的标准进行了大整顿。破旧的烂衣服全部烧掉,换上县上和村里捐献的新衣,宿舍里建立了卫生制度,院长带头,互相检查,专挑毛病。看见有人随地吐痰或乱扔垃圾,张友国会亲自用帕子擦拭,亲自进行打扫……经过半年的努力后,敬老院的环境终于焕然一新,老人们不讲卫生的习惯也逐渐改变了。如今全院每个地方、每间宿舍都干干净净,墙上挂着美丽的风景画,牙刷、毛巾摆放得整整齐齐,连被子都像部队里的一样,叠得有棱有角。

敬老院有健身房、图书室、娱乐室,并成立了洗衣组、劳动组,帮老人们剪指甲、洗衣服、打扫卫生、美化环境,对患病的老人,还要给他们喂饭。

2007年底,友爱中心敬老院被评为四川省一级敬老院,受到了上级的表扬。

敬老院的老人年龄最大的近百岁,最小的40多岁。40多岁本来是不应该进敬老院的,但由于智力上的问题,只得进敬老院了。老人们的吃、穿、住、葬包括一切生活用品全部由政府供给,医疗方面,“新农合”加大病统筹,不管在门诊看病还是住院都全部报销。除此之外,工作人员还每天要给老人们泡茶,每个月要给每个人发20元零花钱。

80多岁的老人钟桂芳患有糖尿病、高血压,又因脑梗阻,造成半身瘫痪,住院花了两万多元后,终于恢复了健康。近百岁的郑婆婆和80多岁的戴婆婆都是因为气管炎和心脏病刚刚住过院。

敬老院还成立了一个“爱心超市”,把社会捐助的物资集中起来,对“三孤”和贫困人员给予救助。

最初敬老院只住了40多位老人,许多老人怕受虐待不愿来。后来经过张友国反复动员,又组织他们到现场参观后,眼见为实,入住的老人迅速增加了,现在全院已经有80多位老人,当地农村五保老人已经全部住了进来。

为了加强敬老院的民主管理,让一切开支更透明,院里成立了“院务管理委员会”,买菜时有老人们选出的委员会主任跟去,回来后要对账、重新过秤,采买、会计、炊事员和老人们的代表都要签字。

敬老院共有6个工作人员,张友国要求大家“热爱敬老院,关心敬老院,用实际行动关心敬老院的老人”。如今这个理念已经向全县的敬老院推广。张友国认为,这些住进敬老院的老人,有的“老还小”,有的由于长期没有受到过应有的关爱,因此性格孤僻,甚至特别暴躁,应该理解他们,和他们建立亲人一样的感情,特别在他们生病的时候,更要带着爱心和细心,多多关心他们。于是他带头住进了敬老院,经常带头和老人们“摆龙门阵”,亲切地对大家说:“我不是院长,是你们的儿女,这里是你们的家,有困难就找我!”

对酒后闹事的老人,张友国等他酒醒后慢慢劝告,说明酗酒对老人健康的危害……

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常出去喝酒,而且往往喝醉,张友国规定外出必须请假,老人愤怒地大叫:“我又不是在坐监牢!”张友国便赔着笑脸请他喝茶,陪他摆龙门阵,感动了老人,终于改变了他喜欢外出喝酒的习惯。

有个姓廖的女聋哑人,性格特别暴躁,经常摔盘子、摔碗,发脾气时曾把口痰吐在张友国的鼻子上。但张友国并没有和她计较,自己把口痰擦干净后继续用“手语”和她交谈,现在这位聋哑人已经很少发脾气了。

一位80多岁的老人,自己买了个电瓶车,经常搭起年迈的老婆到处跑,甚至还去帮别人看守工地。张友国很为他的安全担心。鉴于老人的自尊心很强,特别不服老,便多次背着人劝他,又找老人的亲戚帮助劝告。后来在大家的关心下,老人终于把电瓶车卖了换了辆老人三轮车代步,也不去工地打工了。

一位姓马的老人,年近八旬,由于性格特别古怪,生产队的人都不喜欢他,很少和他交往。老人患有高血压,张友国便常常了解他的血压情况,替他买药后又提醒他服药。老人喜欢吃咸的东西,张友国便和他讲清道理,劝告他改变饮食习惯。一发现老人的血压异常便马上送医院进行治疗……老人到敬老院已经三年,古怪的性格竟大大改变了。

80岁左右的张绍清和70岁左右的廖淑芬在敬老院里喜结良缘,张友国是他们的介绍人。至2011年全院已经有三对没有子女的老人在敬老院里结了婚。每逢老人们过生日或结婚的时候,全院都会张灯结彩热闹一番,厨房还会为老人们加餐。

为了保证老人们的身体健康,敬老院从来没有剩菜。有天早晨,在检查厨房时,张友国突然发现厨房的窗户在夜晚没有关好。他怕出现意外影响老人们的健康,硬是忍痛把价值1000多元的面、油和调料全部倒掉。

2006至2008年三年间,成都市和双流县市、县两级共投入了4000多万元资金用于双流的农村敬老院建设。老人们的房间不但像酒店的“标间”一样,而且还安装了被称为“电子保姆”的“应急呼叫器”。老人们有事可以按直接通往总服务台的按键,服务台会立即安排人员赶来。目前,双流县农村五保老人的集中供养率已达90%以上。

在双流的三星镇考察时,我也特地拜访了这里的敬老院。

这个敬老院的规模比上面写到的友爱敬老院大一些,面积约20亩。这里住了164位老人,男的60岁以上、女的55岁以上,最老的90多岁,也有失明和弱智的。除了民政进行救助外,这里的一些老人还主动搞起了编筐、种菜等生产。种出的菜敬老院按市场价折半收购,交给食堂;编筐的收入全部归老人所得。

敬老院成立了议事会,成员11人,其中监事会成员5人,财务监督组成员5人,都是选举产生。买菜时,采买和监督人员一起去,回来过秤后要监督人员盖了章才能报销。敬老院的院长王思秉特地向我强调:“监督组的章在镇财务所是备了案的!”

老人们还选出了个“大组长”,院长说:“这位大组长是文明劝导员,在管理上帮了敬老院很大忙。”

我和院长正说着话,一位穿着黑色老式中山服、戴着眼镜、举止利索的人匆匆进来了,这人的举止不像老年人倒像中年人,身上还背了个挎包,后来我才知道,挎包里装的是他自制的药酒和正红花油之类的药品。院长笑着向我介绍:“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敬老院的大组长钟清良。”

听说我来考察,钟清良便坦率地向我介绍了自己和敬老院的情况:

我60多岁了,爱人也60多,我们俩没有子女。没到敬老院时生活不好,吃过豆渣,也吃过红苕尖。现在生活好了,敬老院隔天吃一次荤菜,或是回锅肉或是俏荤,早晨有鸡蛋、稀饭、馒头,逢年过节有十八九个、二十来个菜。平时每月有30元零用,过年有100元;热天发单衣,冬天发棉衣;蚊香、卫生纸、牙膏、牙刷……都由院方提供。我们自己种了两亩多菜地,莲花白一亩地可以产1000多斤,还种了树,议事会通过了,准备还要养鸡。

我是农民,只读过两年半书,老汉儿是中医。我抬过20年预制板,抬石头是重体力活,恼火得很,有一次我把膀子扭了,回来后老汉儿给我开药,花两毛八分钱就医好了。“大跃进”那几年,双流县穷得很,我书包里装的都是灰灰菜。四弟兄只一个读了高中,还是幺叔帮忙才读出来的,后来他教书,现在退休了。我供两老供了20多年,两老“走”了,我也没存下钱。要不到敬老院,我哪能有今天这么多钱?——每月有30元零用,当大组长还补贴120元!

共产党对我们好,敬老院就是我们的家,我把房子和地都上交了,把家里的锅碗瓢盆、豆瓣海椒都搬到了敬老院。要巴家爱家管好家。在敬老院里,我帮大家修门锁、修热水器,每天晚上坚持查房,发现哪个老人出了问题便马上帮助解决,有时半夜都要送人去医院。我60多岁了,从来没进过医院输液,有病总是自己开点药,我常常想,小病就要靠自己解决。有人手脚扭伤了、软组织挫伤了,我就用家传偏方和药酒帮他们医治、帮他们按摩,按摩后再用吹风机吹吹;哪个摔伤了、流血了,我就帮助他止血;哪个喉咙痛,我就给他买点喉炎丸;哪个患了高血压,我除了帮他买降压药,还随时提醒他坚持服药;有的人智力有问题,连钱都认不倒,讲道理他不懂,只有慢慢哄、慢慢诓……

我喜欢做好事,只要自己动得就要多做好事,只有这样,自己才不焦不愁……

这真是一个智慧的、淡泊的、让人尊敬的老人!

◆找工作到黄甲

在破解二元体制、推进城乡一体化中,除了解决钱从哪里来之外,还必须解决人到哪里去这个重要问题。

2006年,成都市在全国率先提出,用3年时间实现城乡比较充分就业;2009年10月,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成都市又提出,再通过3年的努力,到2012年底在全国率先实现城乡充分就业。

如今成都市正向着这一目标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