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站起身来,笑着道:“没多久,才到,看到二哥在那边,急着跑过去,就跌了一跤。对了,二哥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呢?”
我没有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道:“还是这么不小心,你今日的妆容很好。”
“我是您的义妹,来到宫里,怎么能给您丢脸呢?”我再笑道。
不错,我是他的妹妹,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三名礼仪嬷嬷,整天地在我身后跟着。屋子里摆满了宫里赏赐的东西,就连被老爹挖了墙角也填塞满了各类箱子。花园里又经过了重新的装修。从天之涯运来的观景石,九龙壁,九曲桥,将整个花园布置得焕然一新,而我们改造过的那些,自是又恢复了原样,只除了那个馒头形的屋顶……
王府管家向我一一汇报着王府改造的种种进展:“原本宫里派来的人说那屋顶不合礼制,要将它拆了重建的。可王爷不准,那些人也只得罢了,其实就小人看,这屋顶和其他屋顶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既然是郡主喜欢,王爷也就保留下来了。”
最近春天阳光明媚,因而我只觉时常犯困,于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管家咳了一声道:“郡主,从辰时开始,您要跟随林嬷嬷学衣着,巳时跟玉嬷嬷学行止,用过午膳之后,跟李嬷嬷学德容……”他再咳一声,“这些都是皇上亲自下旨安排的。”
我只觉得眼皮直打架,于是道:“我先眯一会儿,等会到了时间,你再叫我。”
在我的印象中,白幂想要做到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虽然武崇帝下了圣旨,但我可以肯定,这场婚礼到了最后,定会不了了之。
“郡主,您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您知道吗?听我的老伙计讲,沈家的那一位,可有好几个月没有出门了,容颜消瘦,衣带渐宽。”管家道。
“咦,管家,你很有文采啊,只让您做个管家,是不是太委屈了?”我望了他一眼道,“您交游也广阔,来到新主子这里,和旧主子旧下属依旧保持亲密联系,王府真是幸运,请了您这么个好管家。” 管家眨了眨眼,气道:“郡主,小人是傅亲王推荐来的,你这么说,就是在怀疑小人的忠诚?小人虽然话多,但所说的话全都是为了主子着想。郡主虽然聪明,但也有愚笨之处,比如说郡主穿衣,时常将内衣外穿,教了许多次还是这样。梳髻,如果没有人帮手,郡主时常将留仙髻梳成了摇摇欲坠的马粪坨。如此种种让小人要花费比照顾他人多无数的精力。小人说话一向心直口快,如果郡主不满意,可以向王爷请求,将小人辞退!”
他滔滔不绝,抑扬顿挫一番话下来,使我的春困全都跑光。心想皇城脚下到底不同,连个管家都大牌得很,说走就走,再者劝说人的本领让人不得不佩服。
我只得站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了醒神汤,喝了下去,再一一装扮完毕,这才跟着他往教习坊走了过去。
教习坊是宫里嬷嬷来王府时的住处,十分僻静,这里杂闲人等很少有人经过。更因为是宫里来的女官,更有皇宫守卫在院门口把守,原本绕过一个九曲回廊,就应该看到了身披细鳞铠甲的侍卫的,可我一转弯,却看见了一座瘦骨嶙峋的假山石赫然耸立。
“郡主,这是园林新景致,从太湖运来的太湖石,是太湖石名家贾家的作品,您看怎么样?”管家道,“小人请教了皇室风水师,风水师道王府府邸虽然修得气派非凡,各处搭配也恰到好处,但有一样不好,就是屋宅后的溪渠,有犯‘空’之嫌,所以小人便请人在此修了一个假山,以帮王府积气养精。”
我只觉得这整座假山石立在这里,除了让人兜远路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益处,但如果这么一说,这位管家肯定又滔滔不绝了,我只得道:“很好,很好……”
管家脸有兴奋之色:“您也觉得好?郡主真有文化修养,假山讲究‘安连接斗挎,拼悬卡剑垂,挑飘飞戗挂,钉担钩榫扎,填补缝垫杀,搭靠转换压’。贾家的作品便将这三十字诀表现得淋漓尽致,您看看这湖石的角度,从这个方向望过去,此处是不是像黄山莲花峰,而此处峰壑湍濑,是不是有些像泰山的龙潭飞瀑之景?”
经他这么一说,倒的确有些高山深谷的幽远意味,我被他引到了假山正面,终于看见了那两个假山石之间的熟悉小道,心想还好他在这里建假山也较为人性化,把以前的旧路保留,如此一来,就不必兜远路了。
他说得极兴奋,把假山上种种我看起来就是一块石头的东西喻示出种种美丽景色,听他一路说来,倒似正在游历各处景色。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那小路洞门之处,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了,于是转过头笑问:“那这一处山洞,又是哪里的景致?”
却见他背对着我,不知在干什么,也许是我忽然的发话惊动了他,他这才转过身来,笑道:“这一处,叫仙人桥,进到这里,如临仙境。”
我望了望洞口,又摸了摸自己头上高耸的发髻,丈量了一下洞口的高度,感觉如果进去行动会较为困难,遗憾地道:“看来这仙境今日去不了了,我们还得兜路走。”
“不用。”
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的?目光到处,我看见他嘴角有一丝奇特笑意,正感不妙,后背被人大力一推,整个人便往假山洞口跌了去。眼看鼻子就要撞上坚硬的青石板了,那石板忽然间裂开,我只觉自己从高空直往下落,整个人撞上了某物,然后再弹起,后再撞上某物。
如此几次之后,黑暗之中忽地燃起了火烛。烛光照在围绕在我身边的那几个人脸上,如夜晚月色之下墓碑旁的石雕人像,鬼意森森,让人不寒而栗,我吓得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
其中一个石雕人像便开始数数:“一声,两声,三声……”
我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声,等我视力渐渐恢复,便看清了一个石雕人像给另一个石雕人像一锭银子:“平日里她肯定要叫十声以上的,哪知道她最近糖吃得太多,喉咙有些发炎,叫了八声就不叫了……”
另一个收了银子的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赌博嘛,就是要把各种不利因素都考虑进去。”
站在我面前收银子的人自然就是夏菡,给银子的就是夏寄了。再看看我的身下,是一张极大的棕榈网垫,所有人都到齐了,还多了一个管家。
老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阿淡,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们不离开也不行了。”
我这才看清,除了夏寄、夏菡两人脸上保持了往日里常见的乐天开朗之外,老爹和娘亲两人脸上神色沉重,而亦玉则带着淡淡的表情站在所有人的身后。
此时此景,让我满头都是雾水。
“他是谁?”我一看看到了角落里站着的管家。
“以后你会知道他是谁的……”阴影中的老爹看起来表情高深莫测,“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想起了白问鼎要我查的人,这多出来的人,就是那个人?
前后一联想,想起王府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我此时才恍然大悟:“你们早就开始在王府开山挖洞了,却不告诉我?那两只所谓的宠物,是为了使人不敢接近这里,知道这里的动静吧?至于让管家头疼的改造,也是声东而击西?还有王府那位管家,你们是有计划有预谋地将他赶走的?好让他来代替?”
老爹叹道:“我们哪有你说的那么深谋远虑啊?是那管家太敏感了,顶受不了压力,要知道,这世上谁人没有压力?大家都是压力山大。”
娘亲上前拉了我的手道:“不让你知道,也是不想让你忧心。”
夏寄道:“是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知道了这事之后,每次见了你,都想把真相告诉你。对于一个心无城府的人来说,这种压力也是山大的。”
我打量了他们一圈,只见那烛光明明暗暗,这几人的面孔也明明暗暗,洞穴忽刮来凉风阵阵,我手臂上起了层疙瘩,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烛光之外,夏菡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来到我的身边,揽着我道:“阿淡,你别用这么陌生的目光望着我们,让我感到心惊,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刚刚才知道这消息的。”
我默默垂下了头:“你们还用我来打赌?”
她笑得勉强:“活跃气氛,活跃气氛……”
“银子呢?”
她将袖子里的银子拿了出来,我拿过仔细收好之后,转身对娘亲轻声道:“我吓坏了……”
娘亲加紧两步走了过来,正待劝慰,老爹在一旁凉凉地道:“别装成受伤的样子了,又要你娘下厨做点心是吧?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我们现在还在王府底下,属于王府范围,得快点儿离开才行。”
“她不舍得。”那管家在角落里静静说道。
不舍得?为什么不舍得?他的话让我身上忽涌过阵阵冰凉,闹得我直从那床上跳了下来冲到他身边,刚想质问,他抬眼静静地道:“郡主今日穿的衣服单薄,还没把玫瑰糖藏在袖底呢,床头的匣子里剩下不少,所以郡主不舍得。”
我老感觉他话里有话,从眼眉之间看出了他的别有深意,可他的话让我却无言反驳,此时我才发现,这管家说话比原来精简了许多,没有像以前十句之中有八句废话了。
我们一群人沉默地往前走,在一开始的一小截泥土通道之后,就是大段大段整齐的青石板通道,这肯定不是这么短的日子能完成的。我有满腹的疑问想问老爹,却被他一个冷眼吓止了:“这里是王爷的寝室,小声点。”
我望了望脚下,齐整的青石板上尚雕有花纹,我明白了,这底下原本就有一个通道,如若不然,要瞒过白幂的耳目在地下闹这么大的动静基本上不可能。
可我们到底要走到哪里?
我发现那名管家已经走在了最前面,我们这些人全都在跟着他走,而他的身后,就是老爹,老爹是我们的主心骨。,虽然说娘亲经常挑战他的权威,但关键时候还是要给他留几分面子的,比如说他的手被自己打折的时候。
我原以为那管家是带路人,只有他知道方位,可在洞里暗暗的灯光之下,我却发现老爹走得很熟练,他在他离半步远的地方走着,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他从来没有越过他走在前面。
甚至于夏寄这个愣头青有时候走快了,也会被他不动声色地赶了回去。
这个情景让我感觉很有趣,有趣的东西我总是想试一试的,所以我加紧几步,想越过老爹而去,准备等老爹袖风升起的时候顺势把那管家撞上一撞……我手里拿了一个涂了辣椒粉的香包。
他把我撞进了这洞里面,我记着呢!
我要让他全身酥痒麻辣。
果然,我刚接近老爹,老爹手扬起来了,但还没等他袖风鼓起,我便听到一声咳……那袖风就熄了。
我大失所望,这场栽赃嫁祸这么快就前功尽弃了?这位管家耳朵很灵啊,我这么轻的动静他都知道了?
我从老爹身边挤了过去,特地挤在了管家的前边,问他:“咱们这是往哪儿走?”
“郡主,一会儿就到了。”他拱了拱手道。
我用眼角望了望老爹,总感觉他有一丝不安,于是朝管家道:“我今日穿了的鞋子有点儿夹脚。”
他忙道:“那小人和您换双鞋子?”
他作势欲把鞋褪了下来,我用眼角余光扫了老爹一眼,只见他不安的神情更深了,我笑了笑道:“不用了……有玫瑰糖吗?给我点儿。”
他从袋子里摸出糖来递给了我,我很明显地听到了老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老爹的举止让我对这个管家越来越好奇,却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人的举止谈吐不似一般的人。
我正想着找个方法再试试他,老爹目光一扫,警告的眼神冷冷向我扫了过来,道:“到了。”
他打开了面前的门,门外的光线并不强烈,等我看得清楚了,才知道已到了夜晚,门外又是一个极长的木制长廊,在月色之下可看得清那长廊廊柱上雕刻的祥云腾绕,佛光普照,远处露出一个角的香炉宝塔让我终于弄明白了,我们回到了寺庙之内。
联想起寺庙那一场差点儿将我烧死的大火,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又和老爹有关,我正想问询问,夏寄给我使了个眼色,悄悄地摇了摇头。
原来老爹还不知道我被人调包又给调包回来了?我对他的漠不关心有点儿感伤,想不到我在他心底这么没有存在感,连女儿这么大的变化都弄不清楚,正感伤着,侧面伸过来一只手,把我的肩膀拍了一拍,待我弄清楚那只手的来历,不由吓了一跳!管家脸色讪讪地收回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比我年纪大,但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没有血缘关系……我想起了“调戏”这个词语。
但从他面色上看,和这个词语包含的意义相差甚远,我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于是我慢慢地让自己回到了队伍里,心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待会儿再找你算总账,要把你揩的油全都揩了回来,我把那香包重放回袖袋里。
这是一段废弃的长廊,踩在木制地板上,可以听得见地板吱呀折断的之声,月光照射之下,红漆剥落,浮雕呈现出老旧之色,远处虽然琼雕玉宇,这里却是残破不堪。
我们一路走来,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走的时间长了,视力渐渐清晰,眼前的雕楼画栋除了老旧残破一些之外,使我仿佛又到了定周朝的皇宫内。
“这里原本是前朝宫殿,经历了几代的变迁,如今只剩下了这几间偏殿了,其他的,都被新朝皇帝改建成了庙宇……江山如故,可这皇宫只剩下断垣残壁,夕日辉煌如过眼风烟。”
管家略带粗哑的声音在这庙宇之间空空回响,他负手立在这个残旧的殿前门之前,银色月光之下,依稀可见这扇门上的重彩辉映,精雕细刻。
他站立在这里,微风拂起他的衣袂,月光在他身上铺了一层银白,使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一瞬间,他让我有一种感觉,这里就是他的舞台,如戏台搭好,他可以在这里舞出流光溢彩,如醉眼波。
这个人现时沉默的样子,和那唠唠叨叨的管家相差甚远,虽还是平常的模样,却周身似披霓裳彩被,风华绝代,灵气流转。
他的身影映着天际边那轮明月,如投画墨影,淡得仿佛要乘风而去。
四周寂静,明月无声,残破的宫殿被月色浸染,如月宇琼楼。我们跟着他推开那老旧的厚重大门,吱呀声中,一股腐败之气迎面而来,门缝上蛛网勾连,石板间隙杂草丛生。
这宫殿屋宇众多,他却极为熟悉地径直往东南角而去,仿佛他已走过了这里许多次了。他的行动使我心中疑问越来越深,我再也忍不住,拉了拉老爹的后襟道:“他是谁?”
老爹转过脸来,神色惆怅而古怪,他还未回答,却有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没想到你们倒真的敢来?”
我愕然望了过去,只听见瓦片声响,风灯忽地燃起,四周围屋顶忽然间站满了人,院子角落处的角门打开,灯光照射之处,那观主被一众女尼簇拥着,缓缓而来。
月光和灯光交相浑映,青衫织覆,拂尘微扫,这些女尼却不是往日里的打扮,腰间全都挂了青锋宝剑,而屋宇之上,更是箭矢林立,如临大敌。
我原就知道这不是一处普通的寺院,却全没有想到这里的实力会这么的强,她们已在这里守株待兔良久。
观主容颜依旧,双眉含笑,还是往日里的修眉善目,可我却不期然地想起了寺院里那一场大火,身上仿佛传来了刺骨的灼热,便觉得她弯弯如月的双眉如两把利刃,仿佛随时都会朝自己刺了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缩在了老爹的身后,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对方的细作,不能把害怕显得太着痕迹,于是又把头探出少许,可只觉腿有点儿颤抖。
“卫大人,好久不见,没曾想你老还是那么精神矍铄,这么多年了,丝毫不见老。”那观主笑道。
我心想你年纪也不大,比我大不了几岁,和白幂相差不了多少,怎么就跨辈儿和我爹称兄道姐了?这不明显着占便宜吗?
心里想着,嘴里我可不敢说出来,把头往老爹背后又缩了缩。
我心知这观主虽说无论什么时候都眉眼含笑,但下起手来可丝毫不会手软,两人一个谈不拢,那四周围的箭矢就下来了,于是四处打量看有什么地方可以逃走,这才发现这屋宇之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封得严严实实,无论从哪里逃走,必定是万箭齐发,人就得被射成一只刺猬的形状。
老爹还未答话,观主却将视线转向了那管家,眼里笑意更浓:“久闻灵萱公主绝世风采,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
什么?
四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屋顶有瓦片碎裂,那观主身后之人虽竭力保持镇定,可也掩饰不住眼眸之中流露出来的震惊。
她是灵萱公主?安煜皇的长公主,被人称为“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的大周第一美女?
大周灭亡之后,她绝世的风采并没有随着大周的灭亡而灭亡,相反传诵了许多许多年,和安煌皇的亡国诗词一样,成为绝响。
我神思物外,心中忽然一惊,如果我真是十五公主的话,这一位,不就是我的姐姐?难怪她对我百般唠叨,诚恳教导,原来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她还活着?城墙上那一场自杀并没有要她的命?
月光照射之处,她从脸上取下了人皮面具,露出清秀袭人的面孔,可也露出月光照射下花白的头发,以及脖颈上那如月般的狭长形伤疤。她眼波如水,不经意地扫了扫周围,使所有人脸上都有略微的动容。
“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她轻声叹息。
“周朝虽亡国数年,但公主的风采从未褪色,怎么让人忘得了?”那观主道,“本观追踪多年,公主行迹成谜,想不到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
那观主笑颜如花,细细道来,如闺中轻语,闲话家常,我正听得好奇,心想什么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感觉两道目光扫了过来,待要看得仔细了,却只见到灵萱公主后脑发髻之处那缕飘动的白发。
“多亏得你们这些故人一直关念着我的行踪,这才使我感觉我还活在人间。”她轻声笑道。
她说得轻描淡写,这观主含笑的表情却有些变了:“奴婢们哪里是公主的对手?您运筹帷幄,即使是藏于市井,也可使得奴婢们张皇失措,屡屡失手。”
我心中大讶,为何这观主和灵萱公主看起来积怨如此之深?看来两人已经交手不止一次了,而且这观主在灵萱公主手里好像还吃了点亏?
怎么可能?
这观主的狠辣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而这位灵萱公主虽然是公主,却和我一样,是前朝的。虽说大周朝的皇室大都习武,但估计也是花拳绣腿,只能防身,好比我这种能杀兽打猎的都是凤毛麟角,过气的公主能有什么本事让手掌重权的地下暗杀组织束手束脚?
我可以肯定,这观主的另一个身份一定不简单,可以和白幂分庭抗礼。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何必赶尽杀绝?”灵萱公主叹道,“这朝代更替,日月轮转,原本就是世之常情,皇帝虽是换了,可这江山依旧,百姓依旧。”
“只可惜她自不量力,心中所想所念,始终是故国故情!”那观主道。
灵萱公主笑道:“人谁没有过往?观主不也是一样?剑可以灭杀性命,可却抹不去过往。”
那观主此时脸上笑意终于全部消失殆尽,眼神夹了一丝痛苦,又有一丝狠绝,视线更如寒波利刃,狠狠朝灵萱公主看来。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如箭矢一般,直接刺中了这观主心中最深的弱点。
她淡淡一笑,眼中却再无半点笑意,从腰间拔出宝剑:“我却相信,剑上之血可以灭杀一切。”
弓弦之声忽地响起,如蝗般的箭矢仿佛由月光凝成,向我们射杀而来,平日里打猎的默挈现在起了作用,夏寄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短刀,我和夏寄、夏菡背对背围成一圈,各自拿了手里刀刃把箭矢拨开。
灵萱公主舞动一根长鞭和观主斗在了一处,只见她进退旋转,婆娑妙曼,将一根长鞭舞得如轻绸长袖,优雅绝伦,可也如我先前预料的一般,只是花拳绣腿……那观主嘴角含了丝冷笑,剑光到处,把那长鞭越削越短。
隔了不小的一会儿,那长鞭就变成了一个小皮鞭,灵萱公主拿了这小皮鞭连连后退,自然是使不出什么精妙的招式了,而观主则如猫戏老鼠一般继续削着那长鞭,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感觉太过滑稽,所以虽然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之下,我也忍不住“咕”地笑了一声。
周围虽然箭矢如蝗,我却忽感觉有目光如电,朝我冷冷扫了过来,老爹一晃身,上前拦在灵萱公主和观主的中间,和观主斗在了一处,灵萱公主这才能倚在廊柱间休息。
娘亲则拨着箭矢护在了灵萱公主身边。
我们这边的实力实在太差,一拨一拨的箭矢如织就的笼子,把我们轻而易举地困在了这里,就连武功稍高一些的老爹,依我来看,也支撑不了几招了。
而观主身边的那群执剑女尼都还没有下场,她们是想将我们逼得精疲力竭,这才轻而易举地下场捉拿。
强弓利箭始终没有止歇的迹象,我的手臂已然疲惫不堪,有好几次险些让箭穿透防御刺在了身上。
夏寄和夏菡更是不济,因他们两人对敌人数更多,箭雨更为密集,夏菡的发髻箭射中,钗环佩落,狼狈不堪。
渐渐地,我也看出来了,箭雨并非是毫无目的地射击,而是有意地避开了我们的要害部位。
夏寄为了保护我们俩,左奔右跑,身上大汗如雨,他一边喘息一边道:“阿淡,如此下去不行啊!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退敌的?”
我心想我身上除了个辣椒包之外,再无其他,再说了,对方根本不接近,我们有什么办法退敌?
远处明月如银,夜空幽黑深蓝,虚空凝成的箭雨,仿佛无穷无尽,永远都没办法停止。
“不如我们降了吧。”我道。
而且说到做到,把短刃一丢,垂首而立,目注脚下一点,不理那箭雨持续飞来,夏寄手忙脚乱地帮我挡开了身前几根箭,大声道:“阿淡,你疯了?”
正如我所料,一旦停止了防守,那箭也不往我这边射了,夏寄也看出了对方目的,也将手里宝剑丢下,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巾子,摇着大声道:“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夏菡早累得虚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那对着我们射的箭雨自然停下了。
我再往老爹等望过去,却见他的脖子早被人架上了宝剑。灵萱公主等也被人持剑看住了。
我吸了口气想,我们这么抵抗到底为了什么?我是可以不抵抗的啊,因为我是名细作啊。
“早这样不就好了?”那观主娉婷含笑而来,相较我们的狼狈,她轻松很多,发髻未乱,额头上一滴汗水都没有,衣裳依旧雪白如莲。
此人性格千转百回,依照上一次的经验,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我决定垂首不语。
“公主,您怎么啦?”娘亲大声唤道。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被那群女尼围成一圈的中央,灵萱公主倒在娘亲身上,缓缓地滑落下去。
从裙裾、剑刃的间隙间望过去,只见灵萱公主脸色煞白,手捂胸口,嘴唇已变成了乌紫之色。
“是不是心悸病又犯了?”娘亲急声问。
她还没有回答,我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可还没等我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灵萱公主低声道:“阿淡,阿淡……”
娘亲急切地朝我望了过来,我正待走过去,却被女尼持剑拦住,老爹道:“观主,何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观主一笑,挥了挥手:“要真能方便自己才好。”
围着我的女尼这让开一条路来,让我走了过去。
她躺在娘亲的怀里,切切地向我望着,那一瞬间,仿佛我是她的全部……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升起了异样,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待我走过去,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阿淡,阿淡……”刚唤了两声,她便气促不已。
“姐姐?”我迟迟疑疑地问,“您是我的姐姐?”
她脸上起了一层嫣红,却没有回答我的话,喘息了几声道:“恐怕以后,你要自己一个人了。”
“我有娘亲,还有爹……”我喃喃地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
娘亲用责备的眼神朝我望来:“你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是谁?”我不由自主地问。
灵萱公主却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衣袖,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得清楚,灵萱公主暗暗地摇了摇头。
“大周的皇嗣以后怕只会剩下你一人了……”她轻声地道,“我以后再也不能守在你的身边。”
我正感疑惑,心想我们不是刚刚才相认吗?怎么她说得好像是已和我相伴了许多年了一样?我家里有几个人还不清楚吗?
正疑惑间,却听那观主一声讥讽冷笑:“灵萱公主,你何不告诉她真相……”
“不……”她一声利叫,阻住了观主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不?你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观主笑道,“我告诉你,她是怎么守护你的,直至今日我才查出来这个我寻找多年的人在哪里,过的是什么生活。还记得你村头卖五福丸子的李婆婆吗?衣服脏乱、头发花白,每天黎晨而出,日落而息,从来没有一日间断过。说也奇怪,她最喜欢赊给你五福丸子,从来都没有收过你的钱……有谁会想到,大周朝锦衣华服长公主会荆钗布裙地在村头卖了十多年的五福丸子?”
每天早晨,我一出门,就会看见村头卖五福丸子的李婆婆,无论多早,她的摊子前已经热气腾腾,她摆摊子的那个地方,可以俯瞰全村……她会时常心口疼,每一次疼,总是老爹给她找了草药来。
“你别说了,别说了……”灵萱公主气息微弱,想要阻止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怎么保护她的?每一次她闯祸之后,她被野兽追赶,每一次遇险……哦,我记得了,上次在寺庙中,她全身起了红斑,有江湖医生去王府诊治,那也是你吧?”
月光照射之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倏地一惊,她只知道我是假冒的。那么对于我来说,知不知道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如此说,只是为了逼迫灵萱公主?
她要拿她的一个秘密来逼迫她!
是什么秘密?
此时此刻,以我的身份,我是应配合观主的,但我看见灵萱公主那样的迫切忧急,再听到观主所说一切,内心早已是酸成一团,握了她的手道:“姐姐,幸好有你……”
那观主哈哈一笑:“姐姐?你叫她姐姐……”
话未说完,灵萱公主一声利叫:“不要……”她整个人挺直了身子,竟似要从地上弹起一般,左手更是一下子紧紧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只听得刺啦一声,衣袖便被她撕破了。
“你别忘了渠口村那一场血案,如果武崇帝知道这血案的由来,你还能掌管这参曹外府?”灵萱公主一口气说完,已经喘息不止。
参曹外府?
她掌管的是参曹外府?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和观主如寒冰一样的目光相遇,便又垂下头去,心中惴惴。
我只听老爹偶尔在言谈中提起过参曹外府的所作所为,比如说前朝哪一位重臣归顺之后莫名死于非命,又或者前朝哪位藏于深山中的旧部被人一夜之间剿杀殆尽。这是一个隐于暗中的组织,为武崇帝清除旧党的势力,却没有想到,却是由这位居于前朝旧宫中的出家人执掌。
难怪这寺庙富可敌国。
我暗暗压下心中的震惊,垂头暗想:今日看来脱身是难了。
那观主冷冷地道:“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得出去吗?还能再见到武崇帝?”
“狡兔三窟,不知道这句话你听过没有,我们既来了这里,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万全的准备?”老爹忽然道。
“万全的准备?”观主笑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尽收我的眼中,卫夜云,在大周前朝你被称为智狐,可今时今日已是定周的天下,你又何必再做垂死挣扎?”
“你也知道我外号智狐,所谓智者多虑,所有事情,总要考虑清楚才是。”
看来老爹要用他那招:你的秘密我早已告诉了其他人,如果我们出了事,你的秘密就会昭告天下。
可念及这观主处事的谨慎周密,我感觉这招有点儿悬。
“是吗?”观主微微笑着转向他,“那你告诉我,渠口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