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刚刚下过雨的夏日午后,天楼顶上葡萄藤滤过金色的阳光,将斑斓的影子投影在她脸颊。
她穿着海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球鞋还沾染着湿润的泥和零落粉红色花瓣,浅褐色长发用白色蝴蝶结发箍箍着,露出光洁的额头,伸出手友好的说,“你好,我叫陆蹁跹,很高兴认识你。”
他也伸出手来,我叫苏良辰,很高兴你来我们家。
这让美景很嫉妒,想把两只握着的手强行分开。那个时候美景也跟她一样,只是个十七岁,不懂得掩饰情绪的青春期叛逆少女,所以美景当即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她依然很友好的说,我是来租你们家房子的,我给苏阿姨打过电话,我要在这里住一年,希望多多关照。
美景伸出那瘦骨伶仃的小胳膊拦住她,嘴角一撇,不好意思,房子不租了。
没等蹁跹接话,美景就重重挨了苏妈妈一记鸡毛掸子,苏妈妈一边替蹁跹接过行李箱,一边回头狠狠责备美景,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房子不租你替哥哥交学费吗,真是不懂事,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不管!我不要家里住个陌生人!美景狠狠的跺脚,然后跑到露台哭的像个孩子,直到苏良辰追上去抱着她轻声的哄她,她才破涕为笑。
哥哥,你觉得她漂亮吗?
他想了一下,那个海蓝色,长发飘飘的身影,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哥哥,她比我漂亮吗?
他又想了一下,脸上飞快掠过一丝红晕,摇摇头。
美景兴奋异常的跑开,几米之外还可以隐约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幸福,可是他并没有笑,露台的蔷薇花粉的紫的开成一片,有的落在地上的积水中,有的落到他的肩头,他默默的转身,却看见陆蹁跹似笑非笑的站在青石阶梯上,温柔的看着自己。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谢谢,但我们不是兄妹。”他淡淡的说,与她擦肩而过,身上有清新淡雅的芳香,仿若许多年前,哥哥养的那盆君子兰。
原来他们不是兄妹。
十七岁那一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认识了谦和有礼的美少年苏良辰,黑黑瘦瘦的问题少女美景,还有无意识闯进他们生命的自己,三人之间纠葛就此展开。
苏美景摊开被子,娴熟的把被子上的灰尘抖掉,一边用细长的眼尾瞥了她一眼,“你是怎么会租我们家房子的?”
“因为你们家离常青藤艺校很近,这样方便我考试,”蹁跹对她笑笑,“美景,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考。”
“我也想啊,可是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供我上贵死人的艺校,”美景夺过她手中的开水杯,喝了几口,“我妈为了我哥的学费愁死了,你住的房间本来是养鸽子的地方,被我妈拆了盖房子出租,所以你睡觉闻到鸽子屎的味道千万不要吃惊。”
“真的啊?”蹁跹下意识的捂住鼻子,吃惊的看着美景洋洋自得的去柜子那边拿新枕头。
“别听美景瞎说,”良辰不是什么时候抱着篮球跑上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淡淡一笑,“这里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养鸽子的地方在另一边,你可以放心住。”
“原来是这样啊,”蹁跹看了看美景,忍不住笑了,“那为什么现在一只鸽子也没有了呢。”
“我爸死了以后,我妈没有精力喂鸽子,她把所有的鸽子和鸽子蛋卖了还债,为此美景还哭了好几天…….爸爸以前最宠爱她,她对爸爸感情很深很深,每次看见鸽子飞过天空,就好像看见爸爸还在世上一样。”苏良辰看着大大咧咧的美景,无奈而宠溺的笑了笑。
“陈年往事,你对我们的房客说这么多干什么啊!”美景不满的拉着良辰的手撒娇,“哥,我功课时间到了呢,你陪我做功课好不好。”
“好的,”临走时,苏良辰对陆蹁跹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美景开始只是以为哥哥对新房客客气一下,没想到陆蹁跹居然真的去操场找他了。
自从蹁跹住进自己家后,苏良辰常常在夜深去浇葡萄藤的时候,从天台昏黄的灯光中瞥见她一个人倚靠在楼下的铁门发呆,她脸在皎洁的月光下呈现柔美的轮廓,长睫下迷离的眼光呆呆的望着天空,褐色的微波大卷狂乱的匍匐在清瘦的背脊,在夏日静谧的夜里,仿若一朵纯美的昙花。
她似乎有很多欲言又止的心事,美景很八卦的告诉哥哥关于新房客的一切。
苏良辰默然,他比美景更早发现,他们家的新房客总情绪总是不那么稳定,早出晚归,时而笑脸盈盈,时而愁容满面。
他常常听见她在深夜微弱的光线里,断断续续的抽泣。
想安慰,却无从谈起,因为自己,同样也有着很多痛不可止的心事,甚至比她更加压抑,他渐渐的学会和她一样,坐在大铁门边,痴痴的望着天空。
十七岁的天空,乌云密布。
终于有一天,他在常青藤学校打完工回家的路上,看见陆蹁跹徘徊在校园门口,门口的保安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也不勉强,只是撑着伞望着里面,风吹起她的蛋糕裙,她贪心而渴求的目光,让苏良辰心为之一振。
“你要进去吗?”他问。
“不了,”她摇摇头,“我没资格。”
苏良辰疑惑的看着她,她转身黯然神伤的离开,那天夜里,苏良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临睡前推开房门往楼上奔去,敲她房门却无人响应,他急了,一脚踢开门,陆蹁跹手中的匕首清脆的落下,手腕的血迹一滴滴滴在灰色的地上,她解脱的笑了,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一夜,美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哥哥深更半夜的翻箱倒柜到处找纱布止血,新房客嘴唇苍白的躺在床上,歪着头看着白色的墙。
忽然间,她泪流不止,挣扎着起来要把自己的舞鞋丢掉,苏良辰则耐心的坐在床边劝她,一面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听她颤抖着述说着什么。
美景远远看见,陆蹁跹抱着哥哥痛哭失声。
第二天,她的哥哥在足球场打联谊赛,苏良辰在球场上也有永远不知疲倦的冲劲和激情,美景最喜欢隔着遥遥的距离,趴在教室的窗户上傻傻的看那个穿白色球服的少年奔跑的影子,他背后印着11的数字,和阳光一起在闪烁跳跃。
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子,苏良辰所在的球队大获全胜,他兴奋的抹去额头的汗水,腼腆的笑了笑,引得四周黑压压一片女生尖叫个不停。
“不好意思,你们都累了吧,我有带可乐来。”蹁跹提着一箱可乐,费力的拨开两边看热闹和拍照的人群,来到苏良辰身边对他致以微笑。
“呼!”他的队友爆发出暧昧的叫喊,“上哪儿泡的美女啊。”
队长不客气啪的开了一罐可乐,气泡滚滚的流下来,“苏大帅哥,你终于舍得把你妹妹换掉了。”
“没有的事,没瞎说。”苏良辰正色到,转过头对蹁跹抱歉的笑笑,“别听他们起哄,这群人就是没事喜欢胡说八道。”
“没关系的,我是来谢谢你的,”蹁跹笑笑,“你不是说我需要你帮忙可以尽管开口,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帮忙。”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在常青藤打工么。”
“是的。”
蹁跹也没有多解释什么,推着她的自行车和苏良辰在夕阳的余晖中一起回家,他们的背影被夕阳笼罩,拉成长长的影子,落日中清俊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定格成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伴随着身后不断起哄的口哨和尖叫....
等美景冲下来,他们已经不见了,她蹲在操场的篮球架下,落日倒映出自己悲伤的倒影,以前他总是走得很快,不时的回过头去看她一眼,嘴角温润的笑,“美景,你再慢就要当乌龟了。”
而自己走着走着,喜欢突然间绕到哥哥的后面,对他扮个鬼脸,“良辰,你才是乌龟!”
“哥......你怎么可以....”她喃喃的说,“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