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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冷酷的心 (2)

第二天一大早,债主们就堵住了彼得家的门。"如果你再不还钱,我们就去叫警察!"他们对彼得吼叫着。还有的债主冲进来,拿走了彼得家能卖钱的所有东西。听着母亲的啜泣声,彼得完全绝望了,他下决心去找荷兰鬼。

他急忙向枞树林奔去,当他奔过第一次和小玻璃人谈话的地方时,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拦住了他,但他挣脱了身子,继续向前奔去,一直奔到他上次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条边界上,气喘吁吁地喊道:"荷兰鬼,荷兰鬼先生!"话音刚落,那个巨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来了?"他大声笑着说,"跟我到家里去谈谈,看我们能不能谈成一笔交易。"

他们开始沿着一条陡峭的林间小路走上去,忽然来到一个阴森、险峻的峡谷上面。荷兰鬼跳下山崖,好像在柔滑的大理石台阶上走路一样。可是不久彼得吓得几乎昏了过去,因为荷兰鬼下去后,马上变得像教堂的钟楼那样高,并且向他伸出一只长胳臂,长得就像纺织机上的卷轴一样,手掌像酒店里的桌子那么大,叫喊的声音像丧钟一样沉闷:"你只管坐在我的手掌上,抓紧我的手指头,这样你就不会掉下去。"彼得哆嗦着听从了他的吩咐,坐在巨人的手掌上,紧紧抓住他的大拇指。

他们下去了很远很深。彼得感到奇怪的是,下面并不黑暗,恰恰相反,深谷里的日光甚至显得更加明亮,照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越往下走,荷兰鬼变得越小,最后恢复了原形,站在一所房子前面。这所房子不大不小,彼得被领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和普通人家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显得很冷寂。

荷兰鬼叫他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坐下,自己走出房间,拿来一壶酒和几只玻璃杯请彼得喝起酒来。过了一会儿,荷兰鬼开口说话了:

"我要给你看一些好东西。"他点亮了蜡烛,带着彼得朝另一个房间走去。他把蜡烛朝一个大木架上照去,在晃动的亮光中,彼得看到大木架上摆放着一些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杯,每个杯子里都有一颗跳动着的心。彼得看到杯子的标签上写着一些人的名字,有镇长、林务官,还有跳舞大王希茨克哈。几乎镇上有钱人的心都在这里了。

"把你的心卖给我吧。"荷兰鬼说,"你看,这些人都把一生的烦恼和忧虑抛掉了,没有一颗心再因烦恼和忧虑而跳动了。它们以前的主人把这些不安宁的客人清出了体内,感到浑身舒畅。"

"把心卖给你?那我不是要死了吗?"彼得吃惊地叫道。

"不,你不但不会死,还会生活得更好。"荷兰鬼说,"我会给你装一个石头心,它又凉爽又舒服。"

荷兰鬼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彼得看见里面有一颗雪白的石头心。

"安上这颗心,你会没有痛苦、同情和忧愁。它值十万金币呢!"荷兰鬼说。

"十万金币!"彼得忍不住叫道,"我卖了!"

荷兰鬼拿出一杯酒,对彼得说:"来吧,咱们先喝一杯,然后我会数钱给你。"

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彼得坠入沉沉的梦乡。荷兰鬼剖开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把那颗石头心放进去。

彼得在一阵欢快的邮车喇叭声中惊醒。他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内,行驶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他探身朝车外望去,苍茫的黑森林已远远地留在身后了。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坐在车里的人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发现自己破烂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华丽的外套。

他把手按在胸口,那儿安安静静,没有一点跳动。这时他想起了和荷兰鬼的那笔交易,开始在车里搜寻起来。他发现了各种式样的衣服,最后他碰到了一个口袋,里面有成千上万的金币。

在家门口,他的马车停了下来。妈妈跑出来迎接他,可是奇怪的是,他感到妈妈很讨厌。他厌烦地转过身去,不愿意和她说话。他上了车,逃离了那个贫穷的家。

现在,他自己都觉得很惊奇:他第一次离开森林,离开住了那么久的安静的家乡,竟能一点儿也不感到悲伤,甚至当他想到自己的母亲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待在家里时,他也不能挤出一滴眼泪,或者叹一口气,因为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哦,是啊,"他说道,"眼泪和叹息,乡愁和悲伤,都从我的心里消失了。这要感谢荷兰鬼--现在我的心已是冰冷的石头了。"

他坐着马车在外面游荡了两年,在各个城市闲逛,浏览那些最值得观看的美好事物。然而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使他喜欢,无论是图画、房屋、音乐还是舞蹈,都无法打动他的心,因为他的心是石头做的。除了吃喝、睡觉以外他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了。

一天,他的马车驶过家乡,当他听到熟悉的乡音时,感到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这时,他忽然迫切希望找回自己的心。

夜晚,他到黑松林去找荷兰鬼。

"把心还给我吧,它能使我快乐。"彼得说。

"那颗心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还没过够穷日子吗?"荷兰鬼说,"我再给你十万金币,你可以用这笔钱挣更多的钱,当大富翁;你还可以娶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看见那一大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彼得什么也不说了。他觉得荷兰鬼说的对,他不能再过苦日子。

彼得用荷兰鬼的钱放高利贷,他一分钱也不白送给穷人。谁不还他的钱,他就把谁送进监狱。

不久,他娶了美丽的丽斯贝德做妻子。丽斯贝德是穷人的女儿,心地很善良,她常把钱物送给那些向她求助的人。可是,只要彼得知道她救济了穷人,就会把她大骂一顿。丽斯贝德很伤心,她不明白彼得的心为什么那么冷酷,她情愿过从前的苦日子。

一天,一个可怜的老头儿朝她走来:"给我一点水喝吧,我要渴死了!"丽斯贝德连忙递给老头儿一杯水。她转身又回到屋内,端出一盘水果,对老头儿说:

"请吃些新鲜的水果吧!"

"好姑娘,你会得到好报的。"老人说。

"好啊,她马上就会得到好报!"一个可怕的声音叫道。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彼得,他气得满脸通红。

"你竟敢把我的美酒倒给叫化子喝,那就叫你马上得到好报吧!"丽丝贝德慌忙跪在他的脚下,请求他宽恕,但是那颗石头心是不懂得怜悯的。他把手里拿着的马鞭掉过头来,用黑檀木的鞭柄狠狠地打在她美丽的额头上。她一下子断了气,倒在老头儿的怀里。

这时,老头儿一下变成了小玻璃人,他愤怒叫道:"彼得,你要受到惩罚的!"

"是你把我逼到荷兰鬼那里去的。"彼得无礼地说。

他刚说完,小玻璃人忽然长得又高又宽,眼睛像汤盆那么大,嘴巴像生了火的面包炉,喷出炽热的火焰来。彼得连忙跪在地上,他那颗石头心也无法保护他,他的四肢像风中的柳条一样颤抖不已。小玻璃人用两只鹰爪抓住他的脖子,像风卷残叶一般把他提起转了几圈,然后把他摔在地上,他的根根肋骨都给摔裂了。

"看在你死去妻子的面上,我给你八天的期限。如果你到期还不改邪归正,我就要杀死你。" 说完,小玻璃人不见了,丽斯贝德也不见了。

晚上,彼得孤零零地坐在家中。看不到丽斯贝德美丽的身影,听不到丽斯贝德的声音,他开始感到难过。他十分后悔自己白天的行为。

彼得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美丽的妻子又回到他的身边。她附下身子在他耳边温柔地呼唤着:"彼得,找回温暖的心吧!"

彼得惊醒了。他决定去找小玻璃人。

他来到黑松林里,在大松树下开始背那首诗。当背完最后一句时,小玻璃人出现了。

但是,他不是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而是很忧郁、悲伤。他身穿一件黑玻璃小外套,一条长长的黑纱从帽子上垂下来。彼得知道他是为谁而哀悼。

"你找我干什么?"他用一种沉闷的声音问道。

"我还有一个愿望。"彼得低垂着目光回答说。

"石头心还能有愿望吗?"小玻璃人说,"你靠做坏事得到了你所需要的一切,我恐怕很难满足你的愿望了。"

"可你曾经答应我提三个愿望,我还有一个没提呢。"

"要是愿望提得不合理,我是可以拒绝的。好吧,我倒很想听听你要些什么。"

"请你从我胸中取出这块死石头,把那颗活心还给我。"彼得说。

"是荷兰鬼和你做这笔交易的,你得到他那儿去找回你的心。" 小玻璃人回答。

"唉,他永远不肯还我了。"彼得回答说。

"我很可怜你,尽管你坏透了。"小玻璃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因为你的愿望并不愚蠢,至少我不会拒绝帮你的忙。你听着,要夺回你的那颗心,靠武力是不可能的,但是靠计谋还是可以的。" 接着,小玻璃人给了彼得一个十字架,并教给他讨回心的办法。

彼得拿起十字架,记熟了每一句话,立刻转身朝山谷跑去,他来到石屋前敲荷兰鬼的门。

荷兰鬼出来了。"你杀死了妻子,干得好,彼得!"他笑着说。

"你骗了我。"彼得说,"我的心还在跳,它不是石头的。"

"你说什么呀,彼得。你的心在我的杯子里呢,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荷兰鬼说。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彼得说。

荷兰鬼让彼得喝下一杯酒,给彼得换上了原来的心。彼得醒来后,荷兰鬼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你上当了,荷兰鬼。"彼得逃出小屋。荷兰鬼追出来。彼得拿出十字架朝荷兰鬼一指,荷兰鬼倒在地上死了。

彼得的心欢乐地跳动着,这使他回想起过去的一段生活,他不禁大惊失色,他想起了丽丝贝德,他那美丽而善良的妻子。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人间的败类。他刚走到小玻璃人的枞树丘,便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

小玻璃人坐在那棵枞树下,抽着他的小烟斗,看上去比以前高兴多了。"你干吗哭啊,彼得?"他问道,"难道那颗冷酷的石心还在你的胸膛里吗?"

"唉,先生!"彼得叹息着说,"当我还带着那颗冷酷的石心时,是不会痛哭的。然而现在,我想起以前的所作所为,我原来的这颗心痛苦得快碎了!我把我的债户逼得走投无路,我唆使恶狗追咬穷人和病人,你也亲眼看到,我怎样用鞭子打在妻子美丽的额头上!"

"彼得!你的确是个作恶多端的罪人!"小玻璃人说,"是金钱和懒惰毁了你,使你的心变成了石头,再也感觉不到快乐。不过忏悔就能赎罪,只要我确信你对过去的生活感到懊悔,那我就可以帮你的忙。"

"我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彼得回答说,同时忧伤地低下了头,"我的一生全完了,再也不会快乐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干什么呢?我虐待我的母亲,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还有丽丝贝德,我的妻子!你还是把我打死算了,这样倒可以一下子结束我这悲惨的一生。"

"好吧,"小玻璃人回答说,"如果你没有别的愿望了,那我就答应你的要求了。我的斧头就在我手边。"他不慌不忙地从嘴边拿下他的小烟斗,磕了磕就把它收了起来。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枞树的后面去了。彼得哭泣着坐在草丛里,耐心地等待着致命的一斧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你回过头来看看,彼得!"小玻璃人喊道。彼得擦了擦眼泪,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丽丝贝德,她们正亲切地望着他。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丽丝贝德、妈妈,你们都肯原谅我吗?"

"她们都会原谅你的,"小玻璃人说,"因为你真心悔过了,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吧。现在回到你父亲的茅屋里去,像从前一样当一个烧炭工。只要你为人规矩、老实,人们就会喜欢你,尊敬你,比你有十吨金子还强呢。"小玻璃人说完话,就不见了。

从此以后,彼得变成了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他靠自己的双手换来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