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击浪生涯: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执手岁月
1115700000004

第4章 一乘铁骑,踏出一串男人和女人的故事(4)

“哈哈,”李宗仁爽朗地笑道,“不该讲又何必来讲呢!何团长既是专门而来,就说明该讲嘛!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相处了,吞吞吐吐,是当军人、做团长的性格吗?”何团长见李宗仁言辞诚恳,不像是假意虚情,便用拇指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开诚布公地说:“总司令,不瞒你说,你打算娶女子师范郭月仙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李宗仁心里微微一震。虽然他也知道部属们在议论他的这件事,他不理睬,也就算了嘛,不与他们利害相关,怎么还有人上门来进劝?不过,他意已决,进劝又如何呢?于是又笑着对何团长说:“知道了也好。反正到时我也要设便宴请各位凑兴的呢!”“总司令,我倒不是来闹酒喝的。我冒昧而来,是想打破这罐酒的。”何团长直言不讳,他那张本就如古铜色的脸涨成了褐红色。

“哦……何团长是说我不该再娶妻室!”李宗仁虽然收住了笑容,但神志仍旧显得平静、从容。

“不!”何团长不无激动地站了起来,涨红着脸说:“依总司令的身份、为人、年纪,就是同时再娶三个我也觉得无可非议。但从中插手,要人退掉已定亲事,恐怕日后总司令在桂平还要听几担几箩的风凉话。天下妙龄女子万万千,总司令何必一定要娶个郭月仙?”李宗仁轻轻地把何团长按坐在沙发上,自己慢慢地在厅里踱步。何团长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眼角和面肌有些微微颤抖,眼球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液晶。

客厅里出现了窒息般的沉默。

李宗仁没有反驳何团长。他知道何团长不是恶意,而是维护他,爱戴他。

然而有的事情,特别是男女之事,一时又如何能说得清?原先,不,就在郭凤岗请他上浔州酒楼那天,他都还没有在桂平娶妻的念头和决心。事后郭凤岗的一番奔走撮合,征得郭家同意,又退了杨家的礼,特别是前几天,他私下和郭月仙在西山留茶亭的一番谈话,竟觉得郭月仙是他理想的意中人。

那天,由郭凤岗和郭夫人借口到西山龙华寺进香,邀月仙一道前往,而李宗仁则先到留茶亭品茗以待。西山留茶亭原为陆荣廷所建,就在乳泉旁边。西山茶用乳泉水沏成,淳香爽口,其味无穷。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到此处消闲,或民或商或官,在茶亭里倒是不分阶层的。为避开众人,李宗仁特意包下茶室东头的屏风雅座,由郭氏夫妇在进香后将郭月仙引进茶室来,郭氏夫妇便借口在山上寻一味草药,暂且离去。

李宗仁一身便装与郭月仙相对而坐,见月仙衣着淡雅朴实,举止娇媚纤秀,彬彬有礼,比前次在女子师范献花时更加楚楚动人。两人海阔天空地谈了一阵后,李宗仁问:“月仙现读女师成绩优秀,屈就于我后势必辍学。你不觉得可惜吗?”“俗话说,‘与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将来我与你相伴,不比读书更强吗?”郭月仙落落大方,以至使李宗仁微醉不语。

西山留茶亭与郭月仙交谈之后,李宗仁觉得她知识广,口齿灵,挚爱益深,便催着郭凤岗快办婚事。郭凤岗办事亦很索利,只三天工夫,新房、礼仪场所及宴会诸事均已安排就绪,已择定后天举行婚礼。何团长此时来劝,确已不是时候了。

何团长见李宗仁默默踱步良久,心中已知自己此举不会奏效,便要告辞而去。李宗仁丝毫没有怒容。他亲切地拉着何团长的手说:“我意已决,此事请你不必再劝。不过,何团长,到时我请你喝酒,你可不能给我扫脸哪!”何团长不置可否,急步匆匆地走了。李宗仁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到街的尽头。

两天之后,万寿宫的那间宽敞的厅堂,不知是谁的本事,除扫得一干二净外,还布置得富丽堂皇。金银纸做成的五彩吊花,光闪闪的耀人眼目,显得颇有气派;礼堂四周,挂着用红绫纺做成的四四一十六个灯笼。灯笼上用金纸剪贴着“福禄寿喜”、“鸾凤和鸣”之类的彩语。厅堂北端,临时用木料搭了个三尺余高的礼仪台。礼仪台前沿,置满一盆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鲜花;台上,撒满了金银纸屑。

李宗仁本不打算这么张罗。何团长的直言相劝虽然他没有接受,但他心中毕竟有所震动,有所顾虑。因为自己的身份,与郭月仙的婚礼不能办得太草率,再加上是娶的第二房妻室,不办气派些,女方及其家庭又如何看?事前已说明娶郭月仙与李秀文是“平妻”,不分大小。虽然与娶秀文那十抬八盒长队伍迎亲的风光不能相比,总还要有一个总司令娶妻的威风啊!郭月仙的家庭,在桂平算不上名门大户,做泥水包工头的岳父也只是中下等的市民百姓,更何况退掉景乐杨家的聘礼后,杨氏怨怒不已,连日来曾频频扬言要对李宗仁和郭月仙的婚礼闯堂砸锅。人说好汉怕赖汉,姓杨的真要耍起无赖来,将如何是好?自然,李宗仁有人有枪,杨氏奈何不得,但如果婚礼上竟动起干戈来,不仅要恶名远播,自己也会觉得扫兴不祥。

李宗仁今天的神情高兴中带着几分抑郁。他一早照样去遛马,回到司令部后,换了一身黄呢军装和一双乌亮的圆头皮鞋,又到楼上布置好的新房看了看。已经九点多钟了,还不见郭凤岗来,他便向副官吩咐道:“龙仔,你赶快帮我去把郭厅长请来。”“到!”副官刚一转身,郭凤岗便应声进了司令部的厅堂。

“德邻兄,”郭凤岗凑近李宗仁耳语,那副官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听说景乐杨家的人要来闹事,你看如何是好?”李宗仁点了点头,低声说:“这情况我估计到了,正想请你来商量对策呢!”“派岗哨把守四门和所有进入桂平县城的道路。”郭风岗话语激昂。

“来不及了。若有人真要闹事,昨夜就会进城了。再说这样戒严,也扰动民心。”“断绝万寿宫一带交通。”“那不也阻住了来庆贺的人吗?”“那怎么办?”李宗仁把郭凤岗拉进左侧的客厅,轻声问道:“一切可准备就绪?”“只等你去了。月仙已打扮好,在家里候着呢!”“你原定12 点举行仪式,是吗?”李宗仁又问。

郭风岗点点头,睁大眼睛望着李宗仁。

“现提前举行,10 点钟开始,仪式从简。”“宴会呢?”“分两个地点,月仙家亲朋好友就在她家里;我们部队的,就在万寿宫,而且通知部队所有来赴宴的,一色军装,并带上武器。我谅杨家人不敢动弹。”“妙,妙!”郭凤岗转身奔跑而去。

当八抬绛绒塔顶大轿将郭月仙接到万寿宫门口的时候,李宗仁已先到了厅堂等候。万寿宫前,人群拥挤,像过年观龙赏狮一般,热闹非凡。这里人对办喜事特别有兴趣。

郭月仙从花轿里走出来,打扮异于寻常,她已将短发梳成了个髻,扎在脑后并插上两朵大红色的月季花;一身墨绿色平绒旗袍,贴身适度,是李宗仁送的彩礼。平日爱踮足而行的她,着一双棕红色高跟皮鞋,走起路来,更是风姿绰约。

“月仙。”李宗仁在门口迎上去,拉着她的手,款款走进厅堂。他们是按新式章程举行婚礼的,没有拜天地,郭月仙头上也不蒙那种红绸方巾。

主婚人郭凤岗几句恭维话之后,李宗仁和郭月仙登上礼仪台微笑着,双双向台下的亲友部属三鞠躬,门头上那数十串鞭炮便雷鸣般炸响了,门口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也一齐奏鸣起来。

正在这欢快喜庆之时,郭月仙的二哥郭尧锟拨开人群,冲过鞭炮的硝烟,跑进万寿宫来。他气喘吁吁地向正在李宗仁、郭月仙身旁的郭凤岗报告:

刚才,在家守屋的郭六,被几个不明身份的彪形大汉绑架走了。

李宗仁心里不禁一惊,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见郭月仙那副紧张得快要流泪的神情,低声安慰道:“不必紧张,千万别流泪慌乱!人家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呢!”他转身对郭凤岗、郭尧锟轻声说:“这事,不要声张,宴席照样办。现马上派警卫一排追赶,要策略些,千万不要让他们伤人。”好在锣鼓声、唢呐声、鞭炮声震响着这人群拥挤的万寿宫,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多数人没有看清楚,也没听明白。

……

夜,很深了。司令部楼上的新房里只剩下李宗仁和郭月仙,彼此神色都不大平静。兴许是因为李宗仁的身份加上郭六被人绑架的事终被人知道,人们没有像以往一样闹新房,只来道贺道贺便自觉地离去。

郭六午后已被追赶歹徒的兵士们营救回来,除身上和脸上被歹徒泼洒了脏物以外,没被打伤。歹徒们只边泼脏物边骂他“贪钱鬼,屁股嘴,一女许二夫……”之类的气话。尽管如此,对郭月仙来说,心中一直怏怏不快,本该兴致勃勃、春风得意的脸,却一直沉着。父亲因为自己的婚事被侮辱,她自然耿耿于怀。

“月仙,事情已过去,就罢了。何必那么难过。今夜,我们……”李宗仁看着坐在床边的郭月仙,也不叫勤务兵,自己特地为她打来一盆温水,给她洗洗脸。

“德邻,你可是个拥兵数千的司令官啊!”新婚之夜,郭月仙不好发脾气。她迟缓地弯下腰去拧了把毛巾,在脸上、鬓上轻擦着。早上曾淡淡地化了妆,现在擦去,玉一般的皮肤更显得白皙。

李宗仁凑过去,接过毛巾,帮月仙擦后颈、下颌。过去他只握过她的手,已经觉得温柔、愉快,现在他扶抱着她的身子,郭月仙顺势倒在他怀里。“月仙,论力量,要报复那几个杨家雇的歹徒,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既没受伤,我看就先将这事按下来。今天是新婚夜,我们难道老为这事而郁郁寡欢吗?”郭月仙躺在李宗仁怀里,仰视着这位33 岁的壮实的丈夫。十余年的军旅生活,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使他那黝黑的肤色,与妻子形成明显的对照。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短浓的剑眉,宽阔的前额,略方的脸腮,又勾勒出一个军人的威武与庄严。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扎实;躺在他怀里,像倚靠着巍巍的泰山。她脸色变了,渐渐地从抑郁阴沉变得兴奋娇媚,两颊上胭脂被擦掉之后,又泛起一层天然的比胭脂更动人的红晕。这是女子在新婚之夜独有的色彩。

“月仙……”李宗仁把她抱紧,“你这名字,我觉得有些俗气。日后要登大雅之堂,我想帮你另取一个。”“德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就取吧!”“你知道我这德邻的德字是什么意思吗?”“只知道是好人的意思。”郭月仙微微一笑。

“德者,道德也。邻者,接近也。”李宗仁也微笑着解释道,“《左传》中有句‘邻于善,民之望也’,我这邻于德者更是众望所归啊!”“那你给我取什么名字?”“德洁。好吗?道德廉洁的人,高尚也。”“你也德,我也德,好吗?”“当然好,‘晓之以理,报之以德’嘛。人家一看名字就晓得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德邻……从现在起,你就叫我德洁吧!”她那闪烁着情爱的眼睛,微微闭上了,她等待着。

“德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