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第10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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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青年进步》初期小说之分析(3)

梅梨既入室,普伦赫德急让之坐,并自白曰:“仆一一遵君命,所有仆役悉遣之出,专候大驾之降临也久矣,顾不知何以教我?”梅梨曰:“甚善,若能不为吾命,孺子信可教也。”言讫,不即坐,转身阖其扇,反谓普伦赫德曰:“若何未视吾面,今当视君矣。”言甫毕,突去其幕,而面目初启,右手一手枪亦同时并出,枪管直指普之面,普伦赫德见梅梨面,不禁惊呼曰:“吁,若非史蒂芬之妻乎?”梅梨曰:“若既识余,当之余来意笑,速将文件出,否则余手枪无情也。”普伦赫德曰:“吁,难矣,文件已交出。”奈何梅梨厉声曰:“咄咄,安得妄言,已由达的雅告余,文件仍经汝保管,速将出,十秒钟后,余枪之子弹,贯汝脑后矣。”言讫举手中枪略高,作欲击状,口中且呼曰一、二、三……普伦赫德为梅梨所挟,知不敌,念不如姑与之,再思夺还之法,否则枉送性命,殊无益也。意既决,亟曰:“勿击!勿击!余将还汝文件可尔。”遂趣至一保险箱前,出钥启其扉,取文件出交梅梨。

梅梨夫人的勇气,以及这种不输男子气概的巾帼风范,应该可以视为才、智、勇兼备的女子代表,这点在作者的笔下可以说是一展无疑。虽然此次行动最后还是失败,但梅梨夫人与仆人却意外获得布国给普伦赫德的函件,证明伊国的文件就是普伦赫德所窃,进而洗刷史蒂芬的冤情。

从公达与蜇庵的笔下可以看出,女性已不再是“无才便是德”。如作者公达藉由墨林的例子,暗示女性也应有受教育的权利,而女性受教育后,亦可投身为人群服务。而蜇庵笔下的梅梨夫人更是以一女流之身深入虎穴,并大胆持枪与敌人对峙,所展现出的就是一种不输男子气概的巾帼风范,更可以视为才、智、勇兼备的女子代表。这些作者对于女性的高度肯定,都是在推介新女性之形象,增加女性之自觉,必能更多地参与社会。

六、《青年进步》小说分析之三:战争与人性的刻画

《青年进步》创刊于1917年。当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下,一方面,中国大批华工前往欧洲战场,从事战地工作;另一方面,中华基督教青年会也响应北美协会的号召进行动员,鼓励干事与留学生前去协助欧战华工,照料生活。所以,《青年进步》也对欧战特别关切,不但有欧洲大事与华工的相关报导,连战争小说也在1917年出现了两篇。

宗教刊物本来极少讨论战争,在西方,基督教已经养成政教分离的传统。但是,由于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以及中国在1917年8月参战,《青年进步》的编者觉得有义务向读者介绍欧洲战事的情况,特别在“社会事务”一项中刊载相关报导。文章有钱泰基的《英伦海峡通车计划》一文。钱泰基与素心亦分别在第七册与第八册中,藉由翻译美国杂志文章的方式,向读者介绍潜水艇的构造,以及协约国防御潜水艇的方法。

而《青年进步》的小说家也翻译了两篇小说,向读者介绍欧洲战场的情况。如蜇庵翻译了《战壕》(Notes in the Trenches)一文。此文不仅描绘欧洲战场之“壕沟战”情景,更是透过原文作者与一名少尉的问答,深刻地反映出战火的残酷与无情:

余始应征,当未赴战场以前,心恒惴惴状,虽勇而心实怯,既抵战场,目击全之伤兵,耳闻痛楚呻吟之呼声,心又恻然,为之悲感,靡已然。迄今日,觉世间无论何事既罔足以慑余胆,亦靡克以动余心,所谓恐怖之念、恻隐之心均荡焉无存。爰知兵士之放浪形骸,甚至以劫掠杀戮为快者,其来有渐矣。

这段话显示出人类与战争互动关系的三个境界。第一个场景,是当这位少尉正要前赴战场,勇敢为国固是当然,但慷慨之际,心中又掺杂着一份害怕与担心。但他到了战地之后,就进入了第二个场景,耳闻目睹处处伤兵与呻吟的景况,心中悲悯与哀伤不断。第三个阶段,则是他在久经战争之后,感觉已经麻木,既不存恐怖之感,亦毫无恻隐之心,以至于可以了解到为何战争下的士兵,会放纵于劫掠杀戮。这三个阶段,反映出人心的麻木与人性的崩溃。

更进一步来看,如果我们细细地品读这短短的五行字,可以发现其描述不但符合人类心理的变化,更有叹世间无情,让人心逐渐变得冷漠,同时会更了解战争何以会造成悲惨的代价。就在这短短的几行字中,蕴含了深厚的意义,叹息人性在战争中逐渐被消磨。其实这篇文章隐然有拉回人性、谴责战争的涵义,可以说是描写战争与人性关系的上乘之作。

另外,或许是因为中国参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缘故,《青年进步》的撰稿者也开始强调爱国心的重要。因此,天风与天我同译《水手》(The Patriotic Sailor)一文,即是向读者强调爱国心的观念与重要性。此文描绘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劳纳号之船长与其好友发明了新式机关炮,此炮“稍变其式,遂能移陆地所用者,用之海上,则作用之优且远过之,体坚而质轻,机关单筒,弹发如连珠,每弹重一磅半,每分钟可二十五发,极合于鱼雷艇、潜行艇及小型辅助巡洋舰之用,世界诸国之以海军名者,其前固未尝有此利器”。但是拥有此利器制作图的船长,却不得英国海军部之重用,这给了德国间谍亨利以重利诱使船长反间的机会。但最终因为船长的高度爱国心,导致亨利的反间计划失败,并被船长反将一军。而文末有意大肆描述间谍亨利的狼狈下场,让读者看到完结时才知真相,颇有大快人心的趣味与效果:

劳纳号鼓轮逾数星期,始抵凡尔泼来索,天向晓矣,下碇后,即有人匆匆缘船舷,登短艇,渡至岸上。其人依法兰绒汗衫,犊鼻裤短不能掩胫,秽若经年未尝浣洗,帽已破,顶发尽露,由外状观之,俨然一水手。面瘠若削瓜,黄须蓬松,右颊上有一乍愈之创痕,弥增其丑。既登岸,返身面劳纳号,戟指而詈,音杂英德,从空气而飘至劳纳号之舵楼,舵楼之上,则立一长身黑须之人,望岸而笑,是即德谍亨利之终局。

七、结论

《青年进步》的小说,以其发行的第一年的整体表现来看,乍看之下不忍卒睹。其故事笔调老旧,拘泥在文言与半文言之中。同时,小说的内容既无惊悚怪诞的引人之处,也无科幻传奇的眩人耳目,既不重鸳鸯蝴蝶派的儿女之情,更缺少如鲁迅那般深刻的批判文笔。而其结尾莫不是忠孝节义、侠女救夫、善有善报的俗套。不禁让人担心他们主要诉求的读者何在?

但是就精神与内涵来看,《青年进步》的小说却展现了一股完全不同的风貌。它所代表的是十足的“进步”,掌握了时代的脉动。它与同时期批判文学最大的差异是,“五四”小说家写出问题,凸显问题,批判问题,却无思索、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青年进步》的小说却是破坏与建设并行,虽如同时下的小说对旧社会、旧生活、旧习性提出了批判,但隐含了建立典范的方式。如公达在《书呆制造记》一文中,就不仅仅是批判中国旧社会之弊端,也藉对比的方式提出建立标准青年的方法,即通过阅读新式报纸、参与体育活动、观察大自然的变化、参与社会服务活动等方式,可以塑造出一个德智体群兼具的新青年。同样,一个时代的“新女性”,也应该接受教育,服务人群,也可以像才、智、勇均备的“梅梨夫人”一样受到推崇。

从当代中国小说的研究,亦可以显示《青年进步》中小说的意义。如李欧梵所指出,近代中国“流行”出版业的大量传播,在展望或是制造中国的“现代性”过程中,都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李氏亦指出,这些作家们均试图界定一个新的读者群,并将他们所建构的新中国景观传达给读者。而这些新兴杂志通常都被当作学校的读物,或是补助教材,普遍流传于民间。另外,徐国琦也指出,20世纪初中国新式报纸杂志的兴起,不仅建立起一批新的“阅读公众”、“知识公众”,更使知识分子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另一方面,新式报刊也不知不觉地成为创建民族国家的推手。以这样的观点,《青年进步》的小说家扮演了建构“现代性”的重要推手。他们最大的信念就是使古老的中国重获新生,进而改善社会上的弊端。因此,他们就在文本中大量介绍新的知识与观念。这些新知识与观念包括新科技、新教育以及具有“德智体群”的新品格,而这些正是标准青年该具备的修养。

最后要重申的是,《青年进步》中的小说只是这份杂志中的一小部分。就这第一年发行的八期来说,每一期只有一篇小说,所以可知小说在这份杂志中扮演着一个辅助的角色。它一方面衬托杂志的主旨,另一方面也是换一种软性诉求的方式来吸引读者,并传达主题。所以,它用不着为文学而文学(为小说而小说),而是以一种文以载道的观念,传达小说背后的现代青年的理念。就这个观点而论,《青年进步》中的小说尽到了它的责任。

(作者单位:台湾中原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