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回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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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年初一,祭天祭地。初二,晚辈开始给长辈拜年。

初二一大早,雷吉尔骑着三轮摩托卡,艾娅坐在装满礼物的车厢里,小俩口体体面面地回门来了。

村里村外,吸引了一大堆看新媳妇回门的人。小婶子站在人堆后面,远远地望着艾娅娘家门口,不停地撇嘴。

女儿第一次回门是大事,早饭也在娘家吃,父母准备妥饭菜,早早在门外眺望,远远地见一辆摩托卡骑过来,以为是过路的,伸长脖子仍往后面望。摩托卡在他们跟前停住,看到骑在上面的女婿,还有坐在花花绿绿礼物堆里的女儿,父亲脸上还算平静,母亲却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艾娅跳下车,面带微笑,礼貌地一一叫过人堆里的叔伯、婶嫂。艾娅装做看不懂小婶子脸上的不屑,上去拉住她的手,要她一起进家门。父亲母亲也喊这个叫那个,礼让了一番,但没一人跟进来。一家人推着摩托卡进到院子,一件件往下搬礼物时,当着女婿的面,母亲已忍不住,把女儿拉进厨房,悄悄地问怎么回事,这是回门,不是搬家。刚结婚,手头紧,摆这么排场干什么?

艾娅微笑着,不正面回答,掏出一个纸袋塞进母亲手里:“妈,放心吧,我是回门,不会长住不走的。”

母亲打开纸袋一看,叫了声“天啦”,见女儿没回应,又叫了声:“天啦,你这是干啥,败家啊?”

艾娅说:“妈,这是我和你女婿的一点孝心,你戴上试试,这副银手镯比我小婶子的要宽要厚很多呢。”

母亲疑惑地望着女儿,把手镯重收回纸袋,扭头望了望院子的红色摩托卡,还有正在搬礼物的女婿,心里豁然亮堂了,摇着头对女儿说:“这么说,摩托卡是给你爸的了?”

艾娅点头道:“我爸该丢掉那辆破自行车啦,都多大年纪了,看他的腿骑得成啥啦。”

母亲点起头来,却缓缓地说道:“孩子,你给你爸出难题啦,你女婿姓雷不姓艾!祖宗有规矩,艾家的手艺传儿不传女啊。”

艾娅拉下脸,搂住母亲的肩头,说:“小婶子的儿子姓艾,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爸把手艺传给他?”

小婶子以前老说艾娅父亲的闲话,说什么生不出儿子,是因为他当骟匠得了报应。现在,小婶子的儿子虽然念到了高中,学习成绩却很一般,考虑到儿子今后的出路,一直盘算着等儿子毕业后跟他大伯学艺,靠手艺混口饭吃,这两年才不乱说闲话了。

母亲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不畅快,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艾娅也不好再说啥,拉着母亲来到正屋。

礼物花花绿绿堆了一炕,妹妹高兴地拿着属于她的靴子、牛仔裤边比划,边辨真伪。父亲看了一眼“茅台”酒和“中华”烟,怕烫似地躲开目光,点上一支“雪莲”烟,在桌子、炕上却找不到打火机,手微微发抖。母亲看到老头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把装银手镯的纸袋扔到炕上,耷拉下脸,不说话,也不理女儿女婿。

艾娅不管父母的态度,对自个男人说:“还不赶快给咱爸点烟。你也陪爸抽支烟顺口气,我和妹妹去端菜,等会儿你跟爸喝两杯吧。”

雷吉尔掏出打火机,双手给丈人点上火,愣了愣,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了起来。定婚前戒了烟,这几天恢复得有点突然,雷吉尔抽得很别扭,一口气吸进去半截,呛了,咳嗽起来。

艾娅把饭菜、碗筷摆放好,拿过一瓶“茅台”就拧瓶盖。父亲叫声“别开”,丢掉手里的烟头,跳起来拦,艾娅已经把酒瓶盖“嚓”地一声拧开了。

父亲像被那个开瓶声击中了,叹口气,道:“好几百块钱一瓶,喝它糟蹋了。”

艾娅把母亲拉过来坐下,说:“看我爸说的,女儿女婿孝敬他的,一辈子没喝过,不喝才糟蹋了呢。”边说边给父亲母亲倒酒。

母亲捂着酒杯说:“我不会喝,从来没喝过,别给我倒。”

“这酒得喝,是女儿的回门酒。”艾娅拨开母亲的手,倒了满满一杯,“没喝过不等于不会喝,这是世上最好的酒,喝口尝尝,别活了一辈子,连酒是啥滋味都不知道。”

父亲还算给面子,给母亲扬了扬下巴,自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母亲这才端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辣得直吐气,边吐边说:“唉呀,早知这么辣,打死也不喝了,酒都是辣的吗?”

父亲脸上的惋惜没了,一脸的平静,好像几百块钱的酒瞬间让他过度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状态。这几年,父亲的话越来越少,却喜欢上喝闷酒。他又喝下一杯,才轻轻地说道:“对,酒都是辣的,不辣就不是酒了。”

见父亲开口了,艾娅给男人使了个眼色。雷吉尔起身去拿炕上的“中华”烟,这下,被父亲及时拦住了:“少造点孽吧,‘雪莲’就很好啦,平时也难得抽呢。”

艾娅笑笑,给男人摆摆手,过来给父亲双手递上一支“雪莲”,又给丈夫递了一支,等他们点上火,她给妹妹挟了片肉,却对自个男人说:“雷吉尔,你也喝呀,陪爸多喝几杯,咱爸辛苦了大半辈子,跑村串乡,也没养下陪他喝酒的儿子,这下,你这个女婿可派上用场了啊。”

早晨的屋子里寒气比较重,妹妹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跳到炕上暖和去了。不一会,母亲推说脚冻,挟了些饭菜,坐到炕上去吃。艾娅也感觉到冷,她站在桌旁却没离开,看着父亲的脸已微微泛红,叫父亲把菜搬到炕上去喝。父亲不肯:“上了炕就想睡觉,人老了,好多事由不得自己,今天是你回门,这种日子,大清早睡着了多不好。”又对艾娅说你去炕上暖暖吧。

见父亲不愿上炕,艾娅也不勉强,从礼物堆里拿出“鸭鸭”羽绒服,给父亲披上。羽绒服又轻又暖和,没有老棉衣的厚重,又柔软舒适,只是披在身上,还没穿整齐,那份温暖就像吞进肚里的酒,瞬间散发开来,把父亲有些寒凉的身子烘烤得炙热起来。父亲愣怔了一下,又默默地喝掉一杯酒,也不吃菜。雷吉尔很尽心,老丈人杯子刚刚落下,就给他满上,满上了,父亲端起就喝。

母亲捧着碗在炕上吆喝起来:“别叫你爸喝啦,醉了可辣心啊。”

父亲扯住羽绒服两边把自己裹住,歪过头,大着舌头对母亲说:“不懂就别瞎说,酒在胃里,怎么会辣到心?喝你的稀饭吧,今儿个大丫头回门,高兴,你就别吆喝啦。”说完,仰头又喝下一杯。

雷吉尔没啥酒量,在艾娅的示意和监视下,硬着头皮陪老丈人一杯一杯地喝着。过了一会儿,他就撑不住了,头歪在桌子上要睡。艾娅把男人扶到炕上躺下。炕上热乎,不一会,雷吉尔打起了呼噜。

父亲一人又喝下几杯,手抖得连杯子都捏不住,但他不听劝,一个人默默地喝着。到后来,父亲把头缩进羽绒服里,歪在椅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