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点凑巧。临近黄昏时,扎洛把羊群赶回家,便蜗在帐篷的男房里,一心一意地对付着一块羊骨头。他用藏刀不断地从骨头上剔下一块大小合适的肉块扔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他并不知道他正在埋头吞咽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阿爸一直在专注地看他。就在他又把一块肉块扔进嘴里,随之把一块骨头签子吐出来时,阿爸笑出了声,说:“这孩子,不像是吃肉,倒像是吃枣,又吞又吐的。”阿爸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扎洛吃了一惊,他使劲咽下噎在嗓子眼的那块肉,尴尬地朝阿爸挤出一脸的笑,眼泪都挤出来了。这时,栓在帐篷门外的老栓狗忽然狂叫起来,阿爸侧耳听听,向扎洛努努嘴说:“看看去!”扎洛刚才就有点无地自容,阿爸这句话刚好给他一个台阶,他用袖口噌噌嘴,走出了帐篷。
太阳刚刚落山,透过云层的余辉铺泻了一天一地的金黄,在金黄的世界里,有个人正在远远地走来,他看见了走出帐篷的扎洛,便脱下头上的太阳帽,挥动起来。扎洛却反而跑回了帐篷,他急急地对阿爸说:“是个穿汉民衣服的人,他还朝我甩他的帽子!”
“穿汉民衣服的?”阿爸在脑子里搜索着:不会是乡上的干部吧,乡上离这里有四五公里的路,这天都快黑了,谁还会来呢?不会。再说,上缴羊毛,上缴菜牛羊的事早就完了,谁还会想起我们来呢。阿爸嘀咕着走出了帐篷,扎洛也跟了出来。
狗仗人势,那老栓狗看见主人走出了帐篷,狂叫得更加厉害,一边叫,一边还猛烈地突奔,把那条栓着它的铁绳拽得铮铮作响。主人低声怒骂了一声,伏身做了一个从地上捡石头的样子,老栓狗立即屏声闭气,爬在地上没有响动了。“穿汉民衣服的”人已走到了跟前,手里仍然拿着那顶太阳帽,他大声喊道:“是尤布家吧?”
“我就是尤布。”扎洛的阿爸说。
“你这老家伙,我老远就认出你来了!”那人一边急急地走过来,一边说,“我是梅布呀!”
“是梅布吗?”尤布的声音比平常高了许多,尾音部分还稍稍有些发颤。
扎洛看到阿爸和那人搂抱在了一起,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似乎因此而有了几分亮色。
半晌后,也就是阿爸和来人搂抱在一起的姿势慢慢变成一片模糊的剪影后,阿爸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扎洛听到了阿爸哈哈的笑声,那一片剪影已经变成了两块更加模糊的轮廓。阿爸和那人肩并肩向帐篷里走来,就要走进帐篷时,阿爸有些兴冲冲地对扎洛说:“看好狗,家里来贵客了!”
扎洛立马骑到狗身上,一手撺住了狗头上厚厚的长毛。这牛犊大的藏狗其实只要扭扭屁股,就可以把扎洛甩出去,但它却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渐渐暗淡的夜色中,那狗眼里还含了一层薄薄的泪水,显得赢弱而又凄惨,好像世界上最最需要怜爱的非它莫数了。
“扎洛,你进来!”阿爸在帐篷里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