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远处山头一人多高的地方呆呆地悬着,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漫无边际地铺洒在草滩上的阳光中,自然也有了一些无精打采的气息。这会儿,次洋已经把羊群赶到了草滩上,羊们咩咩地叫着,在草滩上呈扇面撒开,它们彼起此伏的叫声和啃吃青草的声音惊扰了太阳,让太阳慢慢打起了精神,阳光也由冷清变得温暖起来。
次洋坐在草坡上,他现在是呈扇面撒开的羊群的尾部,也就是说,羊群是从他这儿开始,向前面草滩上四散开来的。次洋看看羊群,又朝身后自家的帐篷看了一眼,他看见有一个像蚂蚁一样的小黑点在他家帐篷门前走动着,那是他的老婆在捡拾牛粪。昨晚,有几头被牧民们叫做“日雪儿”的走失的牛在离他家帐篷不远的地方过了夜,在草滩上留下了几堆牛粪。次洋想他的老婆在捡完自家帐篷门前的牛粪后,肯定会去捡那几堆牛粪。次洋这样想的时候,又朝自家的帐篷望了一眼,果然看见那只小蚂蚁朝着帐篷右侧的草坝子上移动着。
这会儿的太阳越发精神了许多,它已经离开山头,信心十足地向更高的天宇深处上升着,暖哄哄的阳光洒遍大地。羊们低头认真地吃着草,咩咩的叫声已不像刚才那样彼起此伏了,偶而才会冷不丁发出一声或粗或细或高或低或长或短的叫唤。一只野百灵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了离次洋不远的地方,羊群中忽然发出的一声叫唤让它吃了一惊,它扑楞着翅膀飞上了天,一会儿,就听到它不厌其烦的啼叫声。次洋朝天上看看,他没有看到那只野百灵,但野百灵的歌声却不绝于耳。
次洋收回目光,无言地笑了笑,起身从他坐着的草坡跟前捡了几块干牛粪,回到原地,他把牛粪依次堆砌成一个空心的塔状,在底部留了一个洞。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旧报纸来,卷成一卷,拿火柴点着了,放进了牛粪底部的那个洞中,牛粪燃烧了起来。
此时已是炽日当空,很热,那么次洋生火是干嘛呢,肯定不是为了取暖。大夏天的,墨绿色的邦绵草一浪一浪地翻滚着,其间的馒头花、赛钦花、还有蜜罐罐花争奇斗艳地盛开着;远处,飘忽不定的气浪水波一样跳动着,让那些牛呀羊呀什么的都走了形儿。
次洋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来,从中抽出一只含在嘴上,把嘴揍到牛粪火上去,燃着了烟——牛粪火是用来点烟的,这样,可以节省很多火柴。
次洋对着天空吐了一口青烟,那青烟只在空中无力地回荡了一下,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次洋又朝自家帐篷看了一眼,在飘浮不止的气浪中,他家的帐篷像是一叶失去了目标的孤舟,随着气浪变幻不定地飘动着,不知飘往哪里。
就在这时候,次洋想起了他思谋已久的那件事来,他想,该把这事儿了结了。
“开始吧!”他自言自语道。
“开始就开始!”他又说,那口气有些斩钉截铁。他把手中的烟猛吸了一口,把烟蒂扔进燃烧着的牛粪中,站起身来解开腰带,朝着牛粪火撒了一泡尿,随着“哧哧”的声音,从牛粪火上升起一股又一股尿臊味儿来,接着,火就灭了。——这是牧民们的习惯,在野地点火,事后是要把火扑灭的。
次洋大步流星地朝自家的帐篷走去。得给老婆说一声,他想。在他前面的几只羊看到主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先是意外地看着他,接着便拾蹄跑远了。
次洋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他家帐篷跟前飘浮不定的气浪没有了,拴在帐篷门口打盹儿的藏狗已经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它猛地窜起来,一看原来是自家主人,便讨好地摇着尾巴,叫了几声,复又扒下打它的盹儿了。
给老婆怎么说呢?次洋忽然想,他的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今早他出牧时老婆烧了奶茶灌在一只军用水壶里,还为他准备了一小袋糌粑和一块酥油。此刻,这些东西都在次洋的怀里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