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次洛的家乡安多藏区,每每有小孩降生,家人就会郑重地请来当地的喇嘛、巫师,或者在当地有些名望的人,郑重地给小孩取名。所有小孩的名字,都出自那些神圣的藏传佛教典籍或者时刻都挂在当地人们嘴上的祝福语中。这些名字,常见的一般都是四个字的,比如桑结东智、华丹卓玛等等。次洛的名字也是四个字的,叫次仁扎西,次仁是长寿的意思,扎西是吉祥的意思。正如前面所说,这两个词汇就是属于那种经常挂在当地人嘴上的祝福语。次仁这个词,常常用于人们分别的时候,就要分手的双方互相说着“次仁、次仁”,真诚祝福对方健康长寿,有人将此理解为汉语中的“再见”,好像也说的过去——只有能够健康地活在世上,才能够经常“再见”啊!而扎西这个词,经常用在两人见面的时候,于是也有人把它理解成汉语中的“你好”,好像也未尝不可——一切吉祥如意,心想事成,也就“好”了。
或许有人感到纳闷儿:既然次洛的名字叫次仁扎西,为什么不叫次仁扎西,而叫次洛了呢?这里又要提到当地的一个习俗:但凡给小孩取了名字后,家人一般都不会直呼孩子的全名,而是在名字第一个字的后面加上“洛”、“贝”、或者“布”字,如此,小孩也就有了一个新的昵称,虽然这“洛”、“贝”、或者“布”字并没有实际的含义,却表达了家人对孩子的疼爱和亲切,再说,这简化了的名字叫起来也比较上口,记起来也好记一些。这个昵称原本只是针对孩子的,却往往会陪伴一个人的一生,很多时候,一个人老了,人们依然叫着他(她)那个带着“洛”、“贝”、或者“布”字的昵称,以至于忘了他(她)的全名,有时候甚至自己也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这在安多藏区,几乎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
次洛8岁了,他就不知道他的全名叫次仁扎西。当草原一片枯黄,凄冷的风里已经有了些冬天的味道的时候,乡上的寄宿小学开学了,他的阿爸带着他去报名。
走在去乡上的路上,次洛踩着阿爸高大的影子紧紧跟在阿爸后面,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他不知道学校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上了学以后,他不用再去放羊了,这让他有些兴奋,他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兴奋,答应阿爸要去学校上学的。走出很远,他回头看看自家的帐篷,在飘忽不定的蜃气中,变得很小的帐篷有些孤零零的,好像随时要在蜃气中消失。次洛看着渐行渐远、渐行渐小的帐篷,兴奋着的小小的心里忽然有了些空落落的感觉。
到了学校,报名登记的时候,老师问次洛:“叫什么名字?”
“次洛!”次洛不假思索地说。
老师就要把他的名字写上去,站在次洛后面的阿爸却说话了:“老师,他的名字叫次仁扎西!”
老师抬头看看阿爸,阿爸便冲着老师笑了笑,老师对阿爸也报以微笑,低下头,在报名登记簿上平静地写下了“次仁扎西”几个字。
次洛看看老师,又回头看着阿爸,意外和惊讶就写在次洛的脸上。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一眨的,似乎要从阿爸的脸上找到可以打消他的意外和惊讶的答案。
阿爸看看次洛,笑了笑,抬手把他的脸转向老师的一边,说:“老师还要问你问题呢!”
果然,老师又问了扎西一个问题:“多大了?”
“8岁。”次洛回答完了,又回头看看阿爸,他担心阿爸会把他的年龄也改了,但这一次,阿爸没有说话。
报完了名,阿爸就要走了,次洛有些恋恋不舍,眼睛里甚至有了眼泪,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刚才老师告诉他,一个月以后他才能够回家——这里的寄宿小学,学生的家都比较远,单单在周六和周日让学生休息,大部分学生都回不了家,于是,学校就采用把所有休息日都积攒起来,到月末的时候一次性放8天假的办法,这样那些离家较远的学生们也就可以从容地回家了。
次洛虽然伤心着,但对阿爸刚才忽然换了他的名字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解,他用泪眼看着阿爸,哽咽着问阿爸:“阿爸,你为什么给老师说我叫次仁扎西啊?”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阿爸伸出大手,擦去了次洛脸上的眼泪,说,“这是你出生的时候,寺院的喇嘛给你取的名字,现在你上学了,就叫这个名字吧。”
次洛似懂非懂地看着阿爸。
阿爸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就像刚才把他的脸转向老师的一边一样,把他的身体转向了学校大门,说:“回去吧,次仁扎西!”
说完便转身走去。
“阿爸!”次洛大声叫着,哽咽的声音变成了哭声,但阿爸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一阵风刮来,飞扬的尘土淹没了阿爸的背影,等风停息下来,尘埃落在地上的时候,阿爸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次洛站在原地,看着阿爸走远的方向,耳畔似乎依然回响着阿爸临走时叫了他一声“次仁扎西”的回音,他有些不习惯,但也隐隐觉得这个名字让他长大了一些。
“次仁扎西。”次洛自己叫了自己一声,擦了眼泪,转身走进了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