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逾越了一些一个牧人几乎无法逾越的过程,凭着一种命运或者无意的安排,走出这片草滩,走进一所学校,又通过学校的跳板一个跟头翻入城市,然后回望那片草滩时,我以一个受过正统教育的知识分子的眼光,第一次发现了这片草滩那个绝妙的名字:塬。
《现代汉语大辞典》解释,塬:山顶上的平地。
这个“塬”字,给我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把我带入了传说中家乡那个毫无历史记载的远古。那时的家乡水草丰美,林木茂盛,并且有足够的阳光和雨水。只要随意开垦一片荒地,不经意地撒一些种子,来年就会长出小麦、青稞。那条季节河丰满润泽,一如一个富绰高贵的夫人,风情万种无忧无虑地流淌着。河中有鱼,成群结队拉帮结派地嬉戏着,除了间或飞来的几只鱼鸥以外,它们从来不知道还有别的动物会伤害、捕捉它们。
有一天,一位怀才不遇,或者仕途受阻的中原男子怀揣着他满腹的经论和文章,爬山涉水来到了这里,当他历经千辛万苦,攀沿着一条动物踩出的小路爬上一座山顶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一览无余,出现了一片平缓的草滩。
“塬!”这位或许是来寻找一片世外桃源的知识分子脱口吐出了一个字,便疲惫地坐了下来,但他心里的欢悦却难以遏制。
或许这位先祖仅仅丢下了一个“塬”字,便又远走他乡寻找更好的世外桃源去了,或许他也曾与当地的一位土著妇女成家,与这位妇女生下一堆孩子,甚至他还当着妻子儿女的面,摇头摆尾地诵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妻子儿女看着他凄苦而又无奈的表情憨憨地笑着,从来也没有听懂过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小说中那个冒用我大名的家伙正在举目远眺时,草滩上两头发了情的公牛正在为一头小母牛争风吃醋。它们把尾巴翘得高高的,高扬着有些稚嫩的椅角横眉冷对,鼻子里不时发出“哼哼”的示威声,而那头小母牛却悠闲地在一边啃吃着青草,好像这事儿与它无关。
就在这两头公牛准备玩真格的时候,小说中冒用我大名的家伙忽然说:“除了康珠拉姆,谁都不娶!”
“仁青,仁青——”有人在喊他的(我的)名字。
“什么事儿?”
“傻坐在那里干什么,快把那只纸箱绑起来!”
当我从家乡草原飞速回到城市一隅的小屋,并言听计从地把那只纸箱绑起来时,再没把那只信封放进去。
“抓紧时间,赶快写你的小说!”我的朋友小恰,每次与她聊天,地北天南说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后,临分手时,她总会说这么一句。
这一天,当她像说“再见”一样,把这句话抛给我后,我停下来对她说:“我正在着手写一篇东西,并且快完稿了。”
“是吗?”已经走出了几步的小恰反身又走回来说,“说说看,是什么内容的。”
“是……是个爱情故事,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为了得到她的爱情,两个男人准备决斗。”我说。
“听起来好像又是那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过你先写。”小恰听了后说。她并没有注意她的话使我脸色有些难看。
一缕寒风刮过来,使我和小恰背后那棵大榆树上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几片枯叶从树上飘下来。
小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说:“抓紧时间,赶紧写你的小说!”
我知道她是在向我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