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锈迹斑斑的藏刀。刀柄的一半已经不见了,而仅剩的另一半上一颗豆青色的松耳石却完好无损。次洛把藏刀捡起来,用皮袄袖子擦了擦,返身往回走去。
次洛就用这把藏刀做了记号,他把藏刀插在刚才发现狐狸的地方。
次洛的性格有点像阿爸,散漫,得过且过。晚上回到家里,他把发现狐狸以及在发现狐狸的地方做了记号的事忘在了脑后,要不是几天以后发生的这件事,他恐怕这一辈子也记不起那只狐狸来。
也是个早上,次洛在阿爸的催促下很不情愿地把羊群赶到了草滩上,他低着头,跟在羊屁股后面,慢腾腾地走着,有点蔫不拉几的样子。好在他怀里有一把弹弓,是阿爸为了哄他去放羊,乘阿妈不注意悄悄塞进他怀里的。想起弹弓,次洛来了点精神,他把手塞进怀里摸摸,弹弓好好地在他怀里“躲”着,好像是一个与他一起搞小阴谋的默契的伙伴。阿妈不让他随意杀害那些小生命,说那是造孽,死了会进地狱的。次洛在家乡的寺院里,看到过那幅画着六道轮回图的唐卡,那些因为做了坏事,被打进地狱后,受到各种惩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他也不敢杀害那些小生命,但他喜欢和它们做游戏——两只老鼠正在追逐嬉戏,次洛就用弹弓在离它们很近的地方射出一颗石子,受了惊的老鼠各自躲进一个老鼠洞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从洞口探出半个小脑袋来,警觉地看着他——次洛喜欢诸如此类恶作剧似的游戏,他也从中得到了无限的快乐。
这会儿,次洛已经把弹弓从怀里掏出来拿在了手上,他想,一会儿把羊群赶到前面那座阳坡上后,就到干河滩里去打雪鸡玩。那些雪鸡,你打它们一下,它们扑棱一下翅膀,飞半截又落下来,再打它们一下,它们又飞半截再落下来,就是不愿往远里飞。有一次次洛就这样和雪鸡逗着玩,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很远,便再也无心恋战,只好打道回府。
羊们开始啃吃牧草了,次洛便朝着干河滩走去,却发现干河滩里今天有几个人,次洛甚至听到了他们的说笑声。本来就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次洛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那些人都戴着太阳帽,背着一只帆布包,他们正在互相传递着一样东西,人人都兴高采烈的样子。次洛便凑过去看了个清楚。
那是一把藏刀的半截刀柄!次洛立刻想起了他作为记号插在狐狸出没处的那把藏刀。
“半截刀柄算什么,我捡了一把藏刀都没当回事儿。”次洛有些不屑一顾地看着那几个人,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返身往回走去。他觉着这些人不好玩,没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从次洛后面忽然传来一句纯正的藏语,让他大吃一惊,他回过头来,十分意外地看着他们。
“你说什么?”又是一句藏语。这次次洛看清楚了是那位太阳帽上绣着一只金色的雄鹰的小伙子说的,他正望着次洛微微笑着。
“我是说……”次洛有点犹豫,“我捡到了一把藏刀。”
“是吗?”说藏语的小伙子声音忽然增高,他继而用汉语对那位年长的,脖子上挂了一架望远镜的男人说,“头儿,他说他捡到了一把藏刀!”
那几个人忽然朝着次洛涌了过来。
次洛带着那几个人沿着河床去找那把藏刀,性格散漫的次洛已经忘记了大致方位了,他们只好在河床里横站成一排,一步一步地进行地毯式搜索,最后还是次洛首先发现了藏刀,藏刀斜斜地插在石缝里,刀柄上镶嵌的那颗豆青色松耳石上,落了一堆鸟粪。次洛把藏刀拔出来,在皮袄袖子上蹭了蹭,递给了那位会说藏语的小伙子。
“头儿,你看!” 小伙子立即大声叫着,朝那位年长的男人跑了过去。不大一会儿那几个人就抱成了一团,他们欢呼雀跃,兴奋异常。次洛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年长的男人看见了次洛,他像喝醉了酒一样趔趄着走过来忽然抱住了次洛。
“你知道吗?”年长的男人说,“你让我们找到了这里就是吐蕃古战场的重要证据,你是历史的功臣。谢谢你,谢谢你!”
次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说藏语的小伙子走过来翻译:“他说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们找到了这把藏刀。”说完也过来和次洛拥抱了一下,其余的几个人也过来和次洛一一拥抱,次洛便嘿嘿笑着,不断地张开双臂迎接一次次的拥抱,他觉得这样挺好玩。
年长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过来问次洛:“你是在哪儿发现这把藏刀的?”
说藏语的小伙子急忙做了翻译。
“在那儿。”次洛指指干河滩往上的那片草滩。
年长的男人便招呼大家到那儿去看看,临走之前,他把脖子上的望远镜拿下来,挂到次洛的脖子上。他还帮次洛把望远镜按在他的眼睛上,次洛立即看到了他家的羊群,那只叫森森的母羊湿漉漉的嘴唇几乎就要挨到他的鼻尖上了,次洛吓了一跳,他急忙拿开望远镜,朝着自家羊群的方向看了看,他只看见一小片白色像一小朵云彩在远处地平线上飘浮。次洛又把望远镜按到眼睛上,这回他看到了他家的老栓狗,老栓狗正在啃吃一块骨头,挂在嘴唇上的口水长长地耷拉到了地上。
“送给你!”年长的男人说。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说藏语的小伙子立刻做翻译。
次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望远镜已经属于他了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和年长的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接着他又和每一个人都拥抱了一下,便拿着望远镜飞也似地往家里跑去,年长的男人、说藏语的小伙子和其他几个人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