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重复一遍:我不可能姓A。中国没有这么不像话的姓氏。
我的名字也不可能是某。这跟我爸我妈的身份不符。你知道的,我爸我妈在黑龙江边做水产生意,直说就是鱼贩子。可他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他们不可能在二十年前,给他们的独生子取出“某”这个名字,酷得太不靠谱了。
可我现在偏偏姓A名某,上了《涧河晨报》社会新闻版的左上角。
我发誓,如果我是《涧河晨报》的总编,我加班加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叫王子的记者炒成鱿鱼卷,然后看也不看一眼就倒进厕所。这个油头粉面的小鸡巴崽子,连起码的敬业精神都没有,他带着个笔记本电脑,人模狗样地采访了我五分钟,完了不但没有在他那篇文章中使用我的真实姓名,连给我编个好听点的假名这种能力也没有。他就那么键盘一敲,我就成了A某,杀死花头巾的犯罪嫌疑人之一。
另一个犯罪嫌疑人,名字跟我一模一样,只是姓不同,他姓B。也是王子键盘一敲造的孽。
事情的开始似乎与一个叫梦雪的人有关。
梦雪是个酒吧女,但彭澎当初不知道。彭澎当时刚刚走出校门,在他的想象当中,天底下实在没有比发财更容易的事了。
彭澎就喜欢上了梦雪,梦雪似乎也喜欢彭澎。彭澎记得他认识梦雪那天,美国正式开始攻打伊拉克。小布什在小鹰号航母上宣布对伊战争取得胜利那天,彭澎却再也从家偷不出钱了,梦雪就离开了彭澎,不知去向。
很明显,这是一段出离没劲的故事,我如果详细地讲,只能是让你犯困。而更加没劲的是,彭澎仍旧喜欢着梦雪。彭澎想,他一定要发财,然后用一捆一匝的人民币和美元,将梦雪的脑袋砸晕。彭澎想,他一定要让梦雪充分认识到,她当初甩掉他是个比宇宙更大的错误。彭澎想,梦雪一定会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求他原谅她。而他点一根烟,吐烟圈玩,装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彭澎就离开了黑龙江。
彭澎是这么想的:发财一定要去外地。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怎么能跟父老乡亲抢饭碗呢?
彭澎就来到了涧河。
现在回想起来,彭澎来到涧河其实只完成了这么一件事:把自己变成了A某,杀死花头巾的犯罪嫌疑人之一。
这样一来,你一定知道了,A某就是彭澎。可你不会知道的是,彭澎其实就是我。那么,A某就是我?我就是A某?我直勾勾的眼神,表明我一时半会转不过这个弯来。
除了是一座城市的名字之外,涧河的确是一条瘦弱的水系。
这水系如果说得更加严格一点的话,它其实不过就只是一条宽约五米的山沟沟而已,每年的枯水期长达七八个月。非枯水期时,所谓涧河也流得迟疑而温吞,岸两旁一人来高的柳树丛,就像一群营养不良并且弱智的孩子。
这是彭瀚在E-mail里告诉我的。彭瀚是我的一个就要出五服的哥哥,由黑龙江来涧河市发展快十年了,在涧河北岸开了家浩瀚网吧,生意火得不像话。
而现在,我就徘徊在涧河的北岸,我想我的爷爷。你大概也是多少知道一点点的吧,一九四七年的时候,我爷爷在涧河北岸加入了国民党还乡团,第二年年底时逃亡去了黑龙江。在黑龙江生活了二十一年后,我爷爷又被押回涧河,在涧河的北岸被咔哒一声枪毙。我不想追问我爷爷当初为了多少非、做了多少歹。作为他儿子的儿子,我只是想看看他生命终止的地方,感受或者感叹那么一下子。
我不知道我在涧河的北岸站了多久,后来我就想抽一根烟。以前我是不抽烟的,都是梦雪给折腾会的。
烟和钱是一起掏出来的。点着烟后,我数了数钱。我从我爸我妈那偷来的五百块钱,还剩三百零六块。对于一个已经开始闯天下的人来说,这点钱跟没有一样。但我一点也不着急。
我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我爷爷当初从涧河逃亡到黑龙江时,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不是也没有饿死吗?不但没饿死,我爷爷还迅速挣了一小笔钱,娶了如花似玉的我奶奶。
我就打算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说,我要把身上的最后一分钱也花掉,然后再找个什么工作干干。我认为身无分文才会让我更有动力和激情。如果一定要说我着急的话,我只急怎样快点把这三百零六块钱花掉。
结果天遂人愿,这三百零六块钱很快就花掉了。
因为我认识了穿裙子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