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的二月底,吴老二和大抓啦的女儿出生了。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小女孩的名字居然是我给取的。
我还记得那天是正月十五,一大早,王海涛给我打来电话,让我过去一趟。我就以为王海涛是把我们的另外两个高中同学也约到了他家,再叫上我,就能以一场麻将来告别春节了。此前我跟王海涛通电话时,他多次表示过这个想法。
可我来到王海涛家时,却只有王海涛和吴老二两个人,王海涛的妻子也没在家。
吴老二嘿嘿笑了,两只手合在一起来回揉搓着。他说,刘笑,你文化高,我寻思让你给我闺女取个名。
我就知道王海涛准是在吴老二面前跳脚吹嘘我了。事实上我只是个小编辑,本科毕业证是自考混下来的。可王海涛向别人介绍我时总这样说,这是我高中同学,北京大学毕业,现在是报社总编。
在吴老二和王海涛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语中,我知道吴老二的女儿一个星期前出生了。吴老二的哥哥吴老大给孩子取名叫吴冬梅,吴老二的岳母给孩子取名叫吴宝。王海涛也跟着凑热闹,他说,叫吴冬梅肯定不行,冷不丁一听还以为孩子呜咚一声没了;吴宝也不行,一听就像五保户的缩写。王海涛春节前刚刚买了电脑,充其量也就菜鸟一只的水准,他却灵机一动,给孩子取名叫吴.com。
这三个名字,吴老二都没相中,可他本人又想不出更好的。不但想不出,他还要求我给他孩子取的名字要符合三个条件:好听、洋气、有福。
我不能丢北京大学的脸啊,更不能给村长大人丢脸。吭吭哧哧了好半天,我试探地说,叫吴天一行不?意思就是你吴二哥的女儿天下第一。
我得老实承认,天一这个名字不是我的原创,而是从彭永强那转载来的。这个时候,彭永强已经在南方做了执行主编,他儿子的小名就叫天一。
吴老二一拍大腿,说,中!嘿嘿一笑,又说,中!然后他就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走,上俺家我给你炖大鹅肉吃。
我急忙推辞,说,不用不用。二嫂在家做月子,我们去不好。
吴老二说,她们娘俩回娘家了,我老丈母娘伺候她们。
我说,下次吧,下次我再来一定去你家,今天就不去了,一会儿我跟王村长还有个事得商量一下。
吴老二说,咋也得上俺家认认门啊你。
我瞅了王海涛一眼,对他说,我上二哥家认个门就回来。
吴老二家跟王海涛家挺近的,也就隔了七八趟房的样子。路上,吴老二告诉我,我跟他第一次见面那天,王海涛把他骂了,但过后王海涛找了他哥吴老大,让吴老大别再惦记他那二亩地。吴老二就很开心地笑了,说,我就知道村长说话好使,我哥他不敢不听。
我没说什么。一片冰雪天地里,我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大片墨绿的草丛。我很想问吴老二今年收成怎么样,但没敢问。
吴老二的家是一间五米宽、六米长的砖瓦房。进了屋我才知道,他的房子外层是砖,里层却是土坯。我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是怎么盖起来的。
来时的路上,我其实就想到吴老二家一定挺脏挺乱,但脏乱到这个地步,我没想到。一进屋,潮味、霉味、粪便的臊臭味,还有煤烟的辛辣味,就像一只斗大的拳头,哐一下砸在我的面门。烂糟糟的大白菜、鸡蛋黄那么大的土豆,还有几件衣服,就那么胡乱堆在地上。吴老二还在客厅里挖了个大约一米见方的坑,两只被泥水和粪便染成了深灰色的大白鹅,抻直了脖子卧在坑里,已不知死了多少天了。
坐下,刘笑你快坐下。吴老二边说边随手扯过一条线裤,风风火火地擦着炕沿。
我说,不得了,我得赶紧去找王村长。二哥你忙你的,有空的时候,我还会来你家。我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就看到了吴老二家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叫靠边站的方桌,上面有几个没洗的盘子和碗,还摆着他家唯一的家电,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吴老二很真诚地挽留我,我还是逃命一般逃到了王海涛家。
一进门我就骂王海涛,你小子吃人饭不拉人屎,吴老二过得那叫什么鸡巴日子你知道不?
王海涛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能帮他,你就写个稿子发你们报纸上,那不比我有力度?
王海涛的话,把我噎住了。
王海涛抖了抖右手,说,大过年的,咱不说他,说他我就脑瓜仁子疼。
可是,我们两个吃午饭时,我们还是聊到了吴老二。
王海涛告诉我,吴老二是三十七岁那年跟大抓啦结婚的,此前吴老二是光棍一根,大抓啦却有过一次婚史。不要说蜜月了,蜜周还没过完了,大抓啦就被前夫送回了娘家。后来,吴老二就喜地欢天地娶了大抓啦,宝贝似的供着。北涧头村有个叫于根顺的人,得过小儿麻痹。于根顺问吴老二,结婚那天晚上,你媳妇见红没?吴老二说,啥见红?见啥红?于根顺说,老二,你知道啥是处女不?吴老二说,咋不知道?我媳妇就是处女,嘎嘎纯!于根顺就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吴老二愣了愣,说,整别的都没用,我媳妇好歹能说话。于根顺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于根顺的媳妇是个哑巴。
王海涛还告诉我,天一不是吴老二的第一个孩子。吴老二的第一个孩子是儿子,长到三周岁时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后来就死掉了。吴老大把这个孩子从窗口抱出来,扔到了山上。那一整夜,所有北涧头村的人都听了吴老二杀猪一般凄厉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