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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荒江女侠”徐琴芳

徐琴芳为影坛著名女演员,生于一九〇七年,乃江苏常州徐涵生的爱女。涵生工画山水,清森峭劲,抗衡时辈,和那撰写《九尾龟》说部的漱六山房主人张春帆很相契,琴芳也就作为张春帆的寄女。

琴芳生性活泼,从小即喜跳跳蹦蹦,弄棒舞棍,比男孩子还要顽皮。九岁开始读书,课余爱阅那些有插图的武侠小说,钦佩书中所谓飞檐走壁,扶弱抑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行为。在她小小的头脑中蕴蓄着,长大了作个游侠儿,直到现在,还是不把自己当做女性。称她一声巾帼英雄,是当之无愧的。

一九二六年,她随父亲来到上海,突破了家庭阻挠,考进了中华电影学校。当时电影事业,在我国是个新兴事业,处于萌芽时代。这所电影学校,由洪深、陆澹安、严独鹤、汪煦昌等分任指导,就学的,有萧英、高梨痕、胡蝶和徐琴芳等,陆澹安最赏识琴芳的聪明,认为具演剧天才。后来这些学友,都成为影坛的名演员,也就各有千秋了。琴芳这时刻苦钻研,每天除理论学习和表演外,还锻炼骑马,开汽车,金勒加鞭,飙轮疾驶,和男同学竞赛。舞蹈歌唱,她也样样来得。后来进入上海友联影片公司,第一部片是她和胡蝶合演的《秋扇怨》,放映后轰动一时。接着公司方面把顾明道的长篇小说《荒江女侠》搬上银幕,她饰女侠,这一下她喜心翻倒,简直要距跃三百了。原来她梦寐以求的玩意儿,虽不是现实,可是在银幕幻象中过过瘾也觉得很是痛快。至今还有人呼她为“荒江女侠”。继之又任《红蝴蝶》、《海上英雄》、《虞美人》等片主演,都是武侠的,适合她的个性,演得当然很出色。又应明星影片公司的邀请,拍《女子公寓》、《女性仇敌》等片,声誉日益隆盛。一九三六年,随明星歌舞团去暹罗(泰国)演出,又载誉而归。返国后,参加艺华公司,拍了数片。不久,抗战军兴,便和几位同志组织救亡演剧队,作慰问伤兵及救济难民的演出。一九三九年,赴香港,担任南粤和南洋两公司演员,更和胡蝶合拍故事片《孔雀东南飞》,又演了《上海屋檐下》。共拍了五十多部片子,可算是多产的了。

一九四〇年,香港沦陷,她和丈夫陈铿然、妹妹路明,以及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广西桂林,过流浪生活。好得她曾从陈彦衡学过京剧,擅唱须生,为了生计,便以票友徐琴芳的名儿登台演唱,居然能敷衍一个时期。奈能戏不多,难以持久。便考虑到重庆进中国电影制片厂,谁知胶片中断,戏拍不成,只好演话剧,吃大锅饭。她又不善逢迎,触犯了国民党的上层人物,被厂长开除,以致失去立足点。正一筹莫展,恰好应云卫主办一个剧团,要到成都去,并邀路明主演《孔雀胆》,因此全家到了成都。这一行,却得到了在京剧上深造的机会。因为认识一位老票友罗孝可,罗对于京剧,潜心研究了数十年,戏路很宽,是票界的耆宿。她一得空暇,就请罗老讲授,举凡身段、台步,种种细节,悉心指导,她得益匪浅,且更提高了她演京剧的兴趣,满想下海,索性当个京剧演员,岂知事情并不顺遂,凡下海的必须领取执照。有了执照,当地的军阀绅士,每逢宴会,动辄招去侑觞清唱,尤其是女演员,这是对文艺工作者的侮辱,怎能受得了,只得作罢。继续随着应云卫剧团到川南一带巡回演出,糊口四方,一直搞到抗日战争胜利,返回上海,很想透一口气,疏散疏散,哪里料到通货膨胀,物价飞腾,任你辛辛苦苦,扰扰营营,生活兀是不得解决。再赴香港,也找不到出路,复回上海,不久上海解放,真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解放后,百废俱兴,她参加戏剧界协会,响应抗美援朝,演宣传话剧。她的妹妹路明,嫁了陈西禾,生活过得很好。不幸的是她丈夫陈铿然患了胃癌逝世。她一度与华香琳、高盛麟,赴南京演京剧,又和新艳秋,到无锡演京剧,都能获得很高的评价。既而又到杭州及云南曲靖等处演出。在欢欣鼓舞下,力求上进。吊嗓练功,寒暑不辍。一自四凶专政,受到冲击,当然这一阶段的生活是很艰苦和焦闷的。幸而“四人帮”倒台,拨雾见天,阳光普照,她受聘上海文史馆,馆中有京剧组,她和华香琳、袁汉云成为组中三鼎足。

写到这儿,又记起一九二五年的五卅惨案。当时上海友联公司拍了极难得的纪录片,成为唯一的史料,徐琴芳于此有功焉,不能不提一笔。这天,上海学生在南京路上作反帝的示威游行,印捕开枪射击,一时死伤者数十名,秩序大乱。友联公司诸工作人员,义愤填膺,带了小型摄影机,驾了汽车,沿途拍摄,徐琴芳也奋勇参加,于是帝国主义的种种罪状,尽入镜头。旋由马巡来驱逐,友联汽车向西驰去,离不多远,忽被岗警拦住,严加搜查,时琴芳穿着裙子,她把小型摄影机密藏裙中,并用双足夹着,使不坠落,岗警检查车辆,翻开坐垫,均无所获,男的都被遍身摸抄,以琴芳为女性,幸而得免,这一卷很有历史价值的纪录片,才得保留下来,当时琴芳能急中生智,的确难能可贵。

顾也鲁的电影生活

上海电影制片厂,人才济济,辉映银坛,作出了不同凡响的成绩。在目前来谈,资格老的演员中,仍努力于角色表演,和观众经常见面的,要算张翼及顾也鲁了。

顾也鲁,生于一九一六年九月一日,江苏吴县人。十五岁离开家乡,来到上海,在三友实业社充当学徒。可是生性爱好戏剧,业余潜心研究,有时涉足剧场,观赏揣摩,欣然自得。直至一九三四年,参加了补习夜校组织的吼声剧社,实业社主持者不以为然,未免啧有烦言,他便毅然辞掉了这个职位,索性投身戏剧界。首次排演的,乃丁西林所编、欧阳山尊所导演的独幕剧《压迫》,其中有个女房客的角色,女同学不愿担任,要他反串一下。他认为演戏戏路要宽,也就乔装登场。欧阳山尊力赞他有演戏的天才,这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后又参加了蚂蚁剧团,演《同住三家人》中的老账房,由化妆专家辛汉文为他化妆,苍颜霜鬓,添上一撮胡须。他演时又复背佝偻而步蹒跚,俨然一个老头儿,谁也不信这是青年人扮演的。他的表演虽获初步成功,但不自满足,继续在艺术技巧上下功夫,专心学习有关表演方面的理论著作,知道人凡高兴时,脸向上,双手向上升;失意时,头下沉,双手抚着头;痛苦时握拳捶胸等,这一系列的外形表演外,再加内心表演,才能塑造人物,勾勒得丝丝入扣。他所演的话剧很多,如夏衍、田汉导演的《走私》、《号角》、《谁杀害了婴孩》等。抗日战争时期,参加了于伶领导的青岛剧社、上海剧艺社,演出了《雷雨》、《女子公寓》、《明末遗恨》。在《明末遗恨》中,他饰郑成功,拔剑发誓,竟砍掉了桌子一角,观众情绪为之激动,甚至有人受此激励而愤然去内地,从事救亡运动的。

一九三八年,他开始由剧台走上影台,和新华影业公司签订了三年合同,演了许多反封建的民间故事片。表演古代人物时,他觉得没有生活体验,便从古代小说中去找生活,从戏曲生旦净丑中去找动作。除了吃饭睡觉外,沉浸于这个境界中,有时半夜梦回,还琢磨着如何举手,如何抬腿,于是他每次演出,都能博得好评。公司方面为了力争利润,在不到三个月中,委他拍摄十部故事片,简直把他累得精疲力尽。他为了生活,又不得不如此,兀是存在着违心的苦闷。一九四四年,他和金嗓子周璇合演《渔家女》,到无锡的惠山鼋头渚去拍外景,轰动了一般观众。不料突然来了个敌伪特务,点名要周璇和顾也鲁去拜客,声色俱厉,且出手枪向桌上一拍,幸由旅馆服务员善为说词,托言他们都出去找外景了,晚上一定等候着。这一下子,吓得金嗓子开不出口,幸得那喜剧演员韩兰根在旁,他仗义任艰,愿用桃僵李代之计,乔装为周璇,躲在房间里。晚上,这个家伙另有他事,没有来。第二天一早,他们转移到苏州去拍外景了。

过了三年,他和周璇别找出路,到香港拍《歌女之歌》,又和刘琼、陶金、顾而已等合演《国魂》。后来又演叶以群编剧、欧阳予倩导演的《野火春风》,瞿白音编剧、顾而已导演的《水上人家》,那些影片都进行顺遂,成问题的是演《小二黑结婚》,饰小二黑这个农村角色,那生活气息,和香港生活环境距离太远了。为了塑造这个人物,一方面向老解放区的朋友,了解那儿的农村情况,又到九龙郊区去学种田,叱牛犁地,可是牛不听陌生人的驱使,在这方面,又花了很多功夫。

一九五一年春,他投向祖国的怀抱,仍和周璇搭挡,拍《和平鸽》,又把老舍的名著《方珍珠》搬上银幕。又服从组织分配,一度当过《鸡毛信》的制片员,接着在《不夜城》、《老兵新传》、《五十一号兵站》、《红色的种子》、《女理发师》等片充当要角。拍《难忘的战斗》时,到张家口拍外景,他饰着反面角色,具有滑稽神态,旁观的人,把果皮烟蒂掷得他满头满脸,他大窘,结果由值场者为之解围。去年拍成一部喜剧《雪花和栗子球》,他被一头大熊所追逐,场面很惊险,他奋勇出之,什么都不怕,终于完成了艰巨的任务。他在喜剧上有所心得,撰了一篇《喜剧动作的设计》,登载在《电影故事》上。

他总计演了四十多个话剧,拍了六十多部影片,直至目前,还是一天忙到晚。逢到星期日,他杜门不出,不是阅着一星期所积存的报纸和杂志,便是栽植那些花花草草,春芳绚采,秋叶题红,遐致幽情,旷怀自适,也就恢复了一周来的疲劳。

巧得很,我那天在他家里作客,李丽华从海外归来,也在他家里作客,但由于去的时间有先有后,我却和李丽华成为参商了。

一曲《西厢》满座倾的黄异庵

我的朋友陈汝衡教授,对于说书艺术颇有研究。他这样说过:“一个说书艺人,要在艺术上达到高度成就,必须把书中人物和自己打成一片,在献艺时忘记自己是个代言人,而竟是书中的生旦净丑。”可见说书虽属小道,却很不简单。无怪有人称说书是文艺演出队伍中的轻骑兵。

黄异庵名沅,字冠群。在说书艺人中,算得上老前辈了。他书路很宽,能说《三笑》,又擅说《西厢》。《西厢记》这部书的主题是反封建礼教的,人物形象难于塑造,就情节言,又颇多冷场,加之这部书是种古典诗剧,说的人必须具有相当的文学修养,才能说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所以从来说书的,说《西厢》的寥寥无几。以前有位朱兰庵,负有诗名,参加南社,因为自幼出嗣姚姓,又叫姚民哀。他兼治稗史,撰写过多种社会小说,和他弟弟朱菊庵,为说《西厢》的朱双档,名震一时。

黄异庵对朱兰庵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说《西厢》却别出机杼,自出心裁,和朱兰庵异路,便以“异庵”自号了。异庵颖慧殊常,在文艺上有相当的修养。从小即从天台山农读书临帖,十岁在沪上大世界游艺场卖字,署名十龄童。后从金石家邓散木学刻印章,间画兰竹,亦潇洒有致,作诗也饶有唐音,尤工绝律。二十三岁开始把王实甫的《西厢记》改编为弹词,但不落朱兰庵的窠臼,挟着三弦走遍大江南北。解放初期,他为评弹界代表赴京开会,得见周恩来总理。总理很赏识他,说他不仅是个艺人,还是位诗人。不意这一下却助长了他的骄气,目空一切,触迕了人还不自知。在反右派斗争中,被误戴了右派分子帽子,追悔莫及。后来,这一错案被纠正了,他才得回到故乡苏州,去夏任职苏州文化局艺术研究室,并和刘美仙结婚。美仙是评弹女艺人,两人志趣相同,便永结同好。

异庵抛弃三弦多年,今年元旦,乃旧调重弹,在上海静园书场,和刘美仙拼双档说《西厢》。上海人士好久没有领教他的书艺了,一旦听到他卷土重来,都欲一聆妙音,于是卖座之盛,为前所未有。即使大风雨,听众仍济济一堂,场上挤得没有余隙。

最令人感动的是一位一百零二岁的广东老听客范鹤亭,专由他七十五岁的女儿推着一辆特制车子送来听书。异庵这次说《西厢》,带有客串性质。以前朱兰庵说游殿一场是简单带过的,黄却把游殿作为重点来说。凡佛殿的场面,钟鱼贝叶的陈列,以及宝相庄严的如来,净瓶缨络的大士,什么方轨慧门,维舟法岸,他如数家珍。他又妙语如环,诙谐百出,很适当蕴藉地夹杂些讥讽话。听众无不为之作会心的微笑,都知道这千钧棒是专打那个白骨精的。这游殿一场,竟整整说了十天。十天后,那燕钗蝉髯,拈羞带涩的莺莺,才由红娘拥护着作惊鸿的一瞥。他在这十天的最后一天,和听众道别时,善颂善祷地祝愿听众个个都和那一百零二岁的老伯伯范鹤亭一样,身体健康,同臻最高的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