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作曲家
我们现在已经抵达现代。它还不是“十二音体系”，但已经是建立在新观念基础上的新音乐。这个继瓦格纳之后最伟大的音乐创作时代是印象主义的。在绘画艺术中，印象派画家处理一个主题仿佛他正看见它的刹那间——他有一个印象，并把它置于画布之上。在文学和音乐中，印象主义创造与此相同的效果。这种音乐充满朦胧的效果。在德彪西的《大海》一曲中，你可以闭上眼睛听见大海的波涛。它是已经转化为音乐的诗。风景，情绪，感觉，由不同的音色表现出来。像雷诺和莫奈运用色彩和光线一样，音乐上印象派作曲家运用声音及其力度的微妙变化，刺激耳朵的瞬间出现了——又消逝了。“气氛”代替了古典主义的“形式”。长号装上了弱音器，木管乐器在低音区奏出，鼓用布裹住控制其发出强声，小提琴演奏精致的主题。配器法闪烁光辉，使你想到法国印象派画家的风景诗。
在音乐中和在绘画中一样，是一场法国的运动。克劳德·德彪西，1862年出生于圣日尔曼昂莱，受过马斯内和瓦格纳的影响，之后，他开始使和声学体系得到发展，使其臻于一种完美境地。就我们的观点而言，德彪西的音乐已经是极其现代的：过分地敏感，躁动不安，激发对理想的追求，而且总是具有吸引力。这是一种很美的音乐；德彪西是二十世纪初期真正音乐的创造者。他的代表作《佩里亚斯与梅丽桑德》，是以比利时诗人梅特林克的一部名著为蓝本写成的。它被称做歌剧，却不像在剧院演出过的任何一部作品。它差不多像一个成为现实的梦；它完全是一首诗。在交响乐表现出音乐印象的同时，歌手常常在近乎于发表辞藻华丽的演说。其他作曲家，从贝多芬到瓦格纳，已经作过印象主义的描写，可是在德彪西的作品中，印象是戏剧谐力的一部分。《佩里亚斯》的音乐效果常常近乎作曲家用音乐为它着了色似的；它被扩散，轮廓常常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如果去追求这种乐声，仿佛它是在一道帷幕之后奏出，那就错了。一些艺术家，甚至是很有名气的，演奏德彪西的音乐就像它是在迷雾中写成的。德彪西自己喜欢以明白清澈的风格演奏他的作品，使作品的轮廓线清晰可见。只有低劣的艺术家才逃入模棱两可的迷雾之中去。德彪西的音乐印象就像莫奈和雷诺的印象派绘画一样清楚。和他的前辈库普兰和拉莫一样，德彪西是名副其实的法国作曲家，他的《牧神午后》会以新的声调、新的色彩使你着迷。德彪西为交响乐创作了《意象》和《夜曲》，在他最后的作品《圣·塞巴斯蒂安之殉难曲》和《游戏》中，他已经预示了后来的韦伯恩和其他现代作曲家的趋向。
1893年，德彪西的“美学革命”显露出来，这时伊萨伊（1858－1931）在演奏他的壮丽的弦乐四重奏。这支乐曲一直用来同拉威尔的弦乐四重奏作比较，然而，二者各自都在自身的方式中不失为杰作。德彪西的钢琴曲展示了他的新的创造和新的技巧。德彪西之后，所有的作曲家都受到他的影响——虽然并不都承认这一点。他遭受严厉的批评，没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可是，他的追随者满怀激情地为他缺乏流行性而呼吁。
茅里斯·拉威尔（1875-1937）长期被认为是一个德彪西的“模仿者”，或许，因为他的音乐中有印象派的音色。今天，拉威尔作为一个天才的作曲家已得到确认，他发展了自己灿烂的风格，任何人都无法同他相比拟。拉威尔为精湛的演奏者谱写精湛的音乐，在我们的时代受到技术上完美无缺的评价，备受崇敬。然而，他远远不仅是一个技巧家，他是一个创造了第一流交响乐效果的优秀的音乐家。他的《达夫尼斯与克洛埃》组曲，是需要第一流指挥和第一流乐团演奏的令人目炫的艺术作品。后来，保尔·维特根斯坦——一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去右臂的著名奥地利画家——请求拉威尔为他写点东西，拉威尔因此写了著名的《左手协奏曲》。当你听这首曲子的录音时，很难相信在这首用很强的爵士乐节奏和惊人的高难度快速急奏奏出的令人激动的作品中，这位画家只用他的左手弹奏。这种精湛技巧明显地表现在拉威尔所有的作品——他的歌曲，他的钢琴曲，他的卓越的弦乐四重奏，他的戏剧作品《西班牙时刻》《孩子与巫士》——之中。拉威尔最著名的管弦乐作品是《圆舞曲》，他的华尔兹主题的灿烂神化，以及他的《包列罗舞曲》，一部使他名闻世界的著名的精心杰作。拉威尔以一个简单的西班牙舞曲的主题，用不同的乐器和管弦乐队的一部分演奏，最终由全部管弦乐队演奏，以华丽而嘹亮的高潮结段结尾。它总是能给听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深得管弦乐队的乐师和指挥家们的喜爱。
印象派是十九世纪初法国最重要的音乐流派，而其他音乐家常常按照与印象派的关系归类。把一个艺术家归入某种类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每一个创作的人基本上就是他自己。文森特·伊第（1851-1931）被德彪西的追随者称做“反动分子”，同时又被保守者称做“革命者”。实际上他是一个拥有伟大的抒情诗般的感觉和对故土的热爱的作曲家，一个优秀的工匠。加布里埃尔·福莱（1845－1924）在法国很受尊敬，在其他地方却很少被理解。他创作微妙的、清澈的音乐——法国人称他的风格即为“微妙”，——但是他常常使人想起舒曼和法朗克。他的歌优雅而精致，是地道的法国风格。保尔·杜卡（1865－1935）被称做“法国的里查德·施特劳斯”，这多半因为他以娴熟的技巧指挥他的交响乐团。他的交响诗《魔法师的弟子》，一支华丽的管弦乐谐谑曲，使人联想到施特劳斯的管弦乐作品《欧伊伦施皮格》。杜卡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不幸，他毁掉了所有他以为似乎不太完美的总谱。他几乎把现在认为是现代芭蕾舞曲的杰作《仙女》也销毁了。另一个法国人，弗洛朗·施米特（1870－1959）是和拉威尔一起师从富莱学习作曲的同学。施米特的作品也是很精美的，可是如今他很少在法国以外上演。
埃里克·萨蒂（1866－1925）身上仍然有一些难解之谜。他的第一首钢琴曲1886年出版，展示了大胆而富于想象力的和声，一些人主张他为德彪西铺平了道路，可今天德彪西的独创性却已不容置疑。后来萨蒂写了一些具有幽默和讽刺意义的短曲，作为对反对印象派作曲家的“迷雾”，以及对瓦格纳和法朗克的“崇高”的反应。阿尔伯特·鲁塞尔（1869-1937）经历了不同的风格，早年被认为是一个印象派作曲家。可是他在生命的最后的二十年，发展了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被不同的作曲家采纳——即很明显的节奏，慢板中流畅的旋律，异国情调的和声，以及一个抒情风格的天才。
俄国人和斯特拉文斯基
俄国人和斯特拉文斯基
俄国的“民族”音乐仅仅开始于十九世纪，俄国的作曲家开始发掘俄国的民间传说之际。米凯尔·伊万诺维奇·格林卡（1804－1857）求学于德国。1836年，他的歌剧《伊凡·苏萨宁》取得成功，在俄罗斯演出之后，许多俄国音乐家认识到，他们终于像其他国家一样，有自己的民族音乐了。那一时代的作曲家还有俄罗斯以外很难知晓的亚历山大、达尔戈梅日斯基，以及安东·戈里格里耶维奇·鲁宾斯坦——一位卓越的钢琴家和门德尔松及舒曼的模仿者。稍后，又有米利·巴拉基列夫（1837-1910），一个自学成才而颇有见解的作曲家——他说巴赫“太抽象”，而莫扎特则“太轻浮”——他崇拜格林卡，以新颖的俄罗斯风格创作。他有四个业余的但是重要的追随者：西萨·居伊，一个写了许多歌曲和管弦乐曲的工程学教授；亚历山大·鲍罗廷，一个会四种乐器和“每天写一首赋格曲”的化学教授；他的歌剧《伊戈尔王子》知名度很高；以及两名职业军官，莫德斯特·穆索尔斯基（1839－1881），在陆军中服务，而尼可拉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则是一名海军。
在这“五人团”内，穆索尔斯基是最有天赋的。他在他的音乐中发现了俄罗斯的灵魂。如果你听过他的代表作《鲍里斯·戈杜诺夫》——东欧伟大的音乐剧，他的主人公不是沙皇而是俄罗斯人民，由若干大合唱团根据自己对作品的理解演出。像托尔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在他们伟大的小说中所作的那样，穆索尔斯基表现了俄罗斯人民。他被称做音乐现实主义的奠基人，这其实既偏隘又教条。《鲍》剧是一部伟大的杰作，质朴而充满震撼力。我们也在他的《霍万兴那》和交响诗《荒山之夜》中找到这种力量，后者是根据他的朋友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音乐小品改编的交响曲（拉威尔也曾把穆索尔斯基的钢琴曲《图画展览会》改编为交响曲）。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曾经试图纠正在穆索尔斯基《鲍》剧中的乐曲中他的那些被误解的想法。最近的岁月中，他被严厉指责为“篡改”他朋友的作品，没有改动过的穆索尔斯基的《鲍》剧的原作又得到上演。其实，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动机是最好不过的。“如果感觉到原作比我的改动好，《鲍》剧则可以按原作的方式演出”他写道。他创作了五部歌剧，最流行的是《萨特阔》和《金鸡》。
最著名的俄国作曲家和如今在音乐厅和歌剧院最流行的名字之一，是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1840－1893），俄罗斯的第一个“专业的”作曲家。他也是一位“国际性的”作曲家，却仍然完全是俄罗斯的。许多批评家称他为“感伤主义者，”他的交响乐确实包含了一些平庸和绵延的虚空。然而在他最优秀的作品中，他创造了优美、典雅和充满力量的俄罗斯音乐，他的《悲怆交响曲》被确认为是他所创作的乐曲中最引人瞩目的交响曲，同时为指挥家和听众们所喜爱。不幸的是他的作品过于流行，以致被模仿致死。他的杰出作品有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和《黑桃皇后》，芭蕾舞剧《天鹅湖》《胡桃夹子》和《睡美人》，序曲“1812”和《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他的室内乐作品，他的歌曲和他的引人瞩目的小提琴协奏曲。称柴可夫斯基为“俄罗斯的贝多芬”确实有些夸张，贝多芬只有一个，但这不否认柴可夫斯基的确是一位伟大而通俗的音乐家，他的音乐得到成千上万人的理解和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