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兆杰指出,此书的目的是帮助大众读者理解原文,而非为专家提供出处和阐释,因此只有必要的注释才被注出。纵观全书,注释确实不多,不过和《早期中国文学批评》相比已详细、客观了很多。在某种程度上,这确实可能有助于读者流畅的阅读全文。然而,是保证读者不被大篇幅的注释打断思路,还是尽量保留原文全部信息,这本来就是译者难以取舍的问题,何况《文心雕龙》又是这么一部体大虑周的作品。译事之难,可见一斑。
与《早期中国文学批评》的翻译相比,此书对细节的考虑已经更为慎重。仅从同录的《神思》、《序志》来看,此书翻译有了较大的改变。
首先,篇名有了变化。原来“神思”被译作“On Imagination”(论想象),可算一个泛论的题目;现在为“Magical Imagination”(神奇的想象),显然是为了突出“神”的特别之处。“序志”原译为“A Postscript to Wenxin diaolong”(《文心雕龙》后记),仅表达了该篇所处的位置,不能突出《序志》的功能和重要性;此书中改作“Declaration of Intent”(表志),则更强调作者的原意。从前后变化来看,译者希望读者了解作者用意的苦心尽显。其次,文章结构有所变动,主要是在分段之处作了一些改变,比如原来《序志》第一段到“心之美矣,故用之焉”止,在此书中则到“岂取邹奭之群言雕龙也”止,其他部分也有类似调整。另外,“赞曰”是刘勰承袭古人的一种特别用法,黄兆杰原来译为“Thus”,只表示一种承接关系,而在此书中则用“summary”起头,另置文尾,使其在文中的地位得到凸显。段落起止的变化和对“赞曰”的处理,都表明译者对原文篇章结构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对原文的理解也发生了改变。译文本身和原来相比更为准确,一些错误的地方得到修正,模糊之处也解释得更为清晰。
施友忠译本出版以来,毁誉参半,但一直是研究者唯一可参考的英文译本。黄兆杰译本的出现,使感兴趣的英文读者终于有了比较、借鉴的机会。
$第三节 杨国斌对《文心雕龙》的英文翻译
杨国斌早年为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博士生,曾师从王佐良。后来取得纽约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现在任教于哥伦比亚大学。
早在1992年,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杨国斌完成了《〈文心雕龙〉英文新译(30篇)与理论探讨》的博士论文。在该论文中,他对《文心雕龙》的理论进行了探讨,比较了已有的翻译,并完成了《文心雕龙》30篇的翻译。杨国斌原为英美文学专业的博士,因此对英美文学理论及术语烂熟于心。在讨论《文心雕龙》理论时,他经常采用西人的观点和术语以求互证。在阐释《文心雕龙》理论及关键词时,他分别提到柯立芝、济慈、霍普金斯、艾略特等西方文人学者的思想以作参照,这使论文颇具比较的特色。此后杨国斌对其博士论文进行增补和修订,于2003年正式出版全译本,译名为DragonCarving and Literary Mind。严格来说,此译本并非在海外出版,但译者现旅居海外,且此译本主要针对英文读者,故此处也一并收录。
该书为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大中华文库”系列的一部分,是中英对照本,包括原文、今译和英译,其中今译取于周振甫先生的《文心雕龙今译》,英译以此为底本,广泛参阅了各类注本和现代汉语译本,对原著有较深刻的理解。该书的前言最直观地显示出作者对《文心雕龙》的了解。杨国斌对刘勰生平及作品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分别从文学观、文体论、创造论、风格论、修辞论等多个方面入手,对《文心雕龙》整部著作进行探讨。在此书中,杨国斌继续发挥自己在欧美文学方面的优势,仍然不时以西方的观点来佐证《文心雕龙》。比如“论神思”时,杨国斌认为这和柯立芝的“想象”概念有相近之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用西人所熟悉的观点来介绍刘勰的思想,对西人了解刘勰作品有一定的帮助。以西方的术语来解释中国古代文论话语,并且不显得唐突、生硬,这需要译者对两种文化的深深了解。通过对刘勰文学观等的分析,杨国斌认为,刘勰是一位“人文主义的批评家”,他渗透在《文心雕龙》中的人文精神使这部著作的魅力经久不衰。
杨国斌在前言中还对《文心雕龙》的现代版本作了简单的介绍,但是他只提到几个流传最广、最常见的版本,而现实存在的版本远远超过他所提及的内容。
从翻译的内容来看,杨国斌的译本既借鉴了前人的经验,又参照了今人的见解,翻译时有更多可参考的资料。以往的译本中,施友忠的译本年岁已久,随着《文心雕龙》研究的发展,翻译也需要更新;黄兆杰的译本又主要针对毫无基础的初学者,故许多细节处理得过于简单;相比之下,杨国斌的翻译显得中规中矩。正如岭南大学的欧阳桢教授评论说,此英文翻译“可读、清晰,诗意之处适宜,分析之处恰当,可以适于任何感兴趣、有智识的非专业读者”
$第四节 《文心雕龙》的其他英译
施友忠翻译《文心雕龙》以前,早已有人对《文心雕龙》产生兴趣,因此,个别篇章、片段的英文翻译时常散见于各种论述中。
1945年,戈登(Erwin Esiah Gordon)完成硕士论文《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理想模式》(Some Early Ideals in Chinese Literary Criticism),试图对早期中国文学批评理论进行介绍和阐释,其中第三章专门对刘勰的“文心”进行阐释。为了更好地说明“文心”的含义,戈登差不多全文翻译了《原道》(除最后的“赞”以外)。戈登把“原道”翻译为“Emanation of Tao”,Emanation在英语中有散发的意思,比如气体、光线等从一个点辐射分散出去。此外,该词在基督教中还常用来表示圣灵的显现。戈登用这个词语来翻译,一方面强调了“道”的强大辐射力量,另一方面也给“道”抹上一些神圣的宗教色彩。全文的翻译大致符合原意,不过有些地方也表现出作者对中国文化的不了解。比如“玄黄色杂,方圆体分”一句,熟悉中国传统文化的人应该知道玄、圆与上天的联系以及黄、方与大地的联系。《易?乾卦?文言》曰:“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戈登意识到方圆是天地的关系,因此翻译为“Earths square shapes and Heavens round shapes were differentiated”,表明方是地的形状,圆是天的形状。但是,对于玄黄,他就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说“dark and yellow were variegated”,仅表示两种色彩的交杂变化。事实上,不论是玄黄还是方圆,都指代天地,从而延伸为宇宙自然之秩序。刘勰此处正是用玄黄方圆暗指从天地之不同延伸到万物之异。
此后,1947年柯立夫(Francis Woodman Cleaves)翻译了一篇关于俄国学者阿历克谢夫(V. M. Alexeev)的文章,其中引用了《原道》中阐释“文”的一段话。柯立夫的翻译是对阿历克谢夫俄文翻译的转译,由于双重的语言间隔,译者不可能准确把握汉语原文的意思,因此,这段话采用了十分自由的意译法。译文对《文心雕龙》中“文”的含义的理解基本上还是准确的,但是有许多重要的信息都一笔带过。
休斯(E.R. Hughes)在其著作《文的艺术:论陆机〈文赋〉》的附录中也对《原道》有较为成形的翻译。本书是对陆机《文赋》的细致研究,包括翻译、评论和比较。作者颇有将中国文论介绍给西人的雄心,但是翻译和论述中错误较多,遭到众多批评。休斯认为《文心雕龙》是继《文赋》之后又一重要文论作品,而且《文心雕龙》50篇涉及文学的方方面面,“都是直接来源于陆机《文赋》”。正因如此,休斯认为有必要在附录中对《原道》进行介绍和翻译。休斯指出,从《原道》中可以看出,刘勰对“文”相当偏爱,因此他着力将“文”的意义上升到哲学的高度。
休斯的译文也有些理解上的疏漏。比如“玄黄色杂”,休斯和戈登一样没有准确的理解。他的翻译是“with dark and the light there is variegation of color”,将“玄黄”处理为“明暗”,指称不明。又如“无待锦匠之奇”一句,他的翻译为“...without waiting for the embroiderers genius”。显然此处他将“待”字误解为“等待”,实则“待”此处应理解为“依赖,依靠”,大致相当于“depond upon”。此类错误不一而足。
著名翻译家杨宪益与戴乃迭也曾翻译过《文心雕龙》的部分篇章,发表在国内出版、对外发行的Chinese Literature 杂志上,共包括《神思》、《风骨》、《情采》、《夸饰》、《知音》五篇。在篇头,译者选择了“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的标题,这表明译者把书名理解为“在文心之处雕龙”,重心放在雕琢上,也就是主要在文学创作技巧上。译者所选的篇章,直接涉及文学创作中的一些关键概念,自身文字又极为华美,历来为人称颂。这五篇恰恰都是有关创作的,由此再次体现出译者对《文心雕龙》论文学创作技巧的部分的重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哈佛汉学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的翻译。在1992年出版的《中国文学读本》(Readings in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中,宇文所安选译了《文心雕龙》中《原道》、《宗经》、《神思》、《体性》、《风骨》、《通变》、《定势》、《情采》、《镕裁》、《章句》、《丽辞》、《比兴》、《隐秀》、《附会》、《总术》、《物色》、《知音》、《序志》18篇的全部或部分。除头两篇以外,其他都是下篇中所谓创作论部分的内容,可见宇文所安最关心的仍是刘勰关于文学创作本身的讨论。此外,文化差异是他选篇的另一个出发点。上卷的文类中出现大量人名、作品名,对大多数西方读者来说是十分陌生的,可能会影响读者对本书的理解和兴趣,所以他弃而不译。
宇文所安很清楚中西文论术语及论说方式的差异,知道对西方读者来说,哪些问题最容易引起迷惑,哪种解释最容易被接受。他既深谙西学,在中国传统文化和语言文学方面又有较高的造诣,故此作确有融贯中西之势。以《文心雕龙》为例,作者首先做了总的介绍,然后分章节翻译、解释。一段中文原文紧跟一段英文译文的形式保证了文本的连贯性,同时又便于读者对照理解。宇文所安认为繁琐的注解很必要,但又往往会打断读者的思路,因此将注释通通放在文后,而在文学史话上有重要地位的关键词则专门收入附录中另作解释。最有特色的要算每段文字后的逐句解释,对文字缘起及刘勰可能的思路进行详细解释,颇有中国传统学者注经的遗风。正如作者所言,他所采取的方法是“用文本来讲述文学思想的故事”。在讲述刘勰和《文心雕龙》的故事时,他指出此书体系相当完备,为中国文学思想史上的“异数”(anomaly)。同时,他又指出《文心雕龙》结构之完整对称是其最大的优点,也是其最大的缺点。关于《文心雕龙》结构受“话语机器”影响的问题,他后来另撰专文讨论。
除此之外,《文心雕龙》的片段翻译还见于其他一些研究中国文论或《文心雕龙》的专著与论文中,如刘若愚之《中国文学理论》(Chinese Theories of Literature)、杜克义之《中国三至六世纪文类理论:刘勰的诗歌类型论》(Genre Theory in China in the 3rd6th Centuries: Liu Xies Theory on Poetic Genres)、吉布斯之论文《文心雕龙的文学理论》(“Literary Theory in the Wenhsinn Tiaolung”)、蔡宗齐之《比较诗学》(Configurations of Comparative Poetics:Three Perspectives on Western and Chinese Literary Criticism)等。王佐良先生2003年出版的《翻译:思考与试笔》中,也对《明诗》和《才略》的段落进行了翻译。事实上,中国古代汉语辞简意繁,学者在研究讨论《文心雕龙》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都会遇到翻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