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獒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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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大黑浴血战狼群(11)

我一把推开了破烂的木屋门,抱着枪向狼群冲去。几只狼看见我冲了出来,放开对大黑的撕咬,转而向我猛扑过来,我左手持枪,顶住了迎面扑来的一只狼的胸口,右手拔出尖刀,向身侧的另一只狼刺去。

就在我刺死那只狼的时候,掉转尖刀,刚挑中被枪顶住的另一只狼的肚子,腿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只狼咬住了我的左腿,正在疯狂地撕咬,另一只狼把我的右大腿抓出了两条宽宽的血槽。我忍住撕心的剧痛,刺死枪杆上顶着的狼,顺势把枪杆猛地砸下,砸烂了咬我左腿的那只狼的脑壳,挥起右手尖刀砍下去,把另一只狼的一条前腿连着半片身子卸了下来。

大黑看到我不要命地冲了出来,正在和狼厮杀,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猛地一声大吼,撑开粗壮的四条腿,用尽全身的力气,甩脱了扑压在她身上的十几只狼,那些狼的牙齿还嵌在大黑的皮肉里,被猛力甩出去的时候,大黑身上的皮肉也被撕裂开了。

头狼好像知道大黑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再凶猛的獒也只是一只獒,而它们这些狼,却是一群,一大群!凶残的狼在饥饿和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同样也会疯了似的豁出命去。头狼指挥它的手下再次向大黑发起猛烈的攻击,大黑再一次被狼群团团围住,她不畏群狼,奋力拼杀,我看不见她,只能听见她的吼叫声和铁链子震动的巨响声。又有几只狼向我扑过来了,我挥动枪杆子,打烂了迎面扑来的两只狼的脸面骨,然后立即向旁边跳开,以前学的什么擒拿格斗现在根本就派不上多大用场,狼才不跟你讲那一套,它们就知道疯狂地咬疯狂地撕,把一切能撕能咬的都撕咬成碎片。

人和野兽较劲,在落单并且机械火力不足的情况下,吃亏的只会是人。大黑闻到了我身上被狼抓烂流出的血腥味,她又一次发怒了,再次甩脱了狼群的围攻,冲到我身边,将扑咬我的狼一口咬住。尖利的獒牙一下子咬断了狼的半截身躯,狼血四处喷溅,大黑又咬死了抓我的另一只狼,却被后面扑来的更多的狼压倒,我也被狼围住了,我抬起枪,准备向离我最近的一只狼开枪。围住我的几只狼一看见我准备扣动扳机,就哄地一下子全散开了,它们在与人类长久的交往过程中,知道猎枪的厉害,我之所以还没被狼咬死,完全是沾了这支土猎枪的光。

看见大黑被几十只狼死死地压在下面挣扎,她想跳起来,但是却被几十只狼死死地摁住,两条前腿一打弯,就跪倒在地上,后面的狼前仆后继地压住了她,我被血冲晕了头,忘记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死头狼!

我正在寻找那只阴险的头狼,猛地听到远处雪原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千军万马正向这边奔腾而来。我转头一瞧,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见不远处的雪地上一大队狼群正飞奔而来。积雪被狼踩踏得飞溅到半空,雪块儿飞扬,狼奔声轰然而至,我就感觉到头顶百会穴上一凉,心里彻底地绝望了!

心里虽然冒起了一种快死的念头,但理智还没有完全被恐惧给冲散,当那一大队狼群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发现来的这一大队竟然是本地狼,在最前面开路的那一队就是曾经被攻击我们的入迁头狼驱逐出去的乌毛狼群。

看见攻击我们的狼群先是哗然,然后是骚动,最后是混乱,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受尽屈辱的大乌毛公狼复仇来了!它带来了入迁狼群的对头——本地狼群,并且自告奋勇地担任了本地狼群的敢死队。

我急切求生的本能再一次复燃,尖刀刺出,扎穿了一只狼的心脏,压倒大黑的那一群狼也轰地一下子全散开了。大黑撑着腿爬了起来,我看她爬起来的时候很艰难,眼看两队狼群就要恶战在一起,我怕大黑再受伤,就唤她过来。

被仇恨和愤怒点燃的大黑不肯听从我的呼喝,她带着满身的伤,执意又冲进了狼群,撕咬那些曾经攻击过她的狼。本地狼群在头狼的机智指挥之下,将入迁的狼群逼到了雪坟的死角处。

入迁大联盟的头狼为它最初的错误决定付出了代价,在生死关头,哪怕是一只蚂蚁也会有求生的欲望,更不要说是一大群狼了。入迁的狼群为了求生,背叛了它们的主子,后腿负伤的头狼被它的狼群给抛弃了。

混战中,一部分入迁的狼不再进行攻击或是抵抗,自觉地撤退到一旁,退出了战斗,另一小部分顽固不化的打手,被本地狼群先是压制然后围剿,片刻间,雪地上就被狼血染红了大片。

这一次战斗,没有什么太多的悬念和想头,基本上是速战速决,本地狼群并没有采用什么战术和布局,就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如果不是入迁狼在最开始与大黑的战斗中就死去了一部分,如果大乌毛公狼没有反戈,如果没有大黑的牵制和进攻,本地狼也许不会这么快就取得胜利,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本地狼赢得了胜利。

入迁的狼群在这场战斗中被打散,大部分重新分解成七八个一组的小部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还有一小部分加入了本地狼的队伍。那只被我打伤了一条后腿的头狼仍有些不甘心,它不肯认输,也不愿接受本地头狼的羞辱,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知道这只头狼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和信心,它现在只是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对我的扑击只是它另一种自残的方式,因为大黑就站在我的身边,虽然她受了很重的伤,但还足以一口咬烂那只头狼的脑壳。

大黑对这只头狼有着无比的憎恨,当初格格被狼叼走的时候,也就是这只头狼领着它的手下干的一件龌龊事,大黑还清楚地记得这件事。头狼向我扑过来的时候,她张开大嘴,咬烂了那只狼的脑壳,脑浆子喷了我满脸。

被高烧和病痛折磨得昏睡不醒的多吉大叔不知道怎么醒了,他可能是听到屋外有很多狼在叫,就支撑着走出来,小木屋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下子就吸引了所有狼的目光。

但这些是本地狼,有不少狼在饥饿的寒冬都曾接受过多吉大叔施舍的食物,狼也许不会感恩,但知道去分别哪些对自己是有利的,哪些又是有害的,而多吉大叔就是属于对它们有利可图的那一类。

本地狼中有不少都还记得多吉大叔,也认得大黑,在打败了入迁的狼群之后,本地狼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将所有狼的尸体堆放到一起,也不分什么外族和本族,重新建造了一座雪坟,并且向雪坟嚎叫致礼。

这是我所见过的动物行为中最庄严的仪式,不管外族也好本族也罢,死难的狼都成了狼族中的烈士,毕竟现在狼的数量越来越少了,在如此残酷的生存环境中,能够存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

祭奠完死难的同胞之后,本地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面向大黑站立,为她的英勇仰天嚎叫致礼,然后陆陆续续地撤去。一只能获得狼群尊重的獒,才是真正属于大草原的獒!

有一小队狼群还没有走,我看见了站在中间的那只“三只眼”小狼,按它的年龄来讲,还不应该过早地加入战斗,它不能算是一只成年的个体狼,但是却有着成年狼的凶猛。

最后一队狼也要离去了,小狼向我们走近了几步,它还认得我,也认得大黑,但是大黑现在满身带血的凶相令人生畏,小狼不敢靠近,但它小时候舔过大黑那干瘪的奶头,也吃过我喂的羊奶,还是有些想亲近我们。

小狼看了我们两眼,再一次想向我们靠近。大黑以为小狼是想伤害她的主人还有我,就凶野地龇牙,冲着小狼粗暴地吼叫起来,并想扑上去撕咬小狼,大黑还没有从战斗的惨烈中完全清醒过来。

“走吧,大黑不认得你了!”我对小狼说。另外几只狼在前面远远地呼唤小狼,用我们人类听不懂的狼的语言喊着小狼,小狼终于放弃了和大黑相认的念头,迈着四条已经十分强壮有力的腿远去,并且不时地回头看我们几眼,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我一直疑惑格桑为什么不带着村里的人出来找我们,难道是以为我们遇了难,还是已经出来找过了,却没有找到?但不管怎样说,我们在坚守了八天之后,终于脱险了,虽然多吉大叔已经病得完全不清醒,更无法走路,我也受了伤,大黑就伤得更严重,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虽然在这一场战斗中,大黑并没有获得完全的胜利,还负了重伤,在本地狼的协助下,我们才从这场灾难中脱险,但是这并不能磨灭大黑是一个英雄的事实。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必须获得胜利,只要努力了、付出了、珍惜了,即使失败也是英雄,而且英雄得壮烈,英雄得感人!

大黑是我心目中最无比英雄的一只獒,也同样是最英雄的母亲,为了主人,她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舍弃自己的孩子,义无反顾,拼死相搏,最让我感动流泪的是,大黑可以为了主人的温饱而饿瘪自己的肚子!就算是战败,也一样是英雄!

我搂着大黑,检查她身上的伤。多吉大叔被高烧烧得糊涂了,迷迷糊糊地靠在门上,问我:“狼都走了?”我点头,一边看大黑身上的伤,一边问:“大叔,本地狼为什么不咬我们?那么一大群!”

多吉大叔好久没回答,迷糊了好久,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本地狼可不傻呢!把牧民都咬死了,没人养牛养羊了,到明年冬天,我看它们都吃啥?本地狼和那些外来的狼群打架,就是要保咱们这些牧民啊,保牧民也就是保它们自己。”

听多吉大叔还能说这些话,我知道他虽然病得厉害,但头脑还有点儿清醒,只是病痛折磨得他无法站立,只能半靠在破烂的木屋门边站着。

我心疼大黑的伤,把自己的衣服撕烂,先给大黑包扎伤口。我这一包不要紧,才发现,大黑身上的伤比我所想象的要严重。大黑的身上到处是被狼撕开的血口子,一条一条的血沟子,皮肉向两边翻裂,两条大腿上被发了疯的狼咬出一个挨一个的血洞,身上的皮毛被撕烂多处,后背上一大块皮被撕烂,悬吊在半空,最要命的是左前腿上的一处伤,狼爪直接钩进去,撕开了皮,把里面的筋都钩了出来!

怪不得后来见大黑几乎都站不起来,她是硬撑着走到我身边的,即使自己受伤再重,我也没掉过一滴泪,可现在看到大黑为了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我哭不出声音来,只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泪。多吉大叔也心疼大黑,看见大黑从头到脚都被血给染红了,他心疼得喘不过气,自己抓了团雪,按在高烧烧得滚烫的额头上,稍微清醒了之后,就摸索着走过来,和我一起帮大黑裹伤。

大黑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她看起来依然是那样威猛,高昂着头,神情傲然,微闭着双眼,从容之中带着对一切敌人的蔑视,即使伤重,也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副处变不惊、沉着大气的王者风范。我想:裹伤的时候一定很痛,但大黑却自己忍着,不愿意表现出来,这就是多吉大叔养的獒,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沉而不露,永远都是那样处变不惊,这样的品格令某些自诩高尚的人也无法企及。

我撕烂了衣服给大黑裹伤,自己的伤口也在流血,寒冷的风吹过来,我感到冷,过量失血后的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多吉大叔看到我两条腿上的伤,就撕烂自己的衣服帮我裹伤,他的膝盖肿得厉害,无法站立,只能半跪在雪地上。一老一少,还有一只满身是伤的獒,站在空旷的雪地上,风在吹,雪在飘,不远处的雪坟像一处苍凉的风景,这场景,好凄凉,但又很悲壮。

互相裹完各自的伤,我和多吉大叔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很单薄,风雪吹过来,体温急剧下降,不可能再在小木屋里待下去,我们担心会有狼再追过来,大黑还可以走路,虽然前腿有点瘸。

我弯腰背起多吉大叔,托好他的两条伤腿,招呼大黑,一起往风雪中走去。

这条路我还没有走过,不大识路。大黑虽然对这条路也不太熟悉,但她会在风雪中辨别方向,即使是没有路的地方,她也能在曲曲折折之后找到一条可以回家的路。我跟在大黑的身后走,因为腿上被狼抓伤了,两条腿一用力,血就从伤口处往外涌。我想:大黑身上的伤比我要多得多,她一定比我还要痛苦,我看着她深一爪浅一爪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我担心,大黑的前腿在受了重伤之后,再被积雪一冻,会不会就此残废?无情的暴风依然在拼命地刮,雪在拼命地下,多吉大叔被寒冷的风冻得清醒了,听出我沉沉的喘息声中带着沉沉的心事,就安慰我说:“獒可不像一般的狗,它们本身就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般人都不能比呢!粗犷、剽悍、沉着又勇敢,这才称得上是大草原的神兽啊!”

厚厚的积雪几乎要没到大腿,两个人和一只獒都走得十分艰难,但我们都不能停下,只能拼命地往前走,也看不到路,心里觉得很悲凉。为了分散对环境的过分注意,我没话找话,问:“大叔,獒为什么要叫作獒?怎么不叫别的名字?我来大草原这么久了,还是没有真正明白这个字的含意,是模拟獒的叫声来取的名吗?”多吉大叔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咳嗽,咳了好久,这才反过来问我:“肖兵,你是汉族人,你晓得汉字獒咋写不?”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是‘骄傲’的‘傲’字去掉‘人’字旁,然后加个‘犬’字底——”我忽然明白了多吉大叔的意思,将人之“傲”取掉“人”加“犬”而得“獒”字,表示獒有与人可比之处,不光体现了天下万物皆平等的理念,更体现了从古至今汉藏文化的融会和交流。獒作为一种大草原上的神兽,它不光是大草原藏族群众的宠儿,在汉人的心目中,同样也拥有着无比高尚的地位。无论是藏族人也罢,汉族人也罢,对獒的喜爱最初都是源自于对獒本身高尚品质的一种敬仰,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都渴望养一只纯种的獒,撇去其他虚荣的一面不讲,也许是越来越多的人更希望借獒的品格来诠释自己的人生吧?我相信,我永远也无法完全了解大黑,一只獒所具有的优良的品德,不是一个人仅从表象上就能粗浅地体会到的,但我知道,对于大黑,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和她相处了,即使是相处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去完整地体会她并了解她。我相信,大黑也不会容许我就这样在大草原上无所事事地晃荡一辈子,我看着大黑蹒跚着在前面领路的身影,那样孤单,那样悲壮,心里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悲伤。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从荒野里走到了回家的道路上,大黑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不停地吼上两声,我知道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两边雪地里的野兽示警,也是在提醒我们要提高警惕,夜色来临了,危险也会跟着降临。

大黑的吼声不光吓退了两边的野兽,驱走了潜在的危险,也呼唤来了一直在寻找我们的村民,我看到昏黑的夜色中,几个村民正往这边赶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近了,发现是格桑,还有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手里操着铁叉等武器,还有救援用的绳索。格桑一发现他阿爸病得不行,已经走不了路,扑上来,抱住多吉大叔的腿就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