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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掌声继续(3)

范大业说:“意义是针对个体而言的,至少我这样认为。

用现行的观念来看,这点她太清楚不过了。你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先进人物了,吴天河打开小冰箱往里看了看,说:“不能这么比,企业单位和事业单位本来就不一样。事业单位再穷,好歹也是国家养着的。”

唐道理说:“我就讨厌这种观点,什么企业单位和事业单位不能比。为什么不能比?难道非得把咱们团市委变成企业,生产和销售妇女用品,才有资格坐奔驰车?”

吴天河说:“那当然,谁叫你不创造利润,别说你团市委,就团中央书记,也才坐奥迪。你我公务员干活的,只配骑自行车,你有什么眼气的。”

郑芸转过头来插嘴道:“你们说的只是一种现象。其实我们企业这么做,也有企业自身的想法。比如这高级轿车,比如名牌办公家具,那是企业必不可少的包装。客户来和你谈生意,他凭什么信任你?靠你天花乱坠的承诺?靠你印刷精美的资料?绝对不是。没有任何有实力的客商会和一个骑自行车上下班、躲在杂货间里拨拉算盘的老板做实质性接触的,因为你连表示自己实力的信心和想法都没有,让人怎么相信你?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一个实业家,你若敢花一百万买你的座驾,你就敢于做十倍、百倍、甚至更大价格的生意。”

闻小凡自上车后就一直坐在后排没说话,她始终在考虑着怎样去说服范大业。自从邢玉水找她谈过那次话之后,她始终在考虑这个问题。范大业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宣不宣传只是形式而已。”

范大业点点头,即便没有邢玉水那番话的诱惑,她觉得这也是一次对自己能力的挑战。她想起范大业给自己写的那封信。在此之前他们几年没有过任何联系,这难道真是一种命运的巧合吗?

而此刻,闻小凡却对郑芸刚才那番话感兴趣了。闻小凡说:“你这个观点倒有点意思。”

郑芸微笑地看了闻小凡一眼,说:“这不是我的观点,是我们范总的话。”

闻小凡说:“要按这种观点,每一个成功或希望成功的人都得首先完成对自己大投入的包装。可对于尚未成功的人来说,这笔大投入最先从哪儿来呢?”

唐道理喝彩道:“问得好!”

郑芸不愧为职业公关。郑芸依然满面笑意,说:“投入的大和小只不过是个量的关系问题。但如今社会上,不是有很多个人素质非常出色,却从不注意环境的选择和创造,完全按照本色来发展的例子吗?这不是更大的损失?不过闻部长的话也非常有道理,如果你感兴趣,不妨和我们范总谈一谈,我相信你们会有更多共同话题的。”

闻小凡没再接茬,心里想,我也相信。

奔驰车停在“人人”集团办公大楼下,车一停稳,郑芸就抢先下车为团市委三位干部拉开车门。司机这时也下了车,朝三位走过来,一边摘下墨镜,说:“欢迎诸位到人人集团来指导工作。”

三个人都愣了。

唐道理脱口道:“范大业?怎么是你?”

范大业笑道:“对不起,我有时喜欢干干司机这个活。”

郑芸不失时机地补充道:“范总说,上次怠慢了各位,所以这次他一定要亲自去接你们。”

范大业说:“但愿你们别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唐道理说:“怎么不是玩笑,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吴天河说:“像是哪本书里写过的。”

范大业说:“行了,我到底是出了力气的,也算是诚心请罪,你们就别再讨伐了。”

闻小凡一直站在一边看着范大业。几年未见,他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仍那么炯炯有神,说话时一双手不住地挥动着,富有感染力,给人一种自信和力量。

在走出电梯间的时候,范大业巧妙地使自己和闻小凡落在其他人的后面,说:“好吧,要知道是你来,我不会离开的。”

闻小凡说:“你不是有一个重要约会吗?”

范大业说:“那只是托词,我只是不想做无意义的应酬。但正因为如此,小声地对闻小凡说:“上次不知道是你来。”

闻小凡那一会儿偏偏变得那么固执,问道:“如果换了一种可能呢?如果是一桩生意呢?你也会见我吗?”

范大业犹豫了一下,说:“也许不会。”

闻小凡笑了笑。

还是在豪华漂亮的会客室里,但因为有了戏剧性的开头,正式会谈的开场白就简洁多了。

范大业待大家坐下,便开诚布公地说:“我在共青团干过。我知道共青团干活的程序,我也知道,要决定一个宣传人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才慎重地请你们来。坦白地说,之所以拒绝成为先进人物,是出于对企业发展的全面考虑。目前我的企业正在与一位十分敏感的伙伴合作,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造成政治因素的压力。”

闻小凡还想说什么,郑芸走了进来,郑芸手中端了个盘子,盘子里是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头菜是填馅蘑菇,随后是汤和沙律

范大业坦率地说:“对此我很抱歉。但不这样做,我要亏的就是企业。先进人物没有唯一性,再找一个也不是太难的事,可我一步不慎,整个企业就会陷入危机。”

闻小凡把话接过来,说:“范总,你的企业毕竟只是整个社会经济中的一个原子。在中国,无论怎样的企业家都不能脱离时代精神,都得服从时代的选择,这也是企业家起码的责任,这点你应该明白。”

范大业对闻小凡“范总”的称呼十分敏感,他目光灼灼地盯住闻小凡,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作为先进人物,我只是一个典型,我有理由服从一个事先安排好了的大局。可我想问你,这个大局是什么?不错,人人集团这些年发展得很快,它的成功具有一定意义的经验借鉴。这些经验需要总结,但不是霓虹灯式的总结,不是样板。你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答应你,我只不过是一个原子,可这些年来,我们已经在求大同的口号下毁灭了太多这样的原子了。如果再不顾及企业个体的合理利益,我想不出我们将来还会有什么整体。”

闻小凡说:“你把一个重要概念弄错了。我们树你为先进人物,无论从动机和效果来说,都不存在不顾及企业利益的问题,相反,正是要为企业创造利益,何以谈得上是毁灭?”

范大业笑了一下,说:“我承认刚才的话有些极端,我也相信你们善意的动机。但至于效果,这就得由企业自己来判断了,你说是吗?”

闻小凡不愿放弃,她似乎又觉得自己是站在了辩论台上,辩方是范大业,她仍然要去夺取那个冠军。闻小凡说:“刚才在车上,你的公关经理说过关于企业包装的观点,说实话,我很佩服范总这种眼光和气魄,换个角度来想,团市委树你为典型,对人人集团来说,难道还不算一次免去投资的企业包装吗?”

范大业很欣赏地看了闻小凡一眼,说:“何止这一点,作用远比这大得多。其一,如果我成了一级典型,与我合作的客商,特别是外资客商会逐风而至。中国是一个政治大国,这一点聪明的商人比谁都看得透彻。其二,名气固然不是名牌,但在中国,它有时候比名牌作用还大。我如果成了典型,人人集团的企业名声和经营活动将会受益无穷。第三,除了企业主之外,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够形成支撑的头衔。如果成了典型,下一步,我会认真考虑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第四,树大招风,但树大也驱虫子。至少一些职能部门和勒索者会考虑一下我们的名气而退避三舍,让我得到相对的自由和安静。正是基于这些,我才在一开始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我说这个话,是想告诉诸位,我在这个问题上自始至终都是严肃的,绝没有游戏的态度。”

闻小凡暗暗吃惊,她没有想到范大业把这个问题想得那么透彻,同时也丝毫不掩藏自己。有一瞬间闻小凡甚至有些怀疑范大业是对的,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说服他。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挥去了。她不能放弃自己的职责。”

闻小凡说:“是吗?可那有什么区别呢?”

范大业说:“你知道有,那就是企业自身的权利。范大业见状站起来,说:“我们公司刚和美国客商谈下了项合同,代理杰尼逊名牌服装系列。这是刚送到的样品,一点小意思,送给诸位作个纪念。”

大家看那盒子里的服装,果然精美,再看标价,都吃了一惊。

吴天河说:“这么贵?顶我半年工资!这不是受贿吧?”

范大业笑道:“我就怕和你们这些政工干部打交道,一说就往法律上靠,弄得人老有犯罪感。”

唐道理说:“那是,穷惯了,就得拿起法律作刀枪。”

范大业说:“还有一件事,为了表示对团市委的歉意,经集团董事会商议,我们愿意拿出l00万,交团市委设立青年科技人才奖励基金。支票你们等一会就可以带走。”

唐道理张着大嘴说:“100万!你没搞错吧?我原来说只要40万就足够了,而且是找几家企业一起凑这个数。”

范大业说:“那又何必,这笔钱我们集团还是出得起的。再说,支持共青团的工作,我这个老团干也义不容辞。”

闻小凡有些窘,说:“唐道理你怎么开口找企业要钱?”

唐道理不以为然道:“书记交代了要快点把基金会成立起来,我是苦出身,但有个条件,又不允许去抢银行,再者说,打土豪均贫富也符合共产主义原则。”

范大业说:“算了,都不是外人,团市委的家底我清楚。你们放心,提供这笔基金,人人集团不附带任何条件。”

唐道理觍着脸说:“范总,你真是无私无欲、大家风范,难怪你能当上企业家,而我们不能。”

范大业说:“打住,要买这话,我100万就太亏了。”

说得大家都笑。笑过后,范大业转身对闻小凡说:“闻部长,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闻小凡看了看范大业炯炯有神的眼睛,点了点头。

唐道理嚷道:“你们谈,你们促膝长谈,我先去开支票,我不能让煮进锅里的鸭子飞掉了。”

闻小凡不是第一次进西餐厅,但她是头一次踏进这座城市最高级酒店的西式扒房。有一刹那,她为这里的堂皇装饰和安谧气氛所感动了。

领班殷勤地领着闻小凡和范大业来到一张台子前,为二人拉开椅子,铺上餐巾,点上蜡烛,然后问:“请问二位餐前先喝点什么饮料?我们有多款鸡尾酒、啤酒和果汁。”范大业以目光示意闻小凡。闻小凡说:“我随意。”范大业说:“好吧,请给这位小姐和我各来一份加柠檬蒸馏水。”领班召过酒管事为二人斟上饮料,将面包篮和黄油碟摆好,然后递上餐牌,说:“请慢慢挑选,回头我来为你们点菜。”

领班和酒管事离去后,闻小凡默默地啜着微酸的饮料。透明的柠檬片在晶莹珍珠似的泡沫中缓慢地沉浮,像是一条懒散的金鱼,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闻小凡回头去看四周,扒房里多是成双结对的客人,在簇簇闪烁的烛光中头触头窃窃私语。闻小凡突然有了一种感动,转过头来对范大业说:“我喜欢这个地方,而不是你那个充满清洁剂味的会客室。”范大业点点头,你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可它有一个致命的坏处,那就是不能给人带来成就感。从本质上说,我也许更适合充满清洁剂味的办公间。”

点过菜之后,酒管事过来向两位推荐餐酒,说:“二位是否要一瓶法国白葡萄酒,配上你们要的牛扒,味道会相当好的。”范大业说:“请给来一瓶吧。”酒管事将盛在冰桶里的酒推到台前,将酒招牌出示给两人看过,得到认可后启开瓶塞,将瓶塞递给闻小凡欣赏,又斟了少许递给范大业品尝。范大业尝了尝了酒,点点头,酒管事方为二人斟酒,斟过后将酒放回冰桶,说了声:“Enjoy your dinner”躬身退去。菜很快上来了。正如你所说的,就该考虑我的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的身份问题了,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二两碎银,说:“没有人不喜欢轻松享受的环境,确实有事,很愉快--对于企业高层管理班子来说。待主菜上来时,两人已饮过不少酒。几年前在大学里他们没少在一起喝酒,那时喝的是劣质白干,奢侈的时候喝啤酒,也不曾有过这么嫩的牛扒。闻小凡放下酒杯,看看烛光后的范大业,说:“现在咱们可以进入正题了,你约我单独谈,有什么事?”范大业说:“怎么,难道没什么事,就不能请你吃顿饭吗?”闻小凡不经意地笑笑,说:“我们有几年没见面了,要请吃饭,用得着等这么长的时间?”范大业也笑了,说:“说真的,我很喜欢你的这股聪明和直率劲儿,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在虚假和技巧中生活了。”闻小凡说:“你是不是在告诉我,你已经变得成熟了,而我却没有?”范大业说:“那倒不是。成熟不是一个标准,也没有谁能告诉我们成熟和幼稚间的分界线在哪里。我们不谈这个。我承认,我约你单独谈,别忙做出决定,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闻小凡看着范大业,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涂抹了一层朦胧的金黄色,这使他脸上的线条多了一些柔和和温情,闻小凡想到他的那封信,心不由得轻轻颤动了一下,闻小凡让自己靠在椅子上,看着范大业,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范大业点点头,说:“好吧。我想请你到人人集团来共事。”闻小凡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时,心里没来由地有了些失望,说:“就这事?”范大业说:“怎么,这事还不重要?”闻小凡掩饰道:“不,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范大业说:“你已经看过人人集团的有关材料,也做过调查了,我相信,人人集团的发展对任何有志者都会是一个不小的诱惑。”闻小凡说:“就算这样,也并不一定非要选择我。”范大业说:“小凡,听我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注意你的动向,我知道你调到团市委之后干得很不错,我真心地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时代变了,共青团已经不再拥有昔日轰轰烈烈的舞台。对你来说,新的舞台是另外一个,是实业。”闻小凡说:“你并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选择我。”范大业看着闻小凡,他看到的是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范大业说,“我可以告诉你,我选择你基于三点考虑。第一,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思想有能力的干部,我的企业正在开发大量的国际业务,我希望你来做分管国际业务的副总经理;第二,我们过去合作过,我们合作得很默契,我们都给对方一次机会--也许是一次能影响我们未来的机会。”,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第三--”范大业顿了顿,说,“我希望能时常看到你。”闻小凡心里滚过一道热流,她甚至觉得,范大业前面说的两条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三条,她相信那才是他的真正理由。但闻小凡并没有让自己表露出什么来,而是反驳道:“可你并没有考虑过我是怎么想的,我喜欢共青团工作,我干得很出色,我甚至还有希望干得更出色一些。”范大业说:“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可重要的是,你并不愿意在一个已经走掉了大半观众的舞台上忘我地表演。”闻小凡有些生气,说:“何以见得?”范大业线条分明的嘴角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我了解你,你始终是昂着头的,你时刻遥望着的是远处的高峰。”

闻小凡有一种被击中了的感觉,她觉得此刻自己无从应答。没有雄辩、没有说服、只是一句话,所有的武装就被卸除了。她不甘心这样,却又明白一切的强辩都是多余的、软弱的。

范大业看着默默无语的闻小凡,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闻小凡抬起眼睛看着范大业,说:“用不着,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热爱我的工作,我不会离开共青团的。至少目前不会。我倒是想说服你,希望你能支持我们的工作,不要拒绝团市委所做的一切努力。”

闻小凡说:“我们真的就那么没意义吗?”

唐道理说:“你这么做,不是把我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