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从大地走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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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遐想雨季

雨肯定不是因为秋天才来的。

在整个冬天、春天和夏天,雨都来过,它们或者以结成冰凌的方式,或者以细雨润无声的方式,或者以稍纵即逝的方式,给大地带来千变万化,以及变化时的无限快乐和遐想,而唯独不会是泥泞的方式。泥泞总是在秋天出现,因为雨的执著和漫长,因为这样的执著和漫长使大地妥协,不再坚硬。这是雨的原因,也是大地的原因。

明朗消失了,因为这是复杂而心事重重的秋天。白桦树和草地消失了,因为这是通往莫测的路。库茵芝在秋天丧失了他神秘的炽烈和独步大地的光线感,显得沮丧而颓废,如果没有天尽头那一抹在绝望中挣扎的希望的白,他甚至变得有些暧昧。

暧昧是我们长期以来的生存姿态,是我们思想着的时候、成为社会人的时候、向约定俗成证实自己的时候、在城市的T型舞台上举手投足时候的姿态。我们在整个干燥的梦醒时分、在从容不迫的生平讲述中一直徘徊于含糊可疑的阴影里,下意识地隐匿起自己;我们在圣子的三次谶语后仍然津津乐道世俗的快乐,在他留下的十字架前,我们的迷失昭然可见。迷惘,因为看不见光线,这样的视野漫长而没有尽头。何况旅人是在泥泞中艰难地行走着,在没有光线的时候,他会丧失对道路的判断。

马车会去哪儿?妇人带着她的孩子会去哪儿?这个我无从知道。我也不知道秋雨淅沥中的木屋里有没有一炉壁火在温暖地等待着,为如我一样的旅人烘干湿衣,再烧上一盘滚烫的洋葱浓汤,在喝过热汤后裹紧大衣向壁而睡。但可以肯定的是,秋天会过去,雨季会过去,泥泞路会在一阵风之后,开出蓬勃的花草来。

何况我一直不曾停顿下来。我一直都在走。我仍然喜欢这幅画——这样的画,因为它让我找不着合适的语言。

罗兰·巴特说,凭借语言他什么都能做到,而凭借肉体时他却不行。我相反。大凡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时,我的感觉触角会发达成吸盘,紧附在大地之上,生动成苔藓。凭借身体,我会在疑问中一步步抵近目的地。

何况,在看不见之外,光线仍然存在着。

牛顿说过,光线是没有颜色的,它只不过是包含了某种能量而已,这一能量引起我们对这种或那种颜色的感觉。牛顿知道,在感觉和知觉之间存在着区别。而我知道,在看不见和没有之间存在着区别。

我有时候会特别留意那些并不存在的事物。我固执地认为它们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或不想看见。这是我的缺点。我在看不见它们的时候会反复问自己:秋天有缺点吗,雨有缺点吗,泥泞路有缺点吗?

然后我问:这是我的缺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