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从大地走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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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光线舞蹈者

大约在20多年前,在读过K·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之后,我开始寻找列维坦一幅取名为《阴天》的画。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感动了巴乌斯托夫斯基,让他惊叹画家独特视角的神奇,并付诸于著述;是什么构成了画家的发现之眼,让静止的世界活了过来,让我们感动。

我一直没有找到那幅画,但我却找到了这幅《暴雨来临》。

光线在快速变化,所有的色彩都活过来了,泼洒在大地的每一寸角落,顽强地漫过我的知觉,洇浸进精神的深处里去。这样的光线动荡不安,充满了变化的欲望和可能,由不得理性把握,而那正是我孤独的时刻。

我常常感到孤独。我常常被孤独切割在人群之外,被自己拒绝在人群之外,成为情绪笼子里一头不可琢磨的野兽。我孤独的时候会失去对色彩的敏感和热爱,失去对光线的敏感和热爱,失去对风的敏感和热爱,失去对远方潮湿之气袭来前变得厚重的芭蕉叶的敏感和热爱。我固执地守住自己,甚至不会去留意,是谁给了我变化,让我有了从板结中复苏为水的欲望,改变漠然;我更不会去留意,那些变化对我有着什么样的改变意义。

我怀疑我是光线之一种,我不能和别的光线交织,和别的光线交织的我将不再是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平庸,我在自己和自然之间堆砌了太多技术的垃圾,我拼命地想要保持住纯粹,把自己弄得孤立起来,悬置起来,以便单纯地走近平原,而我却出现在悬崖边。

我以为单纯就好,却不知道那也是一种刻意的技术,我拿这样的技术来武装自己,以为这样便可以纯粹地接近他生命,而那些他生命却远远地站下,掉头逃去。我甚至怀疑,我就是动起来了,和世界交织起来了,是否就能够拨开色彩斑斓的光线,找到一条走近自然的甬道。

列维坦拯救了我,他把我忽略了的光线收罗起来,编织成一只明朗诗歌的花冠,重新拋给了我;他拋给我的是一个斯芬克司般的奇迹,它在我恐惧得一无所知的脸上一掠而过,让我知道,阴影不是光线的唯一,不是世界的本色,不是我的天生;在严谨的推理和几何学之外,我可以凭借光线活跃起来,找到一条改变的渠道,逃出樊笼,脱下阴影王国囚徒的服装,重返快乐和活泼的青青麦田。

暴雨来临,世界因光线改变,不再是沉闷中的世界,呆板的世界。现在我明白了,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或者说,一切都是单纯的试一试改变我们的发现之眼,让光线敏锐起来,舞蹈起来。白鸢花会活过来,茅屋会挣起根基,小路会飞上天去,云坠落下来,会成为另一种大地。

我是光线之一种。

我还是光线之另一种。

我甚至可能是光线之许多种甚至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