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嘉靖阁臣顾鼎臣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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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顾鼎臣与顾氏宗族(2)

事实上,即使是孝宗,也已经不是明太祖宗法意义上的大宗继承。在明朝,有两位皇帝并非嫡长子继承,一位为明成祖,其为太祖第四子,以“靖难”之名败惠帝而称帝;而孝宗也为宪宗第三子,其生母地位十分低下。

再分析顾鼎臣为什么要将与下文不一致的“小宗无子,则不为继后”的问题放在《立后法》中,显然,顾鼎臣想要说明的是,如果按照宗法制来说,孝宗所承已非大宗,根据礼制,世宗是不应该入继到孝宗名下的,那么“继嗣”问题就是不存在的,在帝王继承上,只应该有“继统”这一方式。这样是其为何强调“我朝亲藩初封,未有继别之子,而国绝则不为立后,盖古礼也”的用意所在。

而在《立后法》的第二部分,顾鼎臣关于入继的两点原则,更是强调了世宗入继大统的合法性,并进一步指出没得到兴献王的允许,世宗是不能私自称孝宗为“皇考”的。如果世宗为了继承大统,从而以孝宗为皇考的话,那么就意味着背上“贪利忘亲”的名声。

最后分析《祭法》,顾鼎臣同样支持了世宗的立场,世宗并没有与孝宗生活过,因此,是不能祭祀孝宗的,只能祭祀与之一起生活的祖先,即生父兴献王,因此世宗只有采取“追封入祀”等方式,提高生父地位,乃至确立兴献王的正统。而以杨廷和为首的朝臣,反对世宗“自祭其父”,也就是在不断强调世宗的支子地位。这对于已经嗣承帝位的世宗而言,这是不能忍受的。

可以看出,顾鼎臣的宗法思想,已经给予世宗有力的理论支持,但由于顾鼎臣的目的是以“春秋推见”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并无邀功取宠之意。因此,他并没有参与到“大礼议”的论争之中去,而是进一步将宗法观念落实到宗族建设之中,以推进其家族自身的发展。

第三节 顾鼎臣与宗族建设

上文已经证明,在顾鼎臣对于宗族及宗法制的反思中,虽然客观上产生了有利于世宗的结果,但实际上,其主观目的,却是着眼于其家族自身的发展。对于顾鼎臣来说,个人仕途的显赫,无非是保证其家族繁盛与绵延的手段,在他写给女婿的一封信中,曾极力劝说女婿仕进,并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区区宦情素薄,今又为言路,浮议不情,进取之心益消,沮无几矣。所望子婿联翩而起,以继书香,即当奉身而退,以乐余年耳。

即使因为年老而丧失了进取之心,也仍需要后继有人在朝中为官,才可身退而安享晚年,顾鼎臣的做法更显示出宗族概念对他的重要性。

与之相辅相成的是,由于顾鼎臣在朝中的崇荣不衰,其宗族观念也迅速在其家族中达成共识,并影响到顾氏家族之后的发展。不仅如此,顾鼎臣还通过一些散在的观点,对顾氏宗族的建设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一、修谱

早在《宗法梗概》中,顾鼎臣就强调了族谱的重要性,认为“欲明小宗非谱图不可者”,而在《李氏族谱序》中,更是强调了这一观点:

(族谱)派别支分,咸肇于一本,有服者笃亲亲之恩,无服者不至如途人,长长而幼幼,尊尊而卑卑,序有典秩有礼,而李氏之后不日昌以大者无是理也。使天下之人皆长长而幼幼,尊尊而卑卑,序有典秩有礼,而天下不治,尤无是理也。于乎谱之为义大矣!

顾鼎臣对修谱的强调,无疑进一步促成了顾氏族谱的修纂,在现存雍里顾氏族谱的总目中,记录了顾氏各代修谱的情况:

五世孙 良始辑

八世孙 邦石 潜 续辑

十世孙 咸正 咸建 续辑

十二世孙 晋璠 锡畴 增修

十三世孙 升辅 续修

十五世孙 茂 增订

除了顾鼎臣祖父顾良偶然间保存的户贴之外,真正意义上开始修纂顾氏族谱,恰是从顾鼎臣的下代开始,而延续下来。

不仅如此,顾鼎臣修谱的观点,同样体现在顾氏族谱之中。在《吕氏族谱序》中,顾鼎臣表示:

及周衰秦乱世家沦没,而宗法已尽废矣。历汉而唐代,多有变易,族每播荡,谱牒散佚,源流无所征,间有存焉,匪冒则假,冒则诬于始,假则绝于终。甚而斩艾瓜瓞。秦越骨肉,尊祖合族之道无复知讲。夫谱之修,盖有系于一族,而匪专于一人之迹,将以传于久远,而匪徒须臾之谈玩而已。……故曰始无所冒,终无所假。要之其言也。

认为族谱的修纂应本着务实的原则,不专记某名人,更不能冒认、假托名人之后,此看法显然得到了首先开始修纂族谱的顾潜的认同,在《西岩府君谱图序》中,他说:

予窃怪夫世之为谱者,率多妄意附托于名贤之后,以为荣重,殆亦自诬而已矣,夫君子所以修于其身,刑于其家,孚于乡党,著于朝廷者,苟不失乎道德礼义之常,则亦足以自立而亢宗,奚以附托焉哉。且其实出于名贤之后而庸恶不肖,人将指而议曰:某之先何如人,而今乃如是!盖望之益厚则责之益备,而其可愧益甚也。况本非其后,冒昧自诬陷如郭崇韬者,其不重为人所鄙笑耶,故予所叙次,悉据耕乐府君手笔一帖以为可信而无疑也。

事实上,顾氏族谱确实也做到了不冒认、不假托,其不仅没有追溯到三国名相顾雍,甚至连元末明初时昆山名士顾阿瑛也没有攀附,而仅以顾良所记录的明初顾氏户贴开始,其务实之风可堪推重,进而证明了顾鼎臣对于顾氏族谱的影响之大。

二、修祠

如果修谱能让家族成员明次序,别亲疏,使家族成员不至于在数代之后形同路人,而修祠则更能通过祭祀共同的祖先来增强家族认同感,因此,在维系宗族关系方面同样必不可少。很可惜,在顾氏族谱中,有关修祠祭祀的内容并不多见,无法得知顾氏家族的祠堂状况,但可以肯定,顾氏家族存有祠堂,并且,此祠堂是由顾鼎臣修建完成的。

在顾鼎臣文集中,存有两封家书,透露了顾鼎臣修祠的情况:

父书与男履方,我因无锡郊游留栈,今晚才得开船,家中凡百草草,十分放心不下,汝可奋然励志以读书修行为首务,以治家防患为要机……祠堂完了,择日奉安神主设祭。

父字与男履方收看,我自在家起程,至十一月廿一日水路到东昌,遇郡守李同年留住,雇车直至廿八日方就陆路,至十二月初八日到京。……途中长梦见汝祖父祖母,此书到日,可做羹饭告知于某日到京,一路平安,祠堂曾完否?曾漆油否?神主曾请入否?

从时间上看,此两封信分别为嘉靖五年(1526)顾鼎臣回京途中及到京后所作,而根据内容,则可以推测,嘉靖初年,在顾鼎臣归乡省墓之时,就已经在积极筹备顾氏祠堂的建设,而回京之前,祠堂已经初步完工,只剩下较少的收尾工作。由于朝廷的催促,顾鼎臣不得不交由履方来进行后续工作,但他仍十分牵挂此事,甚至连漆油之类的问题,也要询问清楚。由此可见,顾鼎臣对于祠堂的重视程度,而祠堂的修建一般会由家族中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这也表明了顾鼎臣在顾氏宗族建设中的领袖地位。

三、堪舆

作为传统文化之中备受重视的风水堪舆学,看似与家族建设并无太大关系,但事实上,由于认为风水与家族的兴旺关系重大,顾鼎臣对于风水的关注与经营同样可以纳入其家族建设范畴。同样在家书中,也保存有相当部分的史料:

南山石峰□□□,对我家穴地处,倘要卖,千万买了,便吃些亏,□能盖有故也。

知之文征兄弟诸孙皆知之五昆进士,未曾如此少。一者学中风水为杨华所坏,二者山上近为出精侵损之故。昨杨中堂乃云,山精往往假托盛族名目,故难禁耳。果然可查出处,治或送县中治之,大抵此山虽小,为一邑之镇,关系非轻,而为士夫者,禀受灵气,尤所留□□,岂可容小人射利以损害大计乎?贞□□宗坟墓在上,尤当用心管理,相见一道之□□。

闻之顾辅进福二人专偷卖山地与人做坟,将大松树都倒了,可恼之甚,汝可拿二人,着实痛治,逐一追问,要招出卖与何人、坟几个、得银多少,偷去松树几棵?何人动手?招出山精名字,都写记明白,具状告本县就将二狗奴送入监追痛惩改正,向山地苦为石工搜剥,斩断山脉。我自弘治十八年起,逐段逐分,用重价契买,归户完粮,不知费几许心思,几许价银,方得山灵安固,无非要拱护一邑秀气,令人杰地灵,绵绵永久,又知山精盗掘,巧石有二分,家人吴昌、葛奎专为谋主,图觅重利,顾辅进福二狗奴,全不炤管,汝速查访真确,禀知二伯父一并痛治。我前日已写与尹中尊了,近日再有书达他,此事用意处过回报,毋得视为泛泛。

此三封家书,都在强调风水的重要性,值得强调的是,顾鼎臣认为风水的作用在于“拱护一邑秀气,令人杰地灵,绵绵永久”,而山精盗挖山石树木的行为,则将导致学风的下降,进而造成“进士如此之少”的后果。

同时,在最后一封信中,顾鼎臣还表示自己从弘治十八年(1505)起,就开始为家族营造一个良好的进学环境,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四、义田

义田,是一个家族内为了祭祀和周济而存在的公共财产,它直接针对的是一个家族的整体利益和协调。可以说,义田在整个家族建设之中,最具有现实的意义。但义田的建设,却对一个家族的经济实力有着较高的要求。

在顾氏家族中,真正实施义田的是顾氏十二世孙顾锡畴,在族谱序中,有“瑞屏先生复仰体其封翁荀洲先生之志,捐田倡义祀”之说。对顾鼎臣来说,建设义田最大的问题则是经济问题,前文已经说过,顾鼎臣在充当经筵讲官时仍需要借衣上朝,另外,在其家书中,则随处可见其生活之困窘状况。在此种情况下,设置义田显然并非量力而行。

尽管如此,顾鼎臣仍在每年积米一百担,救助族中的贫困之人,在家庭情况好转之时,将积米数额增加到二百担。这些,都在家书中有所体现:

前书写回,要另积米每年一百担施人,此事果如何矣?陆续将施过事迹数目写来,我知不拘何人,但的系贫难的,方可与他,族中人一应该补助周给,事就在此内支用,至嘱至嘱。莫误莫误。

自今年已后,再另收租米五十担,连前一百五十担作济人施物之资。只除水旱白荒之年,家中阙食不施,但饭米有余,便须捐施,次序先宗族,次邻里,次坟邻,次不拘远近亲疏。但遇十分困苦的,便要随空周济,不可有分毫吝惜之意。借此少积阴德,为二孙男福禄之基,岂不可乎?只如前几年要还宋良器米一百五十也,只得无奈,今为此善事,有何不可?……此帖收好,子孙永远遵守毋忽。

除此之外,在加封或受赏之后,顾鼎臣仍会对族中子弟进行额外的周给:

我赖天地鬼神庇佑,今岁九月蒙朝廷厚恩,官升一品,至十一月,又荷诏,恩得关领一品诰命,得赠封四代。此皆祖宗余庆,非偶然也。闰月望日,已祭告改题神主,讫□。念族中子孙贫难者多,理宜周给。此帖□□□修贤侄,有原贤婿,可令人到乡间,报各人来。照后开数关与仍将关过数造花名,细数回报,勿误勿误。次要查考长幼名口,的确勿容人通同,我家狗奴虚捏冒领,至嘱至嘱。

五、祖训

除了族谱、修祠等有形的宗族建设努力,顾鼎臣留给族中子弟的还有许多无形却宝贵的精神宝藏,他将自己为人、为学、为官的经验和心得,以祖训的形式传于后人,在其中,最著名的是《多少箴》,今天再看这些祖训,仍具有现实的意义。

《多少箴》

寄形乘化,未能出事之外,遣物之累,顾此身上承宗祧,下启胤祚,而日就衰迟。则于康济之方,宣节之要,所宜讲也。作多少箴,几多对少,而言少对多,而言多少各以反对,为偶者也。然多或可过,过则益。少不可过,过则损。观过,斯知所损益矣。书揭坐隅,朝夕览省,兼示子孙,俾永守为训焉尔!言意虽近浅,颇近于人事生日用,不敢自私,乃刻诸梓与四海兄弟共之。

少饮酒伤身乱性,多食粥养胃滋阴,多茹菜蔬善疏导,少食肉厚味生毒。

少开口驷不及舌,多闭目谷以养神,多梳头栉发去风,少细雨频浴伤气。

少群居招釁致尤,多独宿节色遣疾,多收书明理致用,少积榖赒乏备荒。

少取名好名损名,多忍辱忍辱不辱,多行善积有余庆,少干禄留遗后人。

$小结

由于世宗朝对宗法问题的关注,以及最终对民间修祠、祭祀等问题的宽容,宗法在明代中期再度兴盛起来。然而,世宗时关注宗法问题的朝臣们,大多是因为世宗的特殊身份,为了劝诫或迎合世宗,而从宗法中寻找自身的立足点。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并非真正对解决宗法问题感兴趣,他们中的多数也往往并没有将宗族建设付诸实施。

顾鼎臣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其宗法观并没有受政治变化的影响。从宗法制本身所存在的问题入手,在思考宗法问题的过程中,形成了自身的观点。尽管事实上,其最终观点是支持世宗的,但顾鼎臣却没有将其作为政治进阶的手段,并始终不涉及“大礼议”的任何争论之中。对于当时论争的双方,也仅以春秋推演事实的方式,表明自己的看法。

对于传统士大夫来说,齐家是其人生理想的环节之一,也是个体修身外放到实际中的最初行为。尽管由于世家大族的衰落,齐家的概念在明朝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对顾鼎臣而言,齐家仍是其生命意义之一,是在混乱的朝政、病衰的身体下,支撑顾鼎臣的精神支柱之一。

根据《顾氏族谱》所载,顾氏子孙后续宗族建设的行为,很多都为顾鼎臣宗族思想的延续发展,这也反映出他对雍里顾氏宗族延绵数百年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