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无名愣了愣，倒退几步，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这不难，我虽说刚刚认识红袖……喔，或者说岳琉，可是我还是能看得出，她在我的病房中说话时，看了你很多次，你也一样。而且你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一直沉默着，满肚子心事的样子。刚才的那句诗，是我在你们走之后，看到她在一张纸上写了无数遍的。”江楼月……不，庄明月只是浅笑着凝视自己这位极少与之说话的同学，眸光浅浅，却仿佛看穿了一切。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无名皱了皱眉头，忽然一笑，白光一闪，黑衣的吸血鬼苏特出现在江楼月眼前。
“呼……说这件事，还是用这个身份方便一点。”吴竟顶着吸血鬼苏特的名字，微微一笑：“不过，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这个我以后会解释，现在……我唯一想问的只有一句话，你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江楼月也不愿钻空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吴竟的脸微微一红，话音也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极坚决地说道：“是的，你没猜错，我喜欢她，喜欢了很久……我一直想找到现实中的她，可是她却一直不愿告诉我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现实中的她你也看到了，她并不是网络中占据排行榜中一个位置的美女，这也无所谓么？”江楼月仰起头，话音有些悲切：“而且，她有可能重病在身。”
“这又怎么样，不管网络还是现实，我喜欢的只是她这个人……我也是今天见到她时才刚刚明白的，也猜到了她一直躲我的原因。说句实话，我倒是觉得现实中的她，比游戏里更好。游戏里的雪琉璃好像总有点放不开似的，但现实中的岳琉却性格开朗爱笑，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她。”吴竟浅笑说道：“说起来，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我以前无数次想过要取逐鹿中原而代之，你却二话不说的帮我一个大忙。”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一直这样暧昧下去，”江楼月微微垂头，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因为懦弱和不敢说，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其他人再经受这一切。”
吴竟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笑着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找到她……现在想想，我反而有些感谢指点江山当初的一闹。正是仗剑天涯那次灭帮事件，让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很深，甚至……深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说，我留在这个虚拟的世界，全是因为她。”吴竟的话音怅然，江楼月微微扬起嘴角，笑得有些欣慰。
“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喜欢就说出来，免得以后后悔。这也是我……唯一能对你说的了。”江楼月声音浅淡，说完了这一句，径直撕了一张回城符，消失在吴竟眼前。
副本，任务，打怪……
真正退出游戏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庄明月取下头盔，微微松了一口气。倚在床头看了一会儿新书，又合眼假寐一会儿，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拄着双拐一点点挪到岳琉的房间。
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平日走路时只需要拐杖借力。这倒是让她颇有些欣慰。
进入岳琉的房间，她一眼便看到另一个入住的病人。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妇女，手臂上与岳琉一样，长着无数蝶型红斑，只是那红斑并没有岳琉的那么红，覆盖的皮肤面积没有那么大而已。岳琉并没有留在房间，庄明月简单问了一句岳琉的病友，方才点头微笑，费劲地走出医院，来到小花园。
一阵轻轻的笛音又一次响起，庄明月略有失神，走到二人第一次相见的长椅上，果真看见岳琉孤独一人静静而坐，膝上放着乐谱，双眼微闭，不同于上次见她时那曲调的清新明快，这一次，那首抒情曲被她吹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之意。
“Hi~这是什么歌，真好听！”庄明月静静听她吹完，这才双手抱着膝盖，笑眯眯地问道。
“这首曲子叫《问情》，是我从别处找来的谱，很好听，就练过一段时间。”岳琉浅浅一笑，缓声道。
“是因为……它比较符合你如今的心境么？”庄明月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对不起，昨天我本来想找你来着，没想到去了病房之后才发现你已经睡了，我在你的床头看见……一张纸。”
岳琉的面色微微一红，咬着牙垂下头去，半天没有说话。
“唉……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半晌，她又抬起头来，清浅一笑：“是啊……一寸相思一寸灰，有些时候，感情就是这样子的啊！”
“为什么不和他说……吴竟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呢。”庄明月愣了愣，忍不住说道。
“是啊……他太好，我却不是。你知道……红斑狼疮是一种什么病么？”岳琉苦笑一下，两行眼泪缓缓沿着眼角落下：“这种病是很不容易治的，我必须每天吃药，早睡，不然我撑不到第二个白天。而且，最近这半年里我的病越来越重了，前几天发病的次数明显高于以往。我怕……过一段时间，我就……”
“所以，你因为自己的病，什么都不敢告诉吴竟么？”庄明月微微挑眉，心里也明白了一些，微微咬唇，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孩儿，我想……不论是谁，都要比我强些吧，至少她们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每天强装欢乐，只是为了更加充实的过好生命里余下的每一天而已。”岳琉淡淡道，说到后面，轻声一叹：“我比他大两岁，身体又差成了这样子，脸上还毁容了，他……是不会喜欢我的吧。”
庄明月听到最后那句有点小女生的抱怨，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岳琉没好气地拿眼一瞪：“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么？”
“但是……他还偏偏就认定你了。”庄明月秀眉一挑，悠然道：“我能看得出，他对你昨天的态度心里很难过。”
岳琉张张口，半晌，只是眼带迷惘地悄然一笑：“唉……他不应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庄明月心中忽然便难受了起来，一股难言的急切让她搬过岳琉双肩，恳切道：“岳琉，虽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是真真切切的将你当成朋友。我只是觉得，与其这样暧昧着，逃避着，倒还不如……唔，就像你说的，快快乐乐的度过余生的每一天。至少，也曾经拥有过，它是真真切切存在于你和他的记忆中，割舍不下的啊。”
“曾经拥有……么……”岳琉的眼神渐渐迷惘，轻轻抬头，看向天边云卷云舒：“我……真的有那个资格么？”
“岳琉，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庄明月想到自己的经历，轻声一叹：“其实你很幸运，至少你喜欢的人还活着，而我就……”
“诶，怎么啦？”岳琉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庄明月。
“我和那个人暧昧了两年，谁都没有先走出那一步……”庄明月微微合眼，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可是……不等我将自己的心情明白的说出口，他就死了。从此之后，人间和天堂，永远相隔。我真后悔我没在他活着的时候，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很喜欢……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也像我一样，因为一方或双方的软弱，留下一生悔恨。”
“所以，帮你们……有一半，也是为了自己吧。”
岳琉讷讷地听了片刻，忽然便将庄明月抱住，哽咽着落下泪来：“我知道，他是个负责的人……很傻，总喜欢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看上去很好说话，实际上若是做了一个决定，无论谁劝都不会改变主意……明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庄明月反手回抱住岳琉清瘦的身子，埋头欣慰地笑了。
喜欢一个人，便明白的说出来……说出来了，对方才有接受或拒绝的空间。
这样做，比一直暧昧着，受伤着强上太多。
只可惜曾经的她并不懂得，等到这一朝明了之时，那个人早已去了天堂，只留下一缕魂魄羁绊在游戏之中。
那么……她是不是，也该找他问问？
被拒绝了，也就只是痛得一时而已，比起这三年的光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暗自在心中做好了决定，庄明月微微咬唇，盘算片刻，悄然扬起了嘴角。
自从桃花坞在几天前攻下了月安城，帮会的总舵便由云起城搬到了防卫更好的月安城。
整个游戏里能够改变天气的人只有莫失莫忘一个，月安城的铁城墙又是格外的刀枪不入，明显便是一个易守难攻的黄金地点。
此时，江楼月便是坐在月安城的城墙之上，背倚着传送点，等待着那个自己已太过熟悉的人。
只是，这一次她却紧张得手心冒汗，身体微颤。
心中一遍遍排演着片刻后的场景，她忽然觉得头脑纷乱如麻，早已斟酌好的词汇，这一刻却是全然忘记了似的，说什么都组织不出一个合适的应对方式。
逢君走下传送点时，一眼便看见抱着膝盖坐在城墙上的白衣少女。她的一袭白衣在风中飘然而舞，微微嘟着嘴，这却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俏皮。
“小月，找我有事？是同盟会又出事了……还是无名又有了什么新动静？还是帮会里有什么事了……诶，小月，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在他说话的空当，江楼月猛地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烁如星，如两汪幽深漆黑的湖，让逢君心中陡然便有了些退却之意。
“逢君，找你来，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说……”方才还紧张得要命，等到真正面对逢君的时候，江楼月反而平静下来，甚至还强自支撑着向他笑了一笑。
“什……什么事。”看见她略带些惶急的眸子，逢君心中有些猜到了她想要说的，强迫自己就此离开，脚步却说什么都不听他使唤。
“很久之前就想告诉你了……逢君，我喜欢你。”后面的几个字，江楼月说得就像蚊子叫，逢君没有听清，习惯性地接了一句：“你说什么，没听到，再说一遍？”
江楼月的脸色“唰”一下涨得通红，下意识地便想拿话搪塞，她却拼命克制着自己的逃避心理。纠结间，竟是猛然转过头来，大声冲着逢君吼了一句：“我——喜——欢——你！白痴啊，这种话你怎么让我说第二遍？”
半晌没有听到对方的应答。
江楼月悄悄拿眼看了看逢君的反应，却见他脸上并无不悦，眼帘掀动，双唇紧抿，明显便是一副震惊到不能言语的模样。
还好……只是震惊，没有嫌恶。
江楼月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最艰难的一句话已经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自然便顺畅多了。她干咳一声，继续道，这一次，声音便渐渐趋于平静。
“你是什么人，我想我已经猜到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让萧若尘过去看我。不过……我现在很清楚地告诉你我自己的心意，我也希望你告诉我，你对我，是否喜欢。请你清楚地告诉我，告诉我你不喜欢我，至少……也该让我死心。”
“小月，这一点都不好玩，你今天是不是发烧了？”等了半天，逢君才从嗓子眼里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
是不是有点逼得太狠了……江楼月抿唇垂首，嘴角闪过一丝苦笑。
不过……好在这并不是一个明白的拒绝。
“我没病没灾，正常得很。我只是刚刚想明白一件事情……曾经拥有过，曾经努力过，曾经珍惜过……这便够了，哪怕最终的结果令人垂泪，我也在所不惜。”她堵住了他的话，一咬牙，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逢君微微后退一步，躲避着她的眼睛，她却不依不饶，他转过头去，她便转到与他平视的角度，继续看着他。
如是几轮，逢君总算苦笑起来：“小月，我唯一能明白告诉你的是，如今的我，只是寄存于这游戏主脑中的一缕幽魂，我没法下线，只能拼命的练级，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经验值……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这点你明白么？”
“那又如何，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江楼月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周围的一切都无所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也无所谓，我想问的只有……你的心。”
逢君怔然不语。
“我前几天看到了落情和雪琉璃的现实玩家……雪琉璃身患绝症，明明与落情相爱却不敢表示自己的心意……他们让我想过很多，我后悔没在三年前便说出我在想的是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短暂的时间，那毕竟也是一份很好的记忆，这便足以让我满意……我只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再悔恨，你明白么。”
“所以……我求求你，不要再逃避我了，不要再逃避现实，行么？”
说完话，江楼月微微闭眼，仿佛一个等待着判决的囚犯，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不知是否是她的颤抖软化了对面男子的心防，她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一双手臂便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
“好，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