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因为受了黛玉之托,又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也是没有几天的日子可以过了,倒是想起来这些年老太太对自己的诸般好处,所以对如今躺在床上形如枯木的老太太更是多了一份感激之情。想到到曾经风光的老祖宗如今病在床前竟没有一个儿孙照顾,心中不免是为她难过,也只有自己天天的守在老太太的身边,更加细心的伺候照料着这个垂暮的老人。
可是王夫人觉得探春毕竟是自己名下的女儿,怎么就能抛开了自己伺候别人,竟是对老太太诸般的照料,由是心中十分的不乐意。
对于探春她如今是爱恨交加,爱的是她能入得了北静王的眼,将来也许就会有些前途,能帮衬宝玉一二,恨的是她如今不过是在王府里住了几天还没有做了王府里的主子就不待见自己了,回了府里竟是事事都是和自己对着干。
所以王夫人不禁想着探春这样长此以往对自己是大大的不利,只怕是会回了她亲娘跟前也不一定,因此心上总是觉得应该想要有一个主意让探春俯首听话才好。
王夫人的主意想了多时还没有想出来,却得到成亲王妃要到府里来的消息。王夫人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的也就没有时间想着对付探春了。
想成亲王妃那是何等尊贵的人,她到了这府里来原是纡尊降贵了,如今亲自来了府里那是多大的面子,心中自是觉得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这样的好机会哪里就能错过了,如果是得到她的帮助,不一定就能叫娘娘有机会复位也未可知,因此上她对于这件事又是看重了许多,竟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里面,倒是将探春之事放了一放,暂时的就由着探春了。
这日从一早起来就王夫人邢夫人等就已经按品大妆在院里候着了,唯恐出来的迟了显得自己对成亲王妃有些的怠慢,从而惹怒了贵人一般,只是诚惶诚恐的。
一直等到了巳时,成亲王妃的车辇这才到了贾府,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成亲王妃来了,一同来的竟还有庄亲王妃。
这庄亲王是皇上的胞弟,所以庄亲王妃和成亲王妃原就是一般的尊贵,一时间两个贵人一同到了自己的家里,这叫王夫人怎能不喜出望外,她甚至是在想,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表示自己的家里在皇亲们的眼里还是极为尊贵的,娘娘也没有失去皇上的心意。
阖府的女眷到府门口接了两位王妃,王夫人等人又亲自带着她们到厅里,陪着笑脸奉上香茗,只盼着贵人说一句好听的话,成全了家里人的心愿。
却说这两位王妃这一次原是便服而来,倒是没有十分的排场,所以倒是不十分的奢华,可是终究是王妃出行,就是便服随身带着婢女也是有二十来个,一时之间贾府的大厅里倒是珠围翠绕十分的热闹,说不出的富贵气象。
“听说府上的老封君最近身上不好了,所以我们姐妹约到一起过来瞧瞧。”看着贾府中的人一个个的赔笑脸,成亲王妃眉头不禁一皱,如非必要她是不愿意到这样的人家来的,所以说话之间也是没有客套的,只是径自说道。
“竟是不敢劳驾两位王妃娘娘。”
王夫人听到他她们说是来看老太太,心情固然是一黯淡,可是想着娘娘的事情还是要靠她们,倒是也不敢怠慢,忙亲自领着到了贾母的屋里。
作为长媳妇的邢夫人反倒是落在了后面,更不要说是东府里的尤氏等人了。想这三个人原是尤氏和邢夫人两个品级高于王夫人,可是自从元春做了娘娘以来,王夫人的气焰倒是高了起来,那里就将她二人放在眼中了。
行至贾母的房中,正好探春也在贾母的房里伺候,见来了人,心中却也是知道这是找自己来了,可是面子上哪里就能露出一些了,只是神色如常的跪拜了两位王妃。
只见探春穿着一件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如是出水芙蓉一般,心里已经是喜欢了几分。
“这一位是府里的小姐?”庄亲王妃见着这姑娘大方有礼,心里已经是有几分喜欢,想着只怕是这就是要封了郡主的这一位姑娘了,可是又怕万一错了倒是也不好,遂问道。“倒是个落落大方的好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能耐的,看着也是叫人欢喜。”
“正是,这是我们家里的三姑娘。”王夫人忙笑着回答道。
庄亲王妃和成亲王妃互看一眼,确定无疑了,正是这个姑娘。心里倒是觉得,难怪那东陵国的皇子一定就指明了要这姑娘才成,她出落得倒是比正经的皇家姑娘一点也不差,倒是多了一些坚毅刚强在里面。
“听说府里的姑娘都是极好的,一个个都是出挑的,怎么今日倒是不见其他的过来?我前些日子在宫里见了金陵郡主,生的是水灵灵轻盈盈的,那是一个叫人喜欢,心里只是想着传言只怕是不虚,今日又见三姑娘,也是这般的讨人欢喜,想来往日里听的倒是说的还不够,竟是就真是想见见其他的姑娘,开开眼。”庄亲王妃又说道。
王夫人一时也摸不透这两位王妃的来意,说是来看老太太的病,可是到了这里也是一句都没有说起,更是没有到老太太的床前探视,倒是只是盯着三丫头看,而且如今提起了其他的姑娘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尤氏和邢夫人两个听到王妃要见姑娘们,早就差了小丫头去请迎春惜春两个了,不管怎样,也是不能叫三姑娘专美于人前。王夫人见状又忙叫丫头去叫宝钗也一同过来,想着不管两位王妃目的如何,这样的机会难得,宝钗就是自己的儿媳妇了见一见这些朝中的贵人家眷也是好的。
只是片刻时间倒是都叫来了,宝钗惜春迎春等衣着光鲜的对着两位王妃见了礼。
“果然是金陵的姐妹们,你瞧瞧一个个这般的水灵。倒像是这天底下的好姑娘都在这一家一样了。”庄亲王妃细细看了,笑着说道。
“王妃过讲了,不过是些平常的姑娘罢了,哪里就能这样夸了。”王夫人忙谦虚道。
尤氏和邢夫人两个也忙附和两句,心里只是恨王夫人太会抢风头了,到时将自己这两个品极高的隔过了。
“只是听说贾家现在还有三个姑娘,倒是不知道如今怎么就看到了四个姑娘?”
庄亲王妃看了几眼,倒是觉得这个偏丰腴的姑娘竟不似其他的三个姑娘,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像,竟是没有这般的大家的气派,她的一双眼中只是充满了计较和名利和一些的不安分,虽则从表面上看起来端庄不亚于人,身上少了几分大家姑娘应有的内敛和气度。
王夫人看庄亲王妃的目光落在了宝钗的身上,忙道“回王妃的话,这是臣妇娘家的外甥女儿,也是即将过门的儿媳妇。”
王夫人素来是觉得宝钗是最出挑的,见她们注意到宝钗,心中暗自揣测,莫不是因为听说自己家里的姑娘好些,所以来看看,为少王爷们选王妃侧妃来了?这倒是使不得了,所以忙就说明了宝钗已经有婚约的事。
听了王夫人的话,庄亲王妃的目光倒是不在宝钗身上转了。只是成亲王妃的眼光倒是在宝钗身上看了一看,心道,原来这就是薛家那个意图谋害金陵郡主的姑娘,商家之后,难免身上的市侩气重了一些。
“嫂子看看贾家这几个姑娘一个个倒是和水葱一般的,真是生的好呢,我竟是一个个都喜欢,巴不得拉回府里亲香亲香。”庄亲王妃笑着对成亲王妃道。
和庄亲王妃不同的是,成亲王妃自到了这里还没有说一句话,见庄亲王妃对自己说,这才道:“老封君如今病着,这里竟只有这个三姑娘在一旁守着,倒是不见其他的人,可见这三姑娘是个孝顺的孩子,我瞧着倒是也喜欢。”
说着话竟起身拉了探春的手。细细的问些多大了之类的话,爱惜之情溢于言表。
王夫人听这话自然是知道成亲王妃在讽刺其余的人不孝顺,忙道:“原是府里最近事情多,因着三姑娘闲一些,所以才只留了三姑娘在这里守着。我们这二姑娘还有三五日就出嫁了,倒是不好守着老太太。宝钗也是不日就要成亲,自是也回避了一些,平日里倒是一个个都极孝顺的。”
成亲王妃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细细的看着探春。
“我瞧着嫂子倒是喜欢这孩子,反正嫂子也是没有女儿,倒是不如今就认了这个女儿也是好的。”庄亲王妃切入正题。
“我倒是想认她做了女儿养在身边,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是不是愿意。”成亲王妃说着只是看探春。
这话立时在屋里引出唏嘘之声,王妃认个女儿,那可是多大的面子。探春竟是个这般有造化的不成?才听说是北静王爷对她青眼有加,怎么这会子又出来这样一个贵人要认了女儿?
探春尚且没有说话,王夫人已经道:“这可是她的的造化了,就只怕王妃看不起我们小门小户调教出来的孩子,哪里就有不同意的了。”
“既然是你们都同意,那就好了,今日我就暂且不带了她走,只等明日就请了圣旨来,再行大礼。今日就先在这府里住一个晚上,和姐妹们说几句体己话。”成亲王妃见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不再拐弯抹角,倒是直直就说了,一句话就将这事情定了下来。
她的这一席话,更是叫贾府中的人惊讶了。请圣旨来,就是说是要入了皇家的玉牒,倒是不是单纯的王妃认个女儿这么简单。一经入了玉牒将来就必是要有了郡主的封号,这三姑娘可以说是乌鸦立时就变了凤凰,一步登天了。
“第一次见面,也是没有什么可以表示的,这只玉镯子,就权作了给干女儿的见面礼也是好的。”成王妃说着话,从手腕上脱下一只手镯子来戴到了探春的手腕上。
说着话又让一旁的婢女拿过了给其他姑娘的表礼。
“原是不知道这府里还有一位薛姑娘的,只是想着就只有三个姑娘,所以只有三份表礼,倒是不曾多备,好在如今三姑娘也是自己人了不拘这些虚礼。”
庄亲王妃话中之意不外就是将探春的一份表礼给了宝钗,一时宝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是怎么做都不好了。
就在宝钗为难的时候,又听到庄亲王妃说道:“这只玉佩就给了侄女儿作见面礼,以后带着,倒是也不辱没了身份。”说着竟是将随身携带的玉佩解了下来,亲自给探春系上了。
庄亲王妃原是因为皇上的意思才到贾府里来的,可是如今见了探春倒是也有三分的喜欢,所以竟是将自己随身的玉佩给了她当做见面礼了。
探春坚辞不受,可是庄亲王妃哪里就能答应了。最后探春还是收下了这枚玉佩。
两位王妃办妥了事情,自然是走了,临走的时候说了,明日就有鸾轿来接探春到府里去,要探春且留在贾府里和姐妹们告别,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等着就是。
这样大的消息自然是很快的就在全府上下传遍了,自从娘娘被禁足以来,贾府是没有听到过好消息了,如今竟有这般的造化。赵姨娘更是心中欣喜,对着观音娘娘的画像拜了又拜。
众人再看探春的时候,已经不是之前的目光了,竟是多了几分的尊重和羡慕。
邢夫人和尤氏倒是后悔怎么不早教自己家里的姑娘在这里伺候着老太太,说不得这一份造化就是自己家里的,可是如今说这些也是没有用的了,也只有巴结着三姑娘,为自己以后打些基础。
丫鬟婆子们倒是说这是三姑娘有孝心才有了这般的造化。总之是个人的说法虽然不同,可是终究是羡慕的。
就是连王夫人也是觉得高兴的,这三丫头有这般的造化,如今她可是真真的金凤凰了,将来的夫婿只怕是王孙公子也未可知。将来可是能拉扯着宝玉的,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这些年没有错待了她。可是就怕她做了王府的小姐倒是站在亲娘的那一边,少不得是要解决了赵姨娘那个狐媚子才是。
王夫人又想到贾政这些日子竟是一直都住在赵姨娘的房中,倒是不来自己的屋里,心中就更是恨,越发的坚定了赵姨娘不能留的心思。
只是宝钗,自以为是众姐妹中间最出挑的,可是如今姐妹们一个个都这般的鱼跃龙门了,先是黛玉做了郡主,现在就连探春这个奴才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也是王府里的郡主了,枉费自己平日里万般的算计,如今却只能嫁了宝玉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里虚度生活,心中的悲苦自是不言而喻。
探春因为就要走了,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难以再回到这里,所以送走了两位王妃以后,自是去了熙凤的屋里,心中未了之事也只有托付于她了。
“见了郡主原是应该拜一拜的,可是我如今躺在床上,倒是不合礼数了。”熙凤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了,此时见了探春便笑着打趣道。
“凤姐姐这实在羞我呢。”
“要是说起来这府里还真就好福气,竟是占到了什么好风水上了不成?不到半年的时间一连出了两位郡主。”熙凤也是高兴的,毕竟这府里的姑娘出息了,对于府里面也是好的。
探春可是笑不出来,她索性就直接的说道,“凤姐姐,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求姐姐答应的。”
“那里就用求了,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只要是能够做到的,我必定是做到。原是一家子的骨肉,那里就这般的生分了。”
“妹妹从此就不在这府里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姨娘和环儿两个,求姐姐以后多加照料他们,妹妹在这里先给姐姐磕头了。”探春说着已经跪了下去。
“姑娘只管放心,可是如今姑娘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了,今日托大没有拜了姑娘已经是不是了,姑娘如今哪里就能拜我了,叫外人知道了,反说是我不懂礼数了。”熙凤忙叫平儿将她扶了起来,又对着探春说道。“况且如今姑娘是郡主了,府里的人自然是会看在姑娘的面子上善待姨娘和环儿的,想是姨娘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来找姐姐我也就不瞒姐姐了,今日之事我回府之前原就是已经知道了,明日圣旨下达,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从此以后不知道那一天才能回到这里,或者这一辈子就回不来了也未可知。姨娘和环儿两个哪里就能因为我受到厚待。”
虽然是去意已决,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心中依然是痛到无以复加,从此以后就要远离了爹娘姐妹,孤身一人到那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了。
“姑娘如今怎的也像是宝玉一般的痴了,就算是做了成亲王府的小郡主,也是可以找个理由回来的。”见探春垂下眼泪,熙凤忙拿出帕子替她拭干了。“这是好事情,那里就用的着哭了。”
“凤姐姐不知道,明日离了这府里,不出月余只怕是我就要远嫁到东陵国了。这郡主原是为了和亲才封的,那里就值得贺喜了。凤姐姐,风雨三千里,何等的山遥水远,从此以后天涯飘零,这两日我尽心的伺候老太太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个原因罢了,这一别只怕是一生难以再见了,纵使是心中有牵挂有思念,可是山高水远,那里就由得我了。风姐姐,我这一生只怕再也难以回这京城了,这身后不了的事情只能托付于姐姐代为照料。”
听到这样的消息,绕是凤姐有见地,也是十分惊讶,“苦命的三妹妹,怎么就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就会选了你?快想办法找林妹妹,她能想办法救了你二姐姐,哪里就能看着你到那蛮夷之地不管。”
探春强笑道:“这原是我自己愿意的,林姐姐也是早就知情的。凤姐姐且放心,那东陵国的皇子我也是见过两次了,倒是一个极好的人,值得托付了我这一生。”
“只是终究是蛮夷之地,言语不通,文化不同,妹妹孤身到了那里可是如何是好,要是有些万一,就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姐姐就不要为我的事情烦心了,只需完成我的心愿已经足够妹妹一生感激了。”探春美目之中只是噙着泪水,却是始终不曾落下。
“我一定完成妹妹的托付,不叫妹妹牵挂。”
“临了还有一句话要嘱咐姐姐,这府里的人多是糊涂的,难得姐姐是个明白的,说了倒是也无妨。荣华易逝,须得要早早的找了出路才成。”说完了话探春起身,就要往外走。
“三妹妹,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是。”探春咬牙道:“就此别过凤姐姐了。”说完了话,探春掩面奔到外面,留下的只是一串晶莹的泪水和无穷无尽的思念离愁罢了。
“奶奶,三姑娘走远了。”平儿说道。
可是熙凤已经叫眼前的事情怔住了,哪里就能听到平儿的话了。
就在熙凤发呆的时候,忽然就见贾母身边的名叫玻璃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二奶奶,老太太这会子醒来了,要你们都过去呢,说是二奶奶身上不好,不必立规矩叫人抬过去就好了。”
平儿推了熙凤一把,“奶奶,玻璃说是老太太醒来了,和你说话呢。”
“老太太醒过来了?”熙凤这才回过神来,她也是没有想到,老太太这就醒了。“好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平儿,老太太只怕是有什么话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少不得是要过去的,你替我收拾一下。”熙凤说着起了身又道,“也是老天怜见,要老太太这时候清醒的再最后看一眼三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