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论语·孟子(最爱读国学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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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告子下(1)

原文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①:“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②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③以告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④?不揣⑤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⑥。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⑦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⑧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zhěn)⑨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则不得食,则将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⑩,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注释~~~①任:周初诸侯国名,太皞的后裔,国君姓风。故地在今山东济宁县境。屋庐子:名连,孟子弟子。②亲迎:古代婚礼仪式之一。此指正式的婚礼。③邹:国名。孟子的祖国。与任国相距约一百里,所以屋庐子可以前去向孟子请教。④何有:有何难。⑤揣:扬雄《方言》:“度高(估量高度)为揣。”⑥岑楼:朱熹《集注》:“楼之高锐似山者。”⑦钩:指带钩,古人系在腰带上的小饰物。⑧翅:同“啻”,止。⑨:扭转。⑩处子:处女。子,古代对子女的通称。

译文~~~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仪与食物哪样重要?”

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又问:“女色与礼仪哪样重要?”

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任国人说:“如果按照礼仪去谋食就得饿死,不按照礼仪去谋食就能得到食物,一定要遵守礼仪吗?如果按照礼仪迎亲就不能娶到妻子,不按照礼仪迎亲则能娶到妻子,一定要按照礼仪迎亲吗?”

屋庐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去邹国把这事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答复这个有什么难处呢?如果不度量它的根基就比较它的末梢,寸把厚的木块,可以使它比像山头一样的高楼还高。金子比羽毛重,难道是就一个带钩的金子去比一车子羽毛的意思吗?选取饮食的重要者与礼仪的轻微者相比较,何止是饮食重要?选取女色的重要者与礼仪的轻微者相比较,何止是女色重要?你去答复他说:‘如果扭断兄长的胳膊去抢夺他的食物就能得到食物,不扭就得不到食物,那么他会去扭断兄长的胳膊吗?翻越东邻的墙头去搂抱他家的女孩就能得到妻子,不翻墙去搂抱就得不到妻子,那么他会去搂抱东邻家的女孩吗?’”

诵读星级★★

原文 曹交①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②,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③,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④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⑤,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⑥馆,愿留而受业⑦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注释~~~①曹交:赵岐说是曹国国君之弟。据《左传·哀公八年》记载,曹国于前487年为宋所灭,去孟子活动年代已久,孟子似不可能与曹君之弟相遇,赵说不知何据。②尺:战国时齐鲁一带的尺度,一尺约合今天的1576厘米。③胜:承受。引申为“提起”。一匹雏:一只小鸡。雏,《说文》:“鸡子也。”④乌获:赵岐注:“古之有力人也,能移举千钧。”⑤弟:同“悌”,敬爱兄长,尽弟弟之礼。⑥假:借。⑦受业:从师学习。业,大板。古代无纸,用竹简、木板作为书写材料,因称传授知识为“受业”。

译文~~~曹交问道:“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有这种说法吗?”

孟子说:“有的。”

曹交说:“我听说周文王身高十尺,商汤王身高九尺,现在我有九尺四寸多高,只会吃饭罢了,怎样才能成为尧舜呢?”

孟子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去做就行了。假如这里有个人,力气不能提起一只小鸡,就是没有力气的人了;如今他说举得起三千斤,就是有力气的人了。那么,举得起乌获胜任的重量,这个人也就成为乌获了。这个人怎么会因为不能胜任而发愁呢?只是不做罢了。慢慢地走在长者之后叫做悌,飞快地抢在长者之前叫做不悌。慢慢地走,难道人们不能做到吗?是不去做啊。尧舜之道,只是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罢了。你穿尧的衣服,说尧的言语,做尧做的事,这就是尧了;你穿桀的衣服,说桀的言语,做桀做的事,这就是桀了。”

曹交说:“我能见到邹君,可以借一所客馆,愿意留下来在您的门下学习。”

孟子说:“道就像大路一样,难道难于了解吗?就怕人们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自己寻求大道吧,随处都有很多老师。”

诵读星级★★

原文 宋牼(kēng)①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②,曰:“先生将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③,我将见楚王说(shuì)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④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⑤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注释~~~①宋牼:也写作宋钘,宋国人,战国时著名学者。《荀子·非十二子》篇将其与墨子归为一类,《庄子·天下》篇则将其与尹文列为一家。《汉书·艺文志》著录其所作的《宋子》十八篇,今已散佚。②石丘:今地未详。据钱穆考证,孟子与宋牼相遇约在前312年,时孟子七十一岁。③构兵:交战。焦循《正义》:“交、结、连、构四字义同,构兵即交兵也。”④号:赵注释为“所称名号”,即提法、说法。⑤终:尽也。焦循《正义》:“‘终去仁义’,是尽去仁义。”

译文~~~宋牼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到他,说:“宋先生要到什么地方去?”

宋牼说:“我听说秦楚交战,我要去进见楚王劝说他罢兵。如果楚王不高兴,我要去进见秦王劝说他罢兵。两个君王中我总会遇上听从的。”

孟子说:“我呢不想询问你进说的详细内容,希望聆听你的大旨,你将怎样劝说他们呢?”

宋牼说:“我将陈说交战是不利的。”

孟子说:“先生的志向是弘大的,先生的说法却不可以。先生用利来劝说秦、楚的君王,秦、楚的君王因为喜欢利而停止了三军的行动,这样,三军官兵会由于乐于罢兵而喜欢利。做臣子的怀着谋利之心来事奉自己的国君,做儿子的怀着谋利之心来事奉自己的父亲,做弟弟的怀着谋利之心来事奉自己的兄长,这样,君臣、父子、兄弟之间完全抛弃了仁义,怀着谋利的意图相互对待,如此而不亡国的,不曾有过这种事。先生如果用仁义来劝说秦、楚的君王,秦、楚的君王因为喜欢仁义而停止了三军的行动,这样,三军的官兵会由于乐于罢兵而喜欢仁义。做臣子的怀着仁义之心来事奉自己的国君,做儿子的怀着仁义之心来事奉自己的父亲,做弟弟的怀着仁义之心来事奉自己的兄长,这样,君臣、父子、兄弟之间都摒弃了利益,怀着仁义之心来相互对待,如此而不称王天下的,不曾有过这种事。为什么一定要讲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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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淳于髡(kūn)①曰:“先名实②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③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④为政,子柳、子思为臣⑤,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⑥,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⑦,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⑧。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⑨不至,不税(tuō)冕而行⑩。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注释~~~①淳于髡:战国时齐国辩士。②名实:赵岐注:“名者,有道德之名也;实者,治国惠民之功实也。”③三卿:焦循《正义》引全祖望《经史问答》云:“孟子之世,七官官制犹草草。大抵三卿者,指上卿、亚卿、下卿是也。乐毅初入燕乃亚卿,是其证也。或曰一卿是相,一卿是将,其一为客卿,而上下本无定员。亦通。”④公仪子:即公仪休。《史记·循吏列传》:“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第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⑤子柳:即本书《公孙丑下》篇中提到的泄柳。子思:孔子的孙子,名伋。⑥王豹:当时卫国的歌唱家。淇:水名。在今河南北部,古为黄河支流,南流至今汲县东北入黄河。河西:即邻近淇水的西河地区,相当今河南浚县、滑县及迤南、迤北一带。⑦绵驹:齐国的歌唱家。高唐:在今山东禹城西南。齐右:高唐在齐国的西部,古称西方为右,故云。⑧华周、杞梁之妻:朱熹《集注》:“华周、杞梁二人皆齐臣,战死于莒,其妻哭之哀,国俗化之,皆善哭。”按,华周、杞梁二人战死于莒之事,见载于《左传·襄公二十三年》。后世盛传之孟姜女故事,即由此衍生发展而来。⑨燔肉:祭肉。按礼仪,祭祀结束后,应将祭肉分送参加祭祀的有关人员。⑩税:同“脱”。冕:祭祀时所戴的礼冠。以微罪行:找一点小的借口离去。朱熹《集注》:“孟子言以为为肉者,固不足道;以为为无礼,则亦未为深知孔子者。盖圣人于父母之国,不欲显其君相之失,又不欲为无故而苟去,故不以女乐去而以燔肉行,其见几明决而用意忠厚,固非众人所能识也。”

译文~~~淳于髡说:“把声誉功业放在首位的人是为了众人,把声誉功业放在其次的人是为了自己。先生身处齐国三卿之中,上没有辅佐国君的声誉、下没有救济民众的功业就离去,仁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孟子说:“处在低下的地位,不拿自己的贤才去事奉没出息的国君的人,是伯夷;五次投奔成汤、五次投奔夏桀的人,是伊尹;不嫌弃昏暴的国君、不推辞卑微官职的人,是柳下惠。三个人的做法不同,他们的取向是一致的。他们一致的取向是什么呢?是仁啊。君子只要仁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相同呢?”

淳于髡说:“鲁缪公时,公仪子主持国政,泄柳、子思当大臣,鲁国却削弱得更厉害。贤者无益于国家竟像这样呀!”

孟子说:“虞国不用百里奚而亡国,秦穆公用了他而成为霸主。不用贤才就亡国,仅仅削弱怎么可能呢?”

淳于髡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边,黄河以西的人因而善于讴咏;绵驹住在高唐,齐国西部的人因而擅长歌唱;华周、杞梁的妻子很会哀哭她们的丈夫,因而改变了国家的风俗。有什么在身内,必定会表现于外面。做了某件事却没有功效的,我未曾见到过这种事。所以现在是没有贤人,如果有,那么我一定会知道他。”

孟子说:“孔子做鲁国的司寇,不被国君重用,随从祭祀时,祭肉没分送给他,于是他没有取下祭冕就走了。不了解孔子的人认为是由于祭肉的缘故,了解孔子的人认为是由于礼节的缘故。至于孔子就想找个微小的过错走开,不想随便离去。君子的作为,一般人原本是不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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