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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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1908年9月,中国公学因学生会与校董会发生纠纷,结果引起一百六七十学生退学,另组织一个中国新公学。这次学潮的原因,据胡适在一次答记者问时说,是因两江总督端方出钱(每月补助公学银一千两)设置校长,破坏了原来建校时的共和制而引起的。这里涉及到是官办或是民办的问题。它改变了原来学校的革命性质,所以学生罢课抗议,要求恢复先前的“校章”,实行民主选举干事长(教务长、庶务长等)制度。校方坚持不允,而且还开除学生罗君毅、周烈忠、文之孝等7人。后来学潮扩大,学生决定集体退学,自筹资金办学;10日之内,筹备工作很快完成。当时在《竞业旬报》(30期)上,刊出开学广告,略谓:“本校为中国公学全体被迫退学学生所组织,现已租定校舍于爱而近路庆祥里,定名中国新公学。规模一切已稍就绪,今定于9月25日开学,”云云。在这次学潮中,胡适因为长期请病假,又是一年级的新生,所以没有参加前期的学潮,后期插入只做了一些记录工作,不是主要分子,因而没有被开除,但他已加入了退学的行列。

新公学成立后,由于经费不足,旧教员不肯来任教。在这种情况下,胡适被聘为教员,教低年级学生的英文,一个星期教30个小时,月薪80元,但事先说明,自家同学做教员,薪水是不能领全的,总得欠一部分。这时他的家庭经济状况已大不如以前了,茶叶店亏空太大,最后不得不让给债权人。他学费来源断绝,而且还要赡养在家的母亲,因此决定放弃将要毕业的学习机会,走上社会自谋生计。胡适这时正是十七八岁的青年,精力旺盛,教书虽然有点吃力,但经过奋斗,还是教下来了。教了一年,据说教得还不坏。当时饶毓泰、杨杏佛、严庄、张奚若等,都是他的学生,而且后来都成了名家。胡适对此,十分得意,他在《四十自述》里回忆说:“可惜他们后来都不是专习英国文学;不然,我可真‘抖’了!”

再说新公学成立之前胡适家的情况,由于商店倒闭,他母亲心里明白艰难的日子就在眼前不远了,因此她想在家庭经济还未破产时,将儿子的婚事办了,免得将来麻烦。于是写信到上海要儿子回来结婚、而且双方家里已做好准备,只等胡适回家了。胡适接信后,考虑这不是结婚安家的时候,故于1908年7月31日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表示坚决辞婚,不能遵从母命。起首便说:“今并万言为一句曰‘儿万不归也’,儿子嗣臧饮泣书”。接着说道:“男此次辞婚,并非故意忤逆,实则男断不敢不娶妻以慰大人之期望,即儿将来得是机会可以出洋,亦断不敢背吾母,私出外洋不来归娶。儿近方以伦理勋人,安敢忤逆如是,大人尽可放心也。儿书至此,儿欲哭矣,嗟夫吾母,儿此举正为吾家计,正为吾二哥计,亦正为吾一身计,不得不如此耳。”以下分叙家中经济如何困难,他二哥正在着手中兴,以图恢复旧业;自己即将毕业,不能请假云云。由于胡适态度坚决,他母亲无可奈何!婚事办不成,预备下的彩礼等物,也只好留着将来再用了。后来胡适说:我斩钉截铁的阻止了这件事,名义上是说求学要紧,其实是我知道家中没有余钱给我办婚事,我也没有钱养家。

中国新公学在最困难的情况下支持了一年多,这全靠老师与同学团结一致,努力办学,但经费不足,房租费都交不起,所欠债务在一万元以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那时朱经农是干事,一筹莫展,曾经跳河自杀,虽然得救,但也无法可想。最后只得接受有关方面的调解,1909年10月又并回老公学去。所欠债务一律由老公学负责偿还。然而新公学有部分同学认为理想没有实现,感情上接受不了这城下盟的耻辱,决然不愿回去。胡适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感情在他当时的两首五律纪实诗里表现得十分明显,现抄如下:

十月题新校合影时公学将解散

无奈秋风起,艰难又一年。

颠危俱有责,成败岂由天?

黯黯愁兹别,悠悠祝汝贤。

不堪回首处,沧海已桑田。

此地一为别,依依无限情。

凄凉看日落,萧萧听风鸣。

应有天涯感,无忘城下盟

相携入图画,万虑苦相萦。

胡适当时是闹学潮的积极分子,希望受到挫折后,精神很痛苦。这年他大哥和二哥回乡分家,母亲心爱的妹妹和弟弟先后死去,她自己也病倒了。胡适忧心如焚,感到前途茫茫;幸好新公学解散时,得了二三百元的欠薪,勉强还可在上海待下去。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开始到社会上谋事,寻求一养家糊口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1910年2月原中国公学英文教员王云五介绍他到华童公学教小学生国文。这所学校在上海闸北海宁路,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所办的学校,专收贫民子弟。这时生活虽可暂时维持下去,但精神上还是沉闷,心绪灰冷,百无聊赖。在此忧愁烦闷的时候,又遇到了一班浪漫的朋友,也就跟着他们堕落了。他说:“幸而我们都没有钱,所以都只能玩一点穷开心的玩意儿:赌博到吃馆子为止,逛窑子到吃‘镶边’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有时也学唱戏,“同学中有欧阳予倩,后来成了中国戏剧界的名人。”这种堕落生活,经过一场风波之后,便告中止。事情是这样的:1910年3月22日,这天雨夜,他们这班朋友,在一家“堂子”(妓院)里吃酒,胡适吃醉了,出门雇了辆人力车回家。行至半路,车夫趁胡适睡着便抢去财物,把他扔下拉着车跑了。那时已是夜里12点,胡适追赶不上,一个人在大街上行走,口中大骂“外国奴才”!巡捕过来干涉,他就打巡捕,结果两人扭在一起,滚在泥泞的道路上,互相厮打。后来还是巡捕厉害,一吹哨子,叫住了一辆空马车,七手八脚地把胡适强拉上车,带到捕房,关了一宿儿。第二天经过审讯,罚款释放。胡适第一次尝到了铁栏杆的滋味,心里非常痛苦,后来又得同乡好友许怡荪等人的劝告,更加感到后悔莫及!想到家中老母对自己的期望,自己却如此荒唐,真有说不出的难过!他说:我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但是我已经过了一次精神上的大转机。当天就写信辞去了华童公学的差事,觉得自己的行为玷辱了那个学校的名誉。

这年恰逢留美官费生招考。当时他二哥在东北奉天海城工作,路过北京,从京中来信动员他去报考,宣称:6月京中举行留学美国之考试,被取者留在京中肄业馆预备半年或一年,即行送至美国留学。胡适接信后,认为这个机会甚好,不可错过。他心想:“吾家家声衰微极矣,振兴之责,惟在儿辈。而现在时势,科举既停,上进之阶惟有出洋留学一途。且此次如果被取,一切费用皆由国家出之。闻官费甚宽,每年可节省二三百金。则出洋一事,于学问即有益,于家用又可无忧,岂非一举两得乎?”经过一番思考,胡适决定赴京应试,但经济是个大问题,使他感到进退两难,有点灰心了。这时他的好友许怡荪给他很多鼓励,得到启发和力量;而且又得到另一同乡好友程干丰(乐亭)慷慨解囊,资助200元银元的旅费,于是他下决心关门读书,准备应考。他的老师王云五也积极怂恿他去报名,帮助他复习大代数、解析几何。这使他非常感动,所以后来对王终身执弟子礼甚恭。6月28日,与其二哥乘船赴京应试。在船上遇到安徽同乡梅光迪,也是赴京应留美考试。二人在上海时,由于朋友介绍已经认识。没想到在船上邂逅相遇,彼此皆有惊喜过望之感。梅氏回忆说:“由是议论渐畅,而交益以密。每浪静月明,相与抵掌,扼腕竟夜,不少休止。令余顿忘海行之苦”云云。可见他们开始是多么亲密,不料后来竟成为文学争论上的对手。

胡适到北京后,他二哥返回东北,将他托给好友杨景苏照顾,并请其指导学习。杨教胡适读《十三经注疏》,介绍他到女师去住宿。胡适每天苦读,虽然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但还是有点胆怯,怕考不取丢人,因此报名时,不敢用原名胡洪骍 ,而临时改用胡适这个名字,以防万一。7月出榜,一天有人来告诉他发榜了!胡适这时住在西城女子师范学校(后来的女师大)校舍里,赶忙雇了一辆人力车坐上去东城史家胡同一个小学里看榜。因为路远,等到那儿天已黑了。由于信心不足所以看榜时,他手拿车灯从榜尾倒着看上去,结果看完榜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这时他感到很失望,再定睛一看,原来错了,乃是一张“备取”人的名单,再看另一张“正取”的榜,还是倒着看。这次不多一会儿就看到“胡适”二个字。他高兴极了,放下灯,仍坐原车回去。从考取清华庚子赔款留学美国的官费生起,他的名字就叫胡适了。

这次考试分两场进行。第一场考国文和英文。国文试题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胡适认为,题目太死,不易发挥,于是就利用在考前读《十三经注疏》的知识,按自己的理解,作了一篇考证文章交上去。不料那位看卷子的先生也有点考据癖,甚为赞赏,大笔一挥,判了个100分。其他老师不同意说,作文哪有给一百分的道理,这位先生回道,100分还算少了呢,依我应该打120分才是。英文考60分。第一关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场考得不太好,但有第一场的分数拉着,还凑合,他的平均分为59.7分。发榜时考在第55名,共取70名。同期录取的还有赵元任,考在第二名,其他还有竺可桢、过宪先、周仁、胡达等人;梅光迪榜上无名,他是下一批赴美留学的。

胡适考取了,自然高兴,但南下路费无着,在危难之际,又得其二哥朋友杨景苏的资助,这才回到上海。因为这次留学生出国办法有改变,不采取先在国内学习半年或一年的方式,而是直接送往美国学习,所以行前准备时间很短。为此胡适来不及回家探母、辞行,最后只得拜托亲朋好友,多多关照,自己随队而行。这时他二哥在东北特地赶来送行,临别之前,自然少不了一番亲切地叮咛和祝愿。其母在家得知他考取留美官费生也很高兴,写信告诉他,要认真学习,到美国后,宜勤寄家信,每月至少必须一次,每年必照两张相片寄家,切勿疏懒。并称“你此出洋,乃你昔年所愿望者,一旦如愿以偿,余心中甚为欣幸,从此上进有阶,将来可望出人头地,但一切费用皆出自国家,则国家培植汝等,甚为深厚。汝当努力向学,以期将来回国为国家有用之材。庶上不负国家培植之恩,下以有慰合家期望之厚也。”1910年8月16日胡适跟随集体由上海坐船出发赴美。从此结束了他在上海6年学习与工作的生活。这段时期,在他一生之中很重要;开始接受新思想,并用白话文来表达自己的见解,为后来的学习与工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也可以说是他发展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