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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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年的家乡教育(2)

经过9年私塾的学习,胡适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但做人方面的训练如何呢?胡适说:“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就是我的母亲。”他母亲望子成龙,居孀守寡,教子极严。每天天刚亮,就把他叫醒,披上衣服坐着,然后训诫他说:昨天做错了什么事,说了什么错话,要他认错改正;并且要他用心学习。有时向他讲述他父亲的种种好处,并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丢他的脸出丑。”有时说着说着并流下了眼泪,母子默然相对到天亮,她才把衣服给儿子穿好,催他快上学去。胡适常常是最早一个到学堂。因为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老师家里,所以他总是到老师家里去取,而这时老师家里人都还未起。他轻轻地敲敲门,里面就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将出来,他接到手,然后跑到学堂把门打开,坐下读书。这也成习惯了。

平时胡适在家做错了事,他母亲从不在人前责备他,而只用严厉的眼光一瞅,胡适就吓住了。到了晚上人静时候,他母亲才关起房门教训他;有时罚跪,或者是拧他身上的肉,无论怎么重,都不许他哭出声音来。胡适说,“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有一次秋天夜晚,为穿一件衣服,胡适说了一句调皮的话,“娘(凉)什么!老子不老子呀!”她母亲听了,当时没说什么。到晚上重重地处罚他。胡适跪在地下,他母亲在一旁气得发抖,说你得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胡适跪着直哭,不住地用手去擦眼睛。不知擦入了什么细菌,后来竟害了一年多的眼病,左医右医也医不好。有人说可以用舌头去舔,她妈真用舌头去舔他的眼病。胡适长大成人后,思念此景此情,称赞他妈是慈母兼严父。

胡适母亲因是后妈、寡妇的关系,所以在家里常受胡适哥哥、嫂嫂们的气。胡适大哥是个败家子,而他的老婆也是个不懂事的人,她与胡适的二嫂常常闹意见,并迁怒于他妈。胡适曾回忆说:“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他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别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胡适小时候,跟他大哥的女儿、二哥的儿子在一处玩,如果发生争执,总是胡适吃亏,不管有理或没理,胡母总是责备胡适的不是。要他事事让着他们。这且不说,他大嫂、二嫂还要打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的话,骂给别人听。他母亲装作没听见,忍着。有时忍不住,便躲在屋里哭。开始哭声很低,慢慢才大哭起来,直到胡适那位嫂子敲门进来,捧着一碗热茶走到她床边,劝她几句,她才伸手去接茶,止住哭声。每经过这样一次风波,家里才得安静一两个月。胡适晚年回忆家事时说:“我的母亲二十几岁就守寡,那时在大家庭里受的气,又是营养不足,也只活了40多岁。”并称“我在《四十自述》里没有写我的三嫂呢!我三哥过继出去,后来穷得什么都没有了,我母亲又接他回来,从此我母亲受气更大。”又说:“我在大家庭里看见母亲受的气,——我写《四十自述》时很客气的,还有许多都没有写出来。”由此可见,胡母在那个中落的封建家庭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胡适从小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由于母亲的言传身教,使他学到了许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这对他的成长,和为人处世都有很大的帮助。他说:“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又说:“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9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14岁就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20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胡适父亲崇信宋明理学,不相信迷信,因此在他家大门上贴上“僧道无缘”的红条子,以示与俗有别。他死得早,本人的思想没有来得及传给胡适,但他编写的《学为人诗》、《原学》这两部书都是以理学为指导思想的,胡适自幼读它,自然受理学遗风的影响。有一天胡适读朱子《小学》,念到司马光家训中论地狱有这样的话:“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锉烧舂磨,亦无所施。……”使他高兴直跳起来,因为在他思想上可怕的地狱惨状及各种鬼怪,原来并不存在。因此他也就再不怕鬼神、地狱,不怕来世变猪狗。思想认识有了提高,后来读了《资治通鉴》里记载范缜反对佛教的故事:范缜著《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论一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云云。读了这段文字,更使他不相信鬼神了。胡适自己说,他十一二岁时,便已成为一个无神论者了。13岁那年的正月里,他到他大姐家去拜年,住了几天。回来时有他外甥砚香及一个长工同行。行至半路,到中屯他外婆家休息;不一会儿出村时,见有个三门亭,他们走了进去,只见里面供着几个神像。胡适无所顾虑地指着神像对外甥说:“这里没有人看见,我们来把这几个烂泥菩萨拆下来抛到茅厕里去,好吗?”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可把他外甥吓愣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长工赶忙劝阻说:“臧舅,菩萨是不好得罪的。”胡适听不进去,捡起石块就要砸菩萨。正在这难解难分时,村子里有人来了。长工和外甥才把胡适拉走。

回到家后,当晚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胡适陪客吃饭喝了一杯烧酒,没想到就醉了,于是在院子里大喊:“月亮、月亮、下来看灯!”其他孩子听见,随声喊叫:“月亮、月亮、下来看灯!”霎时间惊动了四邻。他母亲赶快出来把他找回去,以为真是醉了抱在怀里。这时,他大姐家那个长工走过来轻声地对他妈述说了今天路过中屯村打神像的经过,并说:“他今夜嘴里乱说话,怕是得罪了神道,神道怪下来了。”他母亲是个吃斋念佛的,一听此话,急得了不得,赶快向空中祷告,求菩萨宽恕,并许下将来一定亲自到三门亭烧香还愿。第二天胡适平安无事,他妈妈自然高兴,教训了一番,但没有打他,也没骂他,后来,按乡俗买了猪头、香烛纸钱,到中屯三门亭谢罪还愿。胡适也只好随着大人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礼。后来他说,这是比挨打还更难为情的责罚

胡适小时候不信鬼神,但对孔夫子是崇拜的。他母亲殷切地盼望儿子读书成名,因此时常叮嘱他要拜孔夫子。那时他们学堂里挂着孔夫子的画像,每天放学都要对这位圣人行礼拜揖。有一次,胡适到他大姐家,看见外甥章砚香供着一个孔夫子神龛,做得十分精致,两边还贴着对联,写着“德配天地、道冠古今”一类的句子。胡适看了,心里非常羡慕,回到家里,他也自造了一座小神庙。他找来一只匣子,做圣庙大庭;又把匣子中间挖空一方块,用个小匣子糊上去,作为圣庙的内堂,堂上设了祭桌、神位、香炉等物;两边又增设了颜渊、子路等人的神位,各有一方小祭桌。两旁贴有对联,都是用金银锡箔做成的匾对,色彩鲜艳。他母亲见了,十分欢喜,专门给他一张桌子供这神龛,而且还给了一个铜香炉,每逢初一和十五,命胡适焚香跪拜。这座孔夫子的神龛,胡适离家后,他母亲一直保存着,直到他留美回国返家时,仍然完好无缺。

胡适11岁时就能自己看古文了,老师教他看《纲鉴易知录》和《御批通鉴辑览》,前者有句读,他还不感觉吃力,后者没有,这就需要他用红笔来断句了,所以读得慢一些。后来在他二哥的建议下,改点读《资治通鉴》,为了便于记忆,他又动手编了一部《历代帝王年号歌诀》。后来他说这是他“整理国故”的破土工作。由于胡适努力学习,再加上天资聪明,到12岁以后,他的学问差不多赶上老师了。塾师胡观象也感觉到自己没有能力再教他的书了,长此下去,怕贻误学生,于是他决定向胡母提出辞职,请她另请高明。胡母再三央求,结果也未得其首肯,最后只得停学,另想办法。

胡母一个人无处商量,暗自思忖,不让他读,这是违背他父亲的“应该令他读书”的遗命,让他读呢,又没地方可去,真是左右为难。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最后还是忍着心选择了徽州人的老路,出外当学徒。俗话说:“前世不曾修,出世到徽州,养到12岁,爷娘把外丢。”那时,她的弟弟即胡适的舅父冯诚厚在泾县(离上庄170里)恒升泰药店当管事(经理),她就决定把儿子送去跟舅舅学生意。在亲人照顾下,胡母也就放心了。不过经过一段实际生活后,胡适对此工作不太感兴趣,他就写信给他在上海的二哥,要求继续读书。

1904年春,他二哥绍之由上海回家,与其母商议,认为胡适聪明伶俐,送去做学徒,实在可惜,况且父有遗命,不可违抗,于是他对胡母说;“婶,我想带臧弟到上海读书,未知你放心吗?”胡母说:“好,哥哥带弟弟外出读书,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呢。”胡适就这样从泾县被招回来,准备行装,跟他二哥到上海去读书了。这是胡适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关键性的转变。胡适后来念念不忘,说他二哥是恩人之一。

胡适这次出门求学,不知何日得归。他母亲放心不下,所以在他离乡之前,即1904年1月按家乡风俗习惯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旌德县江村人,与他家相距40里,名叫江冬秀,比他大几个月,彼此没有见过面。虽然如此,但后来胡适对此婚约,没有提出异议,遵从母命,终成百年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