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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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宣扬人权与约法(1)

1928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令蒋介石再次率军“北伐”攻打北方奉军。5月“北伐军”进逼京津,旋即占领北京,6月21日北京改名为北平。7月1日张学良在关外通电宣布与南京方面停止军事行动。之后经过多次和谈,同年12月29日张通电宣布东三省易帜。31日南京国民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司令长官。至此,北洋军阀结束了在北京的统治,全国出现了形式上的统一局面。在这种形势下,胡适可以考虑回北平了。

翌年1月16日,胡适利用学校寒假的机会,离沪北上,19日到北平。此行的目的是要出席协和医学校召开的董事会,其次去看一看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那时梁启超病重住在协和,胡适也很想见他一面,但事又不凑巧,当他赶到时,梁已逝世多时了!第二天,他与丁文江、陈寅恪、周诒春等到广慧寺瞻仰遗容。胡适十分悲痛,忍不住掉泪了。2月17日他出席了梁氏追悼大会,并赠挽联一副,词曰:“文字收功,神州革命;生平自许,中国新民。”这副挽联不仅寄托了他的哀思,同时也表达了他对梁氏的评价。其中含义,他在日记里解释说:“任公才高而不得有统系的训练,好学而不得良师益友,入世太早,成名太速,自任太多,故他的影响甚大而自身的成就甚微。近几日我追想他一生著作最可传世不朽者何在,颇难指名一篇一书。后来我得结论是他的《新民说》可以算是他一生的最大贡献。《新民说》篇篇指责中国文化的缺点,颂扬西洋的美德可给我国人取法的,这是他最不朽的功绩。故我的挽联指出他‘中国之新民’的志愿。”又说:“他晚年的见解为一班天资低下的人所误,竟走上卫道的路上去,故他前六七年发起‘中国文化学院’时曾有‘大乘佛教为人类最高的宗教;产生大乘佛教的文化为世界最高的文化’的谬论。”宣称“若他晚年无此退境,我的挽联可以说,中国新民,生平宏愿。神州革命,文字奇功。”胡的这个评论,从文化观念出发,并以其身之体会而论述,见解不同凡响。

到北平后,胡适送过了梁氏入殓后,即到沙滩重游旧地——北京大学,触景生情,作诗一首《三年不见他》,以抒发心中之情怀。诗云:

“三年不见他,

就自信能把他忘了。

今又看见他,

这久冷的心又发狂了。

我终夜不成眠,

萦想着他的愁、病、衰老。

刚闭上了一双倦眼,

又只见他庄严曼妙。

我欢喜醒来,

眼里还噙着两滴欢喜的泪,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总是这样叫人牵记!’”

这首诗很感动人,可看出他虽然是离开了北大,但那颗赤诚的心以及他那为建立“国立大学”而努力的愿望并没有毁灭!胡适晚年在回顾这首诗时,他说:“北大的旧同事、老同学,也许能了解我在31年前写这诗的心理。”

嗣后,北大友人徐旭生请胡适在家里吃便饭。席间有李书华,李圣武作陪。他们都希望胡能重返北大,同时也请南方的北大旧人一起回来。胡回答说,回来可以,只是北平大学没有固定经费、规模又太大、不好办。若经费有办法,局面稍定,大家自然回来。并称个人没有问题,其他的人如颜任光、李仲揆都可以回来的。饭后大家请他对北平教育提点意见,胡适推辞不过,谈了他过去的一些设想;希望北京大学改作研究院,下面可设四个分院:(一)自然科学院,(二)社会科学院,(三)国学院,(四)外国文学院。这样可以吸收全国的学者及各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提高北方及全国的教育程度,而且经费问题也比较容易解决。他们对胡适的这个计划表示赞成,要求他拟个计划。胡表示欣然同意,事后他高兴地回忆说:这一席话也许有点结果。

胡适这次到北平来,私人动机是看看老朋友。所以他住在朋友处:任叔永家住了三个星期,丁文江家住了两个星期。人事沧桑,久别重逢,好友在一起自有说不尽的欢乐。这时任叔永在科学社做事;丁文江则在地质所从事研究工作,大家有此机会见面实在也是难得。由于胡适待人接物同辈晚辈都很相得,所以到哪家,哪家的小孩都很欢喜他。因此当他离开任家到丁家去住时,任家的两个小孩都舍不得他离去。这可从陈衡哲给胡适的一封信看得出来。信是这样说的,“适之:今天小都、书书,看见我不曾同了你回来,失望极了,书书尤为不乐。她说,‘请胡伯伯再回来住罢,我又不会写信,怎么办?’这是她第一次觉到不会写信的痛苦的,可见她爱你的深了。她们两人都盼望胡伯伯回来住。在君(丁文江)又要说,这是娘的意思了。若然,那真是阿弥陀佛,冤哉枉也。她们的父亲和母亲,虽然也盼你能回来住几天,但自知没有与你的把哥哥争客的资格,所以一定不望你回来的。但他们两人却真是和你要好极了。……”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他们朋友间的友谊是十分深厚的。

胡适于2月25日离开北平回到上海后,徐志摩、罗隆基等人竭力怂恿他出来办一个刊物,以便对国家的政务发表一些意见。胡适认为此事不易,婉言谢绝了。后来,朋友们热情很高,一定要办他也就同意了。他们想办一个“评论”周刊,请胡任总编辑。胡勉强答应,并做了计划,但后来没实现。刊物虽没有办成,可是他们这班人还是经常在一起集会讨论各种社会问题。是年4月21日,他们组织的“平社”第一次在胡适家里聚餐,出席的人有梁实秋、徐志摩、罗隆基、丁西林、叶公超、吴泽霖等人。之后,还增加了一些。他们常举行聚餐会,到5月11日,第四次聚餐时,胡适提出一个建议,请大家各预备一篇论文,总题为“中国问题”,每人担任一方面,分期提出讨论,合刊为一部书。大家表示赞成。后来他们举行过多次讨论会,由一个人主讲,大家讨论。如潘光旦的题目是“从种族上看中国的问题”。吴泽霖是“从社会学上看中国问题”。唐庆增讲“从经济上看中国问题”等等。不过他们没有坚持下来,也就不了了之。可是打这儿以后,胡适开始谈起政治来了,且一发而不可遏止。

1929年4月20日,南京国民政府发表了一道保障人权的命令,内容抽象、笼统,说什么“凡在中华民国法权管辖之内,无论个人或团体均不得以非法行为侵害他人身体,自由,及财产。违者即依法严行惩办不贷。”胡适认为这道命令没有具体规定“自由”究竟是那几种自由?“财产”究竟受怎样的保障。所谓“依法”是依什么法?所以他说:“我们就不知道今日有何种法律保障人民的人权?”又在此之前,他的老友刘文典在安徽大学当校长,因曾支持进步学生闹学潮,后来蒋介石到安庆召见并责令他交出共产党员名单严惩肇事者。刘回答说,我只知道教书,不知道谁是共产党。蒋发怒地说:你这校长是怎么当的?不把你这学阀撤掉,就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刘毫不相让地说:提起总理,我跟他在东京闹革命时,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哩!蒋听后大发雷霆,即命交公安收押,还威胁说要枪毙他。后各方营救说情才得释放。这件事给胡适很大刺激。根据上述的情况,他写了一篇《人权与约法》的文章,发表在《新月》杂志二卷二号上。在文章里他说:“在这个人权被剥夺几乎没有丝毫余剩的时候,忽然有明令保障人权的盛举,我们老百姓是喜出望外,但我们欢喜一阵之后,揩揩眼镜仔细重读这道命令,便不能不感觉大失望。”而实际生活中,无论什么人,只须贴上“反动分子”、“土豪劣绅”、“反革命”、“共党嫌疑”等等招牌便都没有人权的保障。于是他举了许多例子来加以论证;其中谈到刘文典被禁的事。他说:“又如安徽大学的一个学长,因为语言上顶撞了蒋主席,遂被拘禁了多少天。他的家人朋友只能到处奔走求情,决不能到任何法院控告蒋主席。只能求情而不能控诉,这是人治,不是法治。”接着他又批评了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代表陈德征当时提出的“严厉处置反革命分子案”。此案的大意是责备法院太拘泥于证据了,所以往往使“反革命”分子漏网。他提出“凡经省党部及特别市党部出面证明为反革命者,法院就当以反革命处分之。”胡适说,如是这样,法院不需审问,只凭党部一纸证明便可定罪,岂不是根本否认法治了吗?最后他呼吁:快快制定约法以确定法治基础!快快制定约法以保障人权!并指出:人权的保障和法治的确定,决不是一纸模糊命令所能办到的。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国内外舆论界的注意。人们说《新月》的调子变了,以前只谈文艺,现在却谈起政治,而且调门不低。

《新月》(月刊)是1928年3月创刊的,徐志摩、闻一多、饶孟侃为编辑;参与其事者有胡适、梁实秋、余上沅、潘光旦、刘英士等人,在创刊号上,编者在《新月的态度》一文里说:“我们这几个朋友,没有什么组织除了这月刊本身,没有什么结合除了在文艺和学术上的努力,没有什么一致除了几个共同的理想。凭这点集合的力量,我们希望为这时代的思想增加一些体魄,为这时代的生命添厚一些光辉。”并提出两条作为本刊的努力方向:(一)不妨害健康的原则,(二)不折辱尊严的原则。主张言论自由,提倡理性、真、善、美的文艺作品。维护健康与尊严,同时反对标语与主义等文学。显然这又是实验主义在文学艺术领域里的翻版。走资产阶级纯文学的道路。但这是行不通的。《新月》勉强维持到1933年6月,出到四卷七期后停刊。该刊初期标榜只谈文艺,但过了一年,即1929年春开始评论起政治来了。为什么改变方针呢?编者在六、七期合刊上解释说:“如今这个时局是真沉闷,但是这个沉闷不是安静的意思,是在酝酿着将来的更大的不安。我们没有法子使我们不感到这个时局的严重。我们有几个人便觉得忍无可忍,便说出话来了,说出与现在时局有关的话来了。”文中所谓时局沉闷,当指国民党虽然取得形式上的统一,但内部各派系势力正在剧烈地争夺兵权与政权,而且已日趋表面化了。所以后来有“讨桂之战”、“中原大战”等新军阀混战。此外南方还有红军之崛起,这是新生的革命力量。上述使资产阶级感到社会太不安宁了,因此,在第二号上,除胡适的上述论文外,还有罗隆基的《专家政治》;第三号上右梁实秋的《论思想统一》等政论文,都是希望政府改良政治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