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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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任北大文学院长 胡适之寿酒米粮库

胡适到北京不几天,便是他40岁的生日,而这天(1930年12月17日)又是北京大学成立32周年的纪念日;双喜临门是得庆贺一番。这次北上,他已决定重返北大任教,消息传出后,北大师生高兴地奔走相告,表示热烈欢迎。说来时间也快,胡适离开北大转眼也4年多了,久别重逢,朋友们都非常高兴。胡适40岁生日那天,各方面亲朋好友都相继到胡适家来庆贺,胡适也以愉快的心情在新寓米粮库四号用徽州“一品锅”热情招待。当天宾客满座,门外车水马龙热闹得很!先后到者有陈大齐、陶孟和、余上沅、陈衡哲等百余人。幸好这个新租赁的住宅比较宽敞,不然是容纳不下的。

当天上午胡适到北大参加校庆纪念会并作了讲演,11点多才赶回来接受大家的祝贺。这次亲友们送给他的生日礼品多是很别致的,其中江冬秀送给他一个戒指,上面刻着“止酉”两字,引起了来宾的趣兴。席间大家要求她说明为什么要送他这样一个戒指。江冬秀笑着说:外子(即丈夫)身体素来虚弱,不谊多饮酒,而他又酷爱喝酒,因此特制戒指一枚,劝他戒酒,并解释说“酉”是“酒”字之省写。经她这么一说,大家都乐了。

生日礼物中还有两件很别致,且饶有兴味的寿辞给人们带来了欢乐。其一,为赵元任等送的《胡适之先生四十正寿贺诗》。此诗共八幅,用白宣纸裱成,衬以红色锦边,挂在寿堂里,与满屋的对联相比更显得美丽壮观。这诗出自于赵元任,笔手为毛子水。其诗云:

适之说不要过生日,

生日偏又到了。

我们一般爱起哄的,

又来跟你闹了。

今年你有四十岁了都,(都,副词,读如兜,即“都有四十岁了”

我们有的要叫你老前辈了都;

天天听见你提倡这样,提倡那样,

觉得你真有点儿对了都。

你是提倡物质文明的咯,

所以我们就来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国故的咯,

所以我们都进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话文学的咯,

所以我们就罗罗索索的写上了一大片。

我们且别说带笑带吵的话,

我们也别说胡闹胡搞的话,

我们并不会说很巧妙的话,

我们更不会说“倚少卖老”的话;

但说些祝颂你们健康美好的话,

就是送给你们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话。

适之 四十双寿:

拜寿的是谁哟

一个叫*刘复    一个叫*丁山

一个叫*李济    一个叫*裘善元

一个叫*容庚    一个叫*商承祚

一个叫*赵元任   一个叫*陈寅恪

一个叫*徐中舒   一个叫*傅斯年

一个叫*赵万里   一个叫*罗莘田

一个叫*顾颉刚   一个叫*唐擘黄

一个叫毛子水    一个叫李方桂

有星的夫妇同贺

没有星儿的“非常惭愧”

(注:写字时有人问毛子水有没有太太?他说“非常惭愧”)

这首诗在《晨报》(1930.12.18)上刊出一时传为笑谈。有人就上面的寿诗问胡适有何感想?他笑着回答说,这是他们爱跟我起哄的!后来,朱自清在其《新诗杂话》里评论这首诗说:这是一首用口语或会话写成的幽默诗。“全诗的游戏味也许重些,但说的都是正经话。”后又补充说:“赵先生的诗虽带游戏味,意思却很庄重,所以不是游戏诗。”可见这诗在新诗坛上还有它一席之地的。

其二,为魏建功等人送的《胡适之寿酒米粮库》一篇“平话”,大约2000来字。此文乃魏建功的手笔,钱玄同所书,裱成长幅,与赵元任的白话诗挂在寿堂,相映成趣,为胡适的寿辰增加了光彩。魏建功在这篇文章里,首先引胡适留美时作的《誓诗》和“八不主义”来说明胡适是从事革新中国文学的先锋将。继而,对他在学术方面的贡献进行了评介,略谓:

1923年由他主编的北京大学的《国学季刊》发表了宣言,提出三个方向来督责勉励治学的同志。就辟出辨伪研究的大路,开发实地考古的先声。有分教:

世间多少迷路客,

一指还归大道中。

走贯了‘磨盘’路的中国学术界这才紧趱了一程:从思想的革新到学术的革新,从文学的改革到文字的改革。打民国六年到十一年(1917~1922年)六年之间全在思想和文学改革的时期中;1923年以后,便进步到了学术革新和文字革新的时期。回头一算,转眼也就如同隔世,所谓‘时代’似乎有一日千里的变化,不觉已是十三四年了!这位革新的先锋,他遭母丧、结婚、得子、教书、讲演、著述,中间又生病,又几番在国内外旅行,毁誉荣辱,在精神劳力上都有相当的增损:他也就到了中年,到了四十岁的人了。

1930年12月17日便是他四十整生日。他的朋友和学生们中间,有几个从事科学考古工作的,有几个从事国语文学研究和文字改革运动的,觉得他这四十岁的纪念简直比所谓‘花甲’‘古稀’更可纪念:因为在这十三四年中间,他所尽力于中国学术的辛苦,应该获得一些愉快,应该享受一点安慰。好在他早有可以自寿的《不朽》,即如这首《誓诗》,尽够当祝语,不用旁人再赞一字了,所以他们不想用什么话来祝贺,只将他十三四年来努力的梗概记下。他们毕竟是谁某?原来是这十二个人:

北平  白涤洲  镇赢

宁波  马隅卿  廉

东台  缪金源  金源

织金  丁仲良  道衡

湘潭  黎劭西  锦熙

汉川  黄仲良  文弼

吴兴  钱疑古  玄同

唐河  徐旭生  炳昶

绍兴  周启明  作人

北平  庄慕陵  尚严

沧州  孙子书  楷第

如皋  魏建功  建功

……

如今为要纪念‘人’‘事’‘地’,便写下恁个题目,胡适之寿酒米粮库。”

后来钱玄同评论说:魏先生这篇文章,把胡先生的志趣、思想和他对于白话文学及科学考古的提倡,叙得“刚刚恰好”,不蔓不支,且以祝寿之辞而能写得如此适合实际,没有虚美过誉之语,可谓“修辞立诚”矣。

除上所说,胡适寿辰这天,他的朋友从外地打电报来祝贺的很多,其中有张慰慈、陆侃如、杨亮功、徐志摩、陆小曼等人。时在上海的京剧大师梅兰芳也有“谨贺钧寿”的贺电。总而言之,胡适之寿酒米粮库,当时在北平的学界知名人士欢聚一堂为他祝寿,这件事在30年代的文坛上可算是一桩盛举,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许多老人回忆起此事,还津津乐道呢

同年胡适开始作《四十自述》,但只写到第六章《我怎样到外国去》,以下就没写了。是书1933年9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他在序言里说:“我在这十几年中,因为深深的感觉中国最缺乏传记的文学,所以到处劝我的老辈朋友写他们的自传。不幸的很,这班老辈朋友虽然都答应了,终不肯下笔。”经他劝告过的老辈朋友,有林长民、梁启超、蔡元培、梁士诒、张元济、高梦旦、陈独秀、熊希龄、叶景葵等人。其中有的没来得及写就与世长辞了,梁启超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他自以为身体很好,所以迟迟不肯下笔,没想到人到中年竟一病不起,只活了55岁就故去了。胡适感到很可惜,认为梁启超之死,对中国近代历史与现代文学是个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有鉴于此,胡适自己带头来写,再作一次尝试,于是写下《四十自述》。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写完就中途停笔了。这跟他写中国哲学史与白话文学史一样,成了半部书的作家。读者对他的“半部书”实在扫兴,为此有许多读者群众来信,希望他丢开其他的事情,集中精力把“下部书”继续完成。他的朋友汤尔和在他过40岁生日那天曾在寿联中劝他说:“何必与人谈政治,不如为我做文章。”这也是希望他把“下卷”书做完。周作人想得更奇妙,他说要胡适之把哲学史大纲写成非得派一连士兵守住他,不许他下山,不许他会客,不许他谈政治,这样一年二年哲学史大纲可完全写成。可见大家希望他能很快把“下部书”写出来,满足读者的要求。这种热情和希望是可以理解的,胡适心中明白,也时常想去完成它,但总抽不出时间来,为此他也常常感到困扰。1932年底《东方杂志》有记者去访问他,问道:1933年的新年即将到来,在新的一年里,先生个人的生活中有什么梦想?他回答说:我梦想有一个理想的牢狱,我在那里面受十年或十五年的监禁。在那里面我不许见客,不许见亲属,只有星期日可以会见他们。可是,我可以读书,可以向外面各图书馆借书进来看,可以把我自己的藏书搬一部分进来用。我可以有纸墨笔砚,每天可以做8小时的读书、著述工作。每天有人监督我做一点钟的体操或两点钟的室外手工,如锄地、扫园子、种花、挑水一类的工作。最后强调说:如果我有这样10年或15年的梦想生活,我可以把我能做的工作全部做出,岂不快哉!以上谈话,虽然是戏言、梦想,但可以看出他的心理活动。他还是想把“半部书”做完的,但因为他已成为社会著名人物,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而且有的事或有的问题是不好轻易脱口而出的。更何况他自己的兴趣又非常广泛,所以周作人才说,若不派一连士兵守住他,“下部书”是万难写成的。

1933年9月《四十自述》出版。12月26日他在北大史学系以“中国的传记文学”为题,发表讲演。在讲演中,他首先批评史学研究中“重古轻今”的现象,他说,我感觉中国研究历史的人多偏重渺茫的古代,而对于现代的东西倒抛弃而不顾,我觉得这是近来学术界上一个不好的现象。再说古代的东西研究的材料总是靠着大家都知道的经书、史记等类书,谁都是根据这几部书,至于他们所研究的成绩,叫我们看来也不过尔尔。有些东西众说纷纭,谁和谁的解释都不相同,最终还是得不出定论。这种得不出定论的工作,我是不希望大家去研究的,这类工作还是让给老辈学者去做吧,因为他们比你们在世上多活了些年,知道的东西也多一些。接着他号召大家向近现代史方面去发展,讲演中他特别强调传记文学的重要性,他希望大家去收集整理,写袁世凯、曾国藩等人的传记。他说:如果传记文学不发达,历史就不会发达。他坚定地说,你们只有就近代的活材料去研究才能够得出可靠的结论,将来对历史的贡献一定不可限量。就是研究文学的同学也走这条路,我想一定能够给我们产生几部丰富的传记文学。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胡适提倡“传记文学”并不是孤立地强调它在历史研究中的地位和作用,而更重要的是如何研究历史的方向问题。他强调从近现代史做起,这个看法在30年代就明确提出是合乎客观实际,比较先进的。

1934年2月胡适在上海,一天“亚东”在汪原放家中请客吃饭。席上遇到老友章士钊,胡问其近况如何?章风趣地回答说:“现在吃‘流氓饭’(大概是指当时寄食于杜月笙门下之意)。”胡适听了无限伤感,劝他有时间可写一写自传。这话章一直记在心里,晚年曾对友人提起过,但终于没动手来写,这是十分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