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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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豆子看着兀自坐在地上的蕴月,满是摸不着头脑,只伸手去扶:“小爷,怎么了?这人做什么凑那么近……”说着似想起什么,眉毛直跳,一拍蕴月的肩膀,大声教训道:“所以我叫小爷少看点书嘛!长的就女气,再扭捏一点,就成娘们了,弄得是个男人就凑上来闻味道!”

蕴月这才站起来,却又听闻豆子这番话,腿肚子一软,趴的一声,又跌了在地,直翻白眼,只差没口吐白沫了。

豆子只好蹲下来:“怎么样,小爷,还能走么?你怕什么,有豆子在呢,谁敢动你!”

蕴月无语,只瞪着豆子,好半天挤出来一句话:“姥姥 的你敢动他!小爷跟你姓!他是……”半天后压着声音道:“皇帝!”

“咦?”豆子火速转了头去追寻那道月白色的背影,却渺无痕迹,窘然,半响嘴硬道:“也不怎么样嘛!”

这话亏他敢嚷出来!蕴月拍拍屁股无语的站起来,满耳朵响着刚才一句话:“朕可一直等着你的折子呢,江卿家。”

……难怪眼熟,这天天在眼皮底下的人!不过也实在不能怪江蕴月。皇帝这冕服一穿,梁冠一带,珠玉层层,凡人都变神仙!何况蕴月背对着他,哪里知道皇帝真长什么样子!

不过……话说这样子也不大像平日大朝里温温淡淡、唯古光是从的那个小皇帝嘛!我的亲娘!个个都是阎王他老婆,胎胎是鬼!

“姥姥 的,小爷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我看你心里动了他几百次了!”豆子回过神,一巴掌封在蕴月背上:“瞧你这小媳妇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叨念着什么!”

“哈哈”,蕴月扯笑两声,也一巴掌封了回去:“说什么呢!咱们回去吧!小爷要找老爹切磋切磋去!”

蕴月园里赵怡难得有心情,同萧子轩一起饮酒。

名字尔雅,脾性暴烈的赐福楼梨花白,入口醇厚,却是一路烧到五脏六腑。

萧子轩一口抿下去,酒气在口鼻里乱窜,激得萧子轩眼睛一闭,半响才叹道:“兹!啊~好酒!多少年没这样痛快的喝了!”

赵怡在一旁看着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幕僚,眼睛略微疡涩,只温言道:“先生不要贪杯,蕴月那小子还得你来看着呢!”

萧子轩摆摆手:“王爷还没瞧出来?这小子开始出味道了!”说罢有些怔忪,看着过了几十年的园子,半天才悠悠叹道:“断肢残躯……拖延至今……”

“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吹角连营……”赵怡站起来,两厢无话。

暮气沉沉间,花间小曲传来:“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愿得来日双美……”

江小爷同豆子勾肩搭背,哼哼叽叽嘻嘻哈哈走了进来。看见两老这样子,江小爷撸了撸袖子:“老爹,老头,两老齐集,喝酒呢?正好!小爷今晚在宫里看着别人喝酒,偏自己还不能动,那个嘴馋!老爹便赏两口酒尝尝?”

插科打诨,倒让萧子轩笑了出来,站起来,一巴掌扫在蕴月后脑上:“臭小子!上回在勾栏丢脸还没丢够呢?你出去问问,现下那个勾栏敢让你江小爷……”

这话还没说完,豆子在那边跳起来:“早就同你说过不许再打小爷,你要再打他,我真对你不客气啦!”,说话间双手挥舞,却不敢真去打萧子轩。

江蕴月被萧子轩一扫,一个踉跄,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豆子跳大神,挥挥手:“你真打他?小爷跟你姓!你敢打皇帝都不敢打他!别在这丢人显眼了!喝两口老爹的酒,洗洗睡去吧!”

豆子一听,停下来皱着眉来回看萧子轩,半天憋出一句话:“不好,一拳下去老头这老骨头可能真要不行了!”说着也干脆,一手抄起桌上的酒壶,口里喊道:“谢王爷赏酒喝,这就走啦!”,说着又朝赵怡吼道:“王爷不许打他!不然你可打不过我!”,说罢扬长而去。

萧子轩摇摇头:“这么些年我就没闹明白,他那里来的这股匪气?这园子里愣是称王称霸的。”

“嘿嘿!”蕴月嬉笑,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老头,偏老爹也乐意他这么招。对不对啊,老爹?”

赵怡不置可否,也一样坐下来:“你支开豆子,想说什么呢?”

江小爷掏掏耳朵,歪着脑袋:“小爷我拿不准主意……爹,你同皇帝……这么跟你说吧,小爷不愿意招风,老爹可有法子绕过古老儿上达天听?”

赵怡看了萧子轩一眼,似笑非笑漾开来:“有没有法子,得看你想怎么做。”

蕴月歇菜,叹道:“这就是有啦,这就是有法子也要看我能不能让你们满意啦?我说!这把戏从小玩到大,怎么就玩不腻?”

“腻不腻,得看有没有用。”赵怡追加一句。

“若是没用呢?”

“小爷是榆木疙瘩?会没用么?”

好好!高手过招,点到即止。蕴月站起来,双手一抖,整了整袍子,悠然道:“明白啦!老爹,小爷这把刀没长眼睛,要是伤及老爹的根本……可就不归小爷管啦!”

抬脚走人,行了两步,扭头回来,痞子无赖的表情:“嘶~老爹,那邓老儿和你有一腿?他这回段数太低,老爹该教教他了……”

赵怡听闻脸上一僵,旁边一直默然的萧子轩一口酒呛在喉咙,剧咳起来。

江小爷比较满意赵怡的表情,悠然闪人。

后面赵怡回过神来,低声骂了一声,随后又追了一句:“本王看江小爷今夜倒是有桃花运,不然怎么襟染胭脂胜桃花~~~~~”

蕴月闻言脸立即垮了下来,不由得加快两步,一叠声高喊:“阿姆!绿衣阿姆!小爷今夜要吃夜宵,阿姆多多的备来!”

这一夜,江蕴月江御史咬着笔杆,愣是满眼通红熬到蜡烛成灰,更声深邃。

承熙三年二月初六,春分,承熙三年第一次大朝。

待众臣齐集,皇帝升殿毕,未等皇帝、重臣说话,殿中侍御史江蕴月扑通一声跪倒,行三拜九叩大礼,朗声道:“臣,御史台从七品殿中侍御史江蕴月越级上书!”。

原本满朝的安静,这下更是静的空气凝结。

皇帝赵恪眉头一挑,却隐于珠玑,只淡着声音:“哦?江御史也越级上书?”,听不出情绪,闻不到喜怒……

下面江蕴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恪抬抬手,蕴月的奏章便奉在他面前:《风闻言事疏》。

接过奏折,细细看了一回,赵恪却突然站了起来,表情将信将疑,欲怒不怒,随后拎着江御史的奏折,在龙椅旁来回了两步,只“哼”一声冷笑,拂袖而去,忙不迭下跪恭送的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皇帝突然离开,旁边的内侍惊得连“退朝”都没唱和。好半天,蕴月听闻嗡嗡的议论声,暗骂一声:“龟孙子!”,晃悠悠站起来,扫了扫官袍上的褶子,看见地下众人乱作一团,耸耸眉,闪人。

赵恪回到明德殿,坐在御案前,静心片刻,又再一次翻开江蕴月的奏疏,细细看了起来。两刻钟后,抬起头来,把奏疏一推,站起来温言道:“这倒叫朕为难了!”

说罢又转头:“得喜,今日事繁,朕倒想静静心,你笔墨伺候着,朕也画两笔。”

不一会赵恪在徽州宣纸前横看竖看以布局,正要下手,内侍又进来报:“启奏陛下,中书省同平章事古光大人、枢密院正使文重光大人求见。”

赵恪眉头不抬:“宣。”

不多会,古光、文重光进来行礼。

赵恪只笑着点头:“两位爱卿平身,朕任性……却为难,两位也看看江御史这折子吧。”说罢手腕一转,落笔似重若千钧,全然毫不迟疑的挥洒,在了纸面却是霜毫轻揽、淡写浅描。

古光、文重光两人看过那道《风闻言事疏》,只面面相觑。

不一会古光跪下来:“陛下,此事……风闻言事也是前朝旧制,先帝时候便已废止,江御史此疏难免有明知故犯之意。”

赵恪耳动手不停,只“嗯”了一声。小半会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看着手中的笔,随即在笔架上选了辽东狼毫,一面醮墨,一面说道:“古卿家也……有理。”

那边文重光听得赵恪的这个“也”字,心中两面掂量,一时难以权衡:“臣以为此疏虽沿用旧制,所陈亦多有荒诞,然其情可察、可悯。”

“可察、可悯?如此……朕便细察其由、详悯其情吧。”

说话间,赵恪笔下一只满插萱草的美人壶跃然纸上,一旁题跋:瓶,润而不腻;草,谑而不佞;谋而不私,器容萱芳也!

赵恪做完,退出一步,细细看了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的点头,才又对两位说道:“此事朕以为需传诸文武百官,尤其事涉之官员。朝中二品以上大员,朕更想听听他们的意思,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古光、文重光四目相交,才齐声应承,便退了出来。

不多一会,赵恪吩咐:“得喜,这画朕做得倒也顺心,却不知到底如何,明日干了你着人悄悄的送给景怡郡王,请他给朕评评,记得,轻着点,别让人知道了笑话朕画技不佳。”

第二日,赵恪于明德殿召见朝廷二品以上大员。随后单独召见御史大夫邓焕。紧接着皇帝赵恪诏令翰林院抄录江蕴月江大人的奏疏,分发至诸官员。

一时间江蕴月江御史及其《风闻言事疏》闻于官场。诸人议论纷纷却观望成风,气氛低垂。

按理说这时候的江小爷理当两股发颤,忐忑等待自己的最后命运。不过咱们的江小爷真一奇人!奇就奇在,人家依旧每日四更天准时在御史台露面,不紧不慢处理着手头的公务,只字不提自己写的那道奏疏,任是谁来刺探军情,一律嬉笑敷衍了事。

这样的江小爷,看的章方两御史一愣一愣的,章淳老儿拿梳子的手数度停顿;张挺连连抹汗,连声称道:“高人!高人!”;孙继云气倒还是敢喷,却是对着自己,只低声嘟囔:“怎、怎、怎么就、就没、没想到……”;连林澈这样的大佬都走过来拍拍咱们小蕴月的小肩膀……

邓老儿比较惨,一夜之间面色惨淡,老了十岁都不止,连走路都不成体统,见到了御史台诸人,拱手高过脸面,只连声道:“老夫惭愧、惭愧啊!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惭愧、惭愧啊!”。

一番话情状一番感慨,诸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味道差之千里。章淳大约兔死狐悲,,方大同的眼睛更是贼亮,柴郁林从此眉头紧皱,袁天良整天闭目养神,唯独张挺悄悄抹了眼泪,而孙继云扶着邓老,跟进跟出,祝酋英却成了一脸怅然。

汉河楚界,可谓泾渭分明却时时变幻了风云,蕴月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