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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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蕴月回到蕴月园中已然是入夜时分,赵怡、萧子轩、阿繁在书房内翘首以盼,连许久未见的赵恺都在。

阿繁连忙把蕴月安置下来吃饭,殷勤周到,让蕴月心爽不已,嘴上却还只管嫌弃:“死丫头!今天闹得天都塌。赵爽在水里像只冤死鬼似的,四只爪子扒都扒不开。小爷没被淹死,倒差点被憋死!”

阿繁吐吐舌头,没敢搭话,赵怡只挥挥手:“阿繁你别在这里淘气,出去吩咐你阿姆,让她做些点心,明日一早恺儿也要回营的。”

阿繁看了看赵恺,发现赵恺果然是又黑又瘦,却分明还长了个子,便笑着凑到赵恺跟前:“世子,你看吧,王爷心疼你在军中伙食不好呢!”

赵恺闻言脸红,只偷偷看了赵怡一眼,也没搭理阿繁。阿繁见状一声轻笑便转身出去了。

蕴月追着阿繁的背影,看着她走远了才说:“东营里的骑兵今日休沐,在东街里喝花酒碰着步军司里的人,不知怎么的起了口角,当时没动手,回到营里反倒闹开了,想必是为了粮饷的事情揪着东营里的孔连昭问,最后把兵部衙门围了!世子,这怎么说的?”

赵恺也皱眉:“我出来的时候还没闹起来,也不知道呢。只是听闻领头哗变的那几个,也是认识,脾气横得很,很有些侠气的。想必是在东街里见了禁军里的人使钱使得阔绰,心有不平吧。”

赵怡摇头不语,萧子轩便说:“哗变!这火苗算是燃起来了,这闹不好,就要成了燎原之火!”

“好家伙,师傅,你是没在场,袁天良已然是剑指李存戟了,那架势!”蕴月大摇其头:“皇帝跟前呢!真要命。李存戟那小子,也真是豁得出去,小爷我思前想后,总觉着这次哗变,李存戟没少打主意!至少他未能未雨绸缪!”

赵怡看了萧子轩一眼,沉吟半响:“也不全然是存戟的事。军队哗变,最要紧的就是粮饷。治军者、用兵者,最忌讳的,粮饷首当其冲。眼下情形,禁军有大乱的迹象。皇上……将曲家请出朝堂,终究是在煞地落了杀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怡说罢,看了赵恺一眼:“存戟釜底抽薪,手下的这伙人,都是流民地痞,历来说法,就是虎狼之军了,要上了战场肯拼命,要下了战场也会**掳掠,总归不过是为钱卖命,因此最是要用粮饷安抚,没有钱粮,哗变也是迟早的事。恺儿,你……”

“怪道往日见他们一吃饭就骂娘,原是这缘故。”,赵恺笑开来,反而落了一脸的真实可爱:“孩儿还以为是自己娇生惯养的吃不惯呢。我倒也无妨,反正也不盼着那些粮饷送回家去。也难怪他们,我听一位交好的大哥说,那点粮饷,还不够他家里老娘吃的。”

赵怡点点头,略有些安慰,便又问:“蕴月,今日兵部里怎么个情形?”

蕴月正要张口回答,又看见阿繁翩然而至,大喇喇的坐在他身边,又拧了眉。阿繁却理直气壮得对赵怡说:“王爷,阿繁也想听你们说话。”

赵怡被打断,直皱眉:“你要听什么?家国大事,你小姑娘家就是听懂了又能怎么的?”

阿繁一嘟嘴:“王爷不也说过往日王妃就爱在这书房消磨时光么?若是王妃不在这听王爷议事,她来这里做什么?那王妃听得,阿繁怎么听不得?”

蕴月翻白眼:“死丫头!你还能跟王妃比?”

“我哪有跟王妃比。可你总我说笨,”阿繁眉眼如丝,笑得狡黠,偏偏说得理所当然:“我不服气!而且,难道你们说了见不得光的事?我怎么就听不得?阿繁听明白了些庙堂大事,没准日后也有用武之地呢!”

赵怡一愣,心下大惊,只不曾说话,末了和萧子轩一下对望,随即又释然。

“啧啧!”蕴月反倒没留意,只当阿繁淘气逞能,直摇头:“用武之地?豆丁点大的本事就把尾巴翘的老高!生怕别人不知道?”

赵怡掂量之后决定大胆放手:“好啦,你们的娘当年也确实是时时跟在我身边听我议事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丫头,你道你自己聪明,便也要当真聪明才好。”

阿繁抿着嘴点头,又朝蕴月笑得得意,蕴月无可奈何,又觉得阿繁闹的人心痒,忍不住又去教训阿繁的脸颊:“臭丫头,老爹不说话,你就闹得天都塌!”。阿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闹得乐此不疲,看得其余三人直翻白眼:话说,小江相公这谈恋爱的情趣还真是……怪异得紧~

“小月,你回来时候可算是了结了?”

蕴月住了手,撇着嘴道:“了了吧?古老儿来了,户部林澈也来了,才一来就把我们支开了。嘶~师傅,感情这闹了半天,古老儿也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呢!我同祝酋英侯了半日,也没听着皇帝的旨意。倒是后来同祝酋英对了对话头,他隐约向我提及,近来林澈林大人似乎同古老儿手下的那个沈菁过从甚密,他们好几次饮酒作乐,沈菁悉数到场。我这回来的路上反复的想,林澈管户部,早前他拉了我一把,眼下这样子……他是墙头草?我怎么就没看明白他那一肚子的花花肠?”

蕴月皱着眉,一面说心里还在寻思,袁天良定不会放过给李存戟下绊子的机会,这他能猜得到。比起袁天良的嫡系军队,李存戟帐下那差的肯定不是一星半点。照老爹的说法,李存戟帐下的这两千人不喂饱了,迟早出乱子,还得是大乱子!试想这些人是禁军,还是京畿禁军啊!当年李隆基领着五百甲士就能宰了叱咤政坛的韦后,何况今天两千匹塞外神骏和两千个吃不饱又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照这么说,这回哗变闹的动静还算是小的?看来李存戟兵行险招时,也是风险评估过的……

可李存戟他这么干实际上逼得是袁天良,尤其步军司眼下还乱得跟一团麻似的!今天袁天良这架势,那真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若李存戟那刀再狠一点,袁天良就要揭竿而起了……江蕴月一想到这里都觉得大夏天里寒风那个扑面吹~可是这等大事,古光、文重光这样的怎么死人似的动也不动一下?蕴月越想越奇怪,便问萧子轩:“师傅,我和祝酋英都奇怪得紧,古老儿似乎对兵部的事情不甚上心,文重光对李存戟也几乎是百依百顺,李存戟报上去的将领,文重光悉数应允……”

萧子轩顿时醒了神,没急着说话,翻来覆去的想了,才露出微笑:“世子明日大可放心的回东营去,想必不出五日,存戟帐下又要添人了!”

赵恺听闻,仔细想了想,又问:“师傅,难道古执宰会帮着李存戟说话?”

萧子轩笑笑,又看向蕴月、阿繁。阿繁初触朝政,三五句话下来,就被绕的头都大了,只瞪大眼睛,看看萧子轩又看看蕴月,惹得萧子轩笑道:“以师傅这二十年对古光的认识,他思虑是极为深远的。京畿卫戍,此等大事,他似不动,照我看,乃是因他早已洞若观火,翻云覆雨也不过弹指间。”

“爷爷,他怎么翻云覆雨的?”阿繁晕了,直接问道。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萧子轩答非所问,却是看着蕴月、赵恺。

螳螂扑蝉?蕴月低头敛眉:嘶~老头倒是提醒他了!袁天良坐拥禁军,只怕也早已经是古光、文重光等人的心腹之患了,正好这回小皇帝和李存戟眉来眼去的要打虎……这搞不好古老儿天天晚上睡着都能笑醒~姥姥的,这年头,还有谁不奸?蕴月突然领悟,话说,李存戟又或者小皇帝,比起古老儿,其实都不大够瞧的。

“依我看来,”萧子轩看了阿繁一眼,径直笑道:“古执宰低调行事,在朝野目光被东营马军、兵部混战、禁军分裂之事牵动时,只专心做了一件事:笼络林澈。”

“小月、世子,你们分析一下朝堂。三司衙门中,刑部大乱,大理寺柴郁林是古执宰的人,而御史台归属陛下。兵部大乱。吏部,任予行执掌,户部林澈执掌,这一出一入,古老就一定要稳住户部,这朝堂才平衡,才能徐徐经营混乱的刑部和兵部。”

“柱国之臣,说的就是古老这样临危不乱,直捣根源的人!”萧子轩感叹,这也是二十余年来头一回佩服一个人:“小月,党争如何激烈,倾轧如何残酷,国家不能乱,社稷不能倾!古执宰渔翁得利,也稳住了朝局。无声处听惊雷,这一盘棋,古老才是下的最高明的棋手。勿论你、祝酋英、李存戟,就是陛下!比起古老来,尚且失之稚嫩和小家!”

蕴月隐约明白了些,深吸一口气:“今日古老联袂林澈……户部管天下户籍钱粮……袁天良是否贪污舞弊,林澈一定心中有数!”

萧子轩点点头:“古老、林老,数朝老臣,渊源深远,彼此虽有嫌隙,到底可弥合。尤其林老,从来为帝国经营天下钱粮,禁军之弊病还能有不明白?两人多年引而不发,乃是因为并无制衡袁天良的兵力、人才,今李存戟横空出世,正是机会。他两联袂,一则古老能安抚京城权贵,不致禁军生变;二则林老能敲打袁天良,令他收敛多年来在禁军膨胀的势力;三则自然能解决了李存戟部下的哗变,从而使京畿防备相互制衡。因此我料定,袁天良势必要让出马军司给李存戟,而陛下也将不会再追查袁天良及禁军诸人舞弊之事。”

一番话下来,阿繁喘大气:“哎哟!真真难死人了!阿繁听了半日,倒是听出些意思来了,就如同医书上说的,阴阳要平衡呗,皇上拿了一半儿,那古老拿了另一半儿,爷爷,是这意思?”

萧子轩笑开,赵怡也似笑非笑:“倒也是这话,半壁朝堂各自掌,也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蕴月、赵恺同时叹了一口气,配合的真是像兄弟,各自看了对方一眼,又都撇嘴转开头。

赵恺想了半天却还有些迟疑道:“父王,孩儿看古老费尽心思却未必能把禁军安抚好。”

赵怡微笑:“你继续说。”

赵恺朗朗分析道:“我往日同曲峻一块的时候也能听说不少禁军的事情,曲峻的哥哥曲岚就在禁军步军司挂了名头领粮饷的,孩儿现今回想,禁军里头只怕派系林立,一个袁天良也是说不完的。这一次古老借户部打压袁天良,孩儿想,实际上是以皇上不继续追查禁军舞弊为代价的,但这并未解决禁军内部派系林立的问题,孩儿觉得此事日后还是祸害……”

一席话让赵怡大为安慰,不禁微笑,萧子轩更是高兴:“好啊!世子,你说的好!所以古老、文重光必有后招!”

赵恺听闻两老夸他,心下一喜,面上便露了一丝笑,那模样,真是像极赵怡年轻时候,看的蕴月嘴角一挂。旁边的阿繁看的一清二楚,便推他:“好小家子气的小贼!”

蕴月一瞪眼,又悠然道:“这下太平了,小爷也想过两天平静日子。哎呀!李存戟那张小嘴哟!真是,顶风臭十里!”

萧子轩却添了忧虑:“只怕这太平也不算什么太平……”

承熙三年七月二十一日,马军司东营因粮饷发生甲士哗变,朝野震惊。

皇帝同古光、林澈等朝廷重臣闭门会议后,中书省同平章事、参知政事、莱国公古光,枢密院正使、参知政事文重光,户部左侍郎林澈于二十三日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正式升任马军司东营指挥使孔连昭为侍卫亲军马军司指挥使,原指挥使车辰、副指挥使常志胜降职。

意味深长的是哗变的原因朝廷诸人绝口不提,而兵部右侍郎袁天良、侍卫亲军诸将也丝毫未动。

但明眼人都清楚,袁天良失势,连带的袁天良的嫡系都蔫了下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风水眼下转到了中州李家。塑方侯世子、兵部员外郎李存戟权势熏天,门庭若市。

因李存戟并未正式婚配,京城里望风而动的媒人们都磨掌擦拳的要做下这又风光又赚钱的生意,不过十日,鼎方侯的门槛几乎被踏平。

这样的盛况从赵爽的口中叽里呱啦的说出来,一下子,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何人?阿繁丫头,自然还有江蕴月。这两人那纯粹是乐的,话说,你何尝见过一个面冷腹黑,因为躲媒人,轿子不敢坐、马不敢骑的只夺路狂奔?

愁者何人?芳心无处系的大美女文采之。她那纯粹是自找的,话说,都是金枝玉叶的出身,也都出类拔萃,凭啥你投了桃,别人一定要报个李回来?

但文采之最近就是比较纠结。上次清河泛舟,原本浪漫的掉渣,奈何芳心如同泥牛入海无消息,李存戟后面再无下文,文采之便不由得羞恼。随着李存戟扶摇直上,文采之那点不可告人的痛苦愈加杂陈起来,一方面欣喜自己没看错人,李存戟实在是个人物,另一方面也着实烦恼自己的盘算得不到回应。因此不由自主的同两个聒噪丫头凑在一处,心上人的消息听得一点是一点,那感觉便更近一点。那叫啥?没事穷折腾、痛并快乐着~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心思,三人频繁的相处,总归相处出了一些友情来。

就这么的,时间一下子也滑进了八月。

到了八月十五前夕,太皇太后出了懿旨,邀请京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家眷在南苑赏月。

太皇太后经历了四朝君王,到了今时今日已然是七十古来稀的高龄。皇帝赵恪以为暮气沉沉的皇祖母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与民同乐,也有心给皇祖母凑趣添乐子,是以此次中秋赏月宴办得颇为隆重。一时间朝野上下,闺阁贵妇们衣裳首饰的赶紧都置办起来,对即将到来的盛宴翘首以盼。

不过全朝野的人笑了,江蕴月就该哭了~

为啥?因为皇帝不许江蕴月继续享受带薪假期了!太皇太后懿旨出来的第二天,皇帝的黄帛就到了江小爷手中:江小爷,你小样的别躺着了,到礼部去帮忙去吧,反正你也有经验~

江蕴月这十来天天天同阿繁没事偷着乐,有事也是恶搞一下李存戟或者那些追着李存戟的媒人冰人们,这一下突然要上岗,差不多就是晴天霹雳,打得江小爷成了秋霜下的瓜菜,蔫得叫人心烦。

不过随同圣旨来的,还有一只精致的檀木盒,里面的内容物,多少也让江小爷爽了一回。

话说,檀木盒里可是一支碧莹莹的翡翠镯~

这翡翠镯可不是凡品,一汪碧泓般,幽幽映衬,去哪哪生色、去哪哪雅致!连阿繁这样见惯好东西的都爱不释手,捧在手里很是细细端详了一番,才恋恋不舍的还给江小爷:“真是好东西,阿繁见过极润的羊脂玉,却不曾见过这样通透明媚的翡翠,小贼,这是皇上赐给你的头一件赏物么?”

江蕴月在一旁看着阿繁对这镯子赏玩不已,心里窃喜小皇帝倒会做人,也就觉得去礼部帮忙能勉勉强强过去了,嘴上却只幽幽叹气:“哎呀~小爷我病着还给皇上当枪使,这镯子可是用小爷的命换来的!”

阿繁嗔了蕴月一眼:“皇上为什么赐一支镯子?你也不能带。”

蕴月把镯子接过来,小心放好,心知肚明却矢口否认:“我怎么知道?小皇帝做事一向意味深长,小爷我也要好好想想才能明白。”

阿繁撇撇嘴,又有些不舍的看了檀木盒子一眼,也没再说话。

到了夜里,江小爷怀揣着这支翡翠镯子,睡梦里笑得直淌口水。

话说~笨丫头,真是笨死了,还敢说自己多聪明~

男人当然不能带镯子,皇帝赏赐的东西更不能随便送人~这意思嘛!嘿嘿!

话说,小皇帝这事儿办的忒厚道~只是,丫头,你还记得月圆之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