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韶光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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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还是阴天。雾蒙蒙的,天上有一些薄云,半透明的,缥缈的,让人捉摸不定。是典型的北京的秋天。

小真坐在门口,看着外面暗青色的街景发呆。街对面,是一家美发店。狭小的门脸,门前矗立着硕大的音箱。旁边呢,是一家小邮局。邮局旁边,是一家银行。中国农业银行,ABC,这是上面的字。小真知道,那字母是英文的简称。小真是念过大学的。小真那所大学,在北京城里,算不得十分的著名,又远在郊外,离开繁华的中心,就有一点落寞的意思,也有那么一点遗世独立,又自卑又清高,复杂了。小真念的是中文。中文,在这所理工科院校,正像人们所调侃的,不是嫡系,算庶出。即便连中文系的老师,身段也是放低了的。有什么办法呢,这是血统的事情。自古以来,大约血统最是不可轻视的。血统嘛,是一个人的出处,马虎不得的。中文系的人们,本来就多是眼高于顶,志大而才疏,不免就渐渐有了积怨。积怨久了,便少不得抱怨。中文系的抱怨亦是古典的,曲折委婉,是幽怨。是阑干倚遍,天涯望断。是“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听着大家的幽怨,小真偶尔也附和两句,却不怎么认真。既来之,则安之。小真不是一个喜欢幽怨的人。

周一,客人不多。经历了周末的高峰,店里显得格外冷清。几个女孩子都有点懈怠,凑在一处,唧唧咕咕地说话。这半年,小真听多了她们的罗曼司,左不过一些通俗爱情的桥段,熟极而流,也不见有新意。无非是对面美发店的安徽男,请红娟吃了必胜客。或者是,新街口卖影碟的艺术家,约了小彩看电影。那位出手大方的客人,据说是一家服装城的老板,在留下大篇赞美的同时,还给单小美留了电话。小真看着她们满脸红晕的样子,心里不由地笑了一下。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玫瑰。花瓶是美人颈,线条起伏跌宕,阴柔得紧。一枝有一枝的妙处,孤单的,伶仃的,我见犹怜, 衬了雪白的餐布,有一种寥落之美。当然不是真的。然而,总有客人忍不住,把手摸一摸那花瓣,然后,叹一口气。有那么一点微微的失望,还有惆怅,仿佛受到了玫瑰的伤害。自然,叹气的大多是女客。女人们都迷信玫瑰。不是吗?

百味居不算大,装修却精致。又临着学院南路,高校区,也是生活区,生意一向不坏。说是百味,其实是主打湘菜。老板余海洋是湖南人,一口湖南风味的普通话,喜欢眯着眼睛看人。小真是在后来才知道,百味居是全国连锁,在很多城市都有店铺。这个小个子湖南人,当真是厉害。其实,当初来应聘的时候,小真并没有说实话。比方说,她读过大学。比方说,她懂英语。比方说,她来这里是因为——一条短信。

雾气仿佛更浓了。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尘土的腥味。说不定,今天要下一场雨。也说不定,一场雨,就能够把北京带入更深的秋天。北京的深秋,是最迷人的季节。北京的深秋远比北京的春天更让人春心萌动。这真是奇妙得很。对面的银行门口停着一辆运钞车,两个戴钢盔的警察持着枪,肃立着,满脸的戒备。小真看着那支枪,想,这是真的吗?假如,此时有劫匪出现,这枪,真的会鸣响吗?大街上,行人们都满腹心事地赶路,偶尔朝运钞车瞥一眼,淡漠的,麻木的,事不关己的,很快就过去了。大约,人们深陷在各自生活的泥淖里,对于那一车钞票,根本就无力想象。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听上去,仿佛一个坏脾气的人在抒发情绪。自行车像鱼一样游动,倒是灵活自如。红灯停,绿灯行。一个短裙的女孩子,带着耳机边走边说,笑着笑着,忽然间破口大骂。一个乞丐立在马路中间,耐心地敲着私家车的窗子。空气湿润,行道树英气逼人。下午三点钟,北京的交通还不算疯狂。

余海洋进来的时候,小真居然没有发现。只是忽然觉得,气氛不一样了。先是瞬间的寂静,仿佛被子弹击中了。片刻之后,女孩子们便重新活泼起来。是那种在主人面前的活泼。生动的,伶俐的,乖觉的,带着一点夸张的妩媚。余海洋握着一个保温杯,慢条斯理地踱过来。小真赶忙站起身,叫余总。

余海洋看着街上,说,要下雨了。不知道是同小真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小真立在那里,正在不知所措,只听余海洋说,怎么样?这话也是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小真迟疑了一时,说,还好。余海洋把眼睛看着她的脸,直到把她的脸看红了。才说,那就好。

手机响了。余海洋踱到一旁接电话。小真赶忙趁机走开了。